东海一带、气象变幻莫测,刚刚还是艳阳天,傍晚时分却陡然刮起了大风,然后乌云迅速席卷整片天空,空气中顿时充满了淡淡的水汽,天即将大雨。
天风城大街上的小商贩匆匆收拾起身旁摊位,狂风把他们的箩筐吹得满街飞,他们却追也追不上。尽管这里的人已经对这种鬼天气习以为常,还是一边裹紧身上衣袍一边又破口大骂着贼老天,埋头往家中赶去。
平日灯火通明、夜夜笙歌的南大街,此刻却一个行人都看不到,街上各家各户窗门紧闭。平凡人本能地规避任何即将到来的风雨。
往日尘嚣不绝的青虎堂,此时一片愁云惨淡。从不轻易开启的高大朱红正门,此刻挂了几对白灯笼,正向外大敞开。柔软素淡的白绫从高挂的匾额上引到宅子里各处。
正堂当中,纸火熠熠。原本老当益壮的杜通天此刻形容枯槁,穿着一身丧服正趴在他儿子棺材口放声痛哭,平日里跟着杜庆鹏为非作歹的那几个下属,也披麻戴孝、颤颤巍巍地跪在堂前,没人敢发出一声响动。
“鹏儿死了,你们还回来干什么!”
良久,杜通天像是哭不动了,僵硬地抬起头、神色迟滞地望着地上跪着的几个家奴,声音嘶哑地淡淡说道。
这平平淡淡的一句话却让跪着的那几个下属瞬间面色死灰。
“堂主千万节哀,属下认为当务之急是先好好安葬了公子,然后为公子报仇!”一个下属不死心,声音颤抖着斗胆回道。
“鹏儿他死得惨呀!一个人孤零零的在下面,怎么能受得了!少爷生前待你们几个不薄,你们几个自己了断,去下面陪少爷吧!”杜通天凄凉地说道。
见几人没有立刻动手,杜通天瞬间面色一寒道“不愿意吗?”
几个家奴相视无言,竟然不敢反抗,纷纷抽出手中长刃朝脖子抹去,软软倒道地上抽搐了几下、没了声息。
“来人!去把这几人的家眷也砍了去陪少爷吧!”杜通天压抑着心中的怒火道。
轰隆隆!
一道闪电过后,瓢泼大雨倾盆而下。
杜通天回忆着过往的一点一滴,喃喃自语道“鹏儿,你看那苍天!他也在为你英年早逝、伤心落泪呢!”
杜通天越想越是悲戚,感觉自己就像离水的鱼一般就要窒息。
儿子刚满十岁,身体方能承受药力,他便花费偌大气力,遍寻灵药为其打熬身体。十五岁便纳灵成为灵修,不出两年就纳灵小成了。而自己修灵大半辈子也不过通灵境初阶,就再也难以寸进。
杜通天不知多少次梦到,他把自己毕生经验、奇珍异宝、还有这蒸蒸日上的青虎堂传到了儿子手上,然后到了孙辈,一代一代,然后真正地自足修灵界。
突然有一天,一个蝼蚁一样的凡人,匪夷所思的在破镜台上杀了自己儿子,竟然还逃掉了,这不是天大的笑话吗!我杜通天那天骄儿子还要把我的青虎堂传承下去、替我活着呢!
我儿子怎么可以死呢!
我这大半辈子风风雨雨经营的心血留给谁呢!贼老天!这仇我一定要报,我不甘心!
“来人,去把九叔请来!”好久过后,杜通天从胡思乱想中醒过来后道。
不一会儿,一位老仆匆匆赶到杜通天面前,恭恭敬敬地给杜通天请安。要是陆问在这儿,说不定能记起来,这老仆就是当日他刚入天风城碰到杜庆鹏,站在杜庆鹏身后,屡次破坏他计策的那位不起眼老者。
老仆虽然上了年纪,但偶尔间露出犀利如剑般的目光,却令人觉得他极不简单。
“九叔,鹏儿从小就像您亲孙子一样被您看着长大!这次被俩个小畜生暗害了,咱们一定要为鹏儿报仇!”一提起杜庆鹏,杜通天老泪又不可遏制的落了下来。
“堂主,还请节哀。老奴方才已经亲自去把这件事调查清楚了!只是似乎有些蹊跷!”那九叔显然是办事十分干练,尽管感到心如刀割,说话做事儿却丝毫不乱。
“这话怎么说?”杜通天红着眼问道。
“杀害鹏儿的凶手叫陆问,半月前跟着王林出现在天风城,此前并没有任何关于他的音讯。几个月前咱们设计吞并了王家,而王林就是王家的漏网之鱼。
七巧阁门前,俩人和鹏儿发生口角。老奴见俩小子有些小聪明,就帮鹏儿出了些主意。那时俩小子都还是凡人,鹏儿想利用破镜台的规矩抹杀他们,这招屡试不爽,老奴也就没放心上!
老奴问过七巧阁林掌柜,他暗示我说就在那天,那俩小子竟然拿一块品相极好的赤鳞甲去他那换了些灵石。
从破镜台仲裁灵修那打听到,那天陆问先向鹏儿示弱、又利用鹏儿纳灵小成之后的骄矜、好面子,近身后出其不意地双腿附灵,踢断了鹏儿右腿骨。
鹏儿受伤,速度上处于下风,就服下了‘回元丹’来恢复伤势,然后装作勉强支撑、胡乱朝陆问发起攻击,最后卖个破绽,趁着陆问丧失警惕贴近身后,爆发全部修为,附灵一爪掏出。却终究因为断腿速度略有不及,结果功亏一篑。
陆问避开要害,用藏在袖口的短bǐ shǒu捅死了鹏儿!”九叔尽可能用不掺杂情感的语言来描述整件事儿。
杜通天神色越发悲戚,直叹儿子死得惨,却听九叔迟疑着继续说道“听西城门侍卫说,王林扶着身受重伤的陆问匆匆由西门逃出去了,恐怕早已进入那诡异的绿凇林了。”
杜通天急忙问“九叔你可是已经派人去追那俩杂种了?捉到后我一定要将其碎尸万段以祭鹏儿在天之灵!”
“堂主,此事恐怕不是那么简单!”九叔犹豫着说道:
“根据仲裁灵修的描述,陆问已经成为了灵修,修炼的还是正气门的入门弟子功法,青猿功!而且那小子逃走前,说是接受了松鹤斋谢逸德的引荐,拜入了正气门。”
杜通天迟疑道“一个凡人小子,能携带者赤鳞甲这样的宝物,短短半个月内成为灵修,身后绝不可能无依无靠!你是想说,正气门故意推出陆问那小子来杀害了鹏儿,想借此试探下咱们青虎堂?”
九叔却摇头道“或许还不止如此!东海天风城周边的六大门派,相安无事数百年,只是老奴听说近些年正气门声势日盛,已经让其余几门有点坐立不安了。东海恐怕是风云将变,老奴担心正气门是想找事儿来挑起与咱们背后海鲸帮的争斗来呢!”
杜通天倒吸一口冷气道“看正气门这些年广收弟子,确实是有这个可能!只是如此的话,海鲸帮出于自保,肯定不同意咱们去找正气门的麻烦!”
“正是如此啊!陆问那小子要真是逃进了正气门,鹏儿的仇怕是极难报了!”九叔叹息道。
杜通天脸色阴晴不定,突然噗通跪在老仆面前“九叔!不管怎么说,杀子之仇不共戴天,我不会放弃的!以您老纳灵高阶修为,我想求您赶快往西去追那两小子,趁他们还没到正气门,把他们截下带回来,生死勿论。”
“哎!鹏儿也是我看着长大的,老奴就走这一遭!”说完老仆辞别杜通天,形如鬼魅出了天风城往西追逐而去。
雨夜,松鹤斋。
“爹,陆问那个坏小子真地打赢杜庆鹏了!”谢琴一脸惊喜地对谢逸德说道。
谢逸德闻言放下手中典籍,气恼地叹息道“我听说这事儿了,这小子真是蔫儿坏,为了自己逃难竟然祸水东引!青虎堂那杜通天现在恐怕是以为我正气门指使陆问杀了他宝贝儿子!”谢逸德一改往日的悠闲自在,焦急地在空地上踱来渡去。
“爹,你不是欣赏陆问,还送人家青猿功秘籍么?怎么现在又说起他坏话来!”谢琴不满道。
“琴儿,你和那小子比起来简直像只小白兔一样!他要是想加入我正气门,杀了杜庆鹏后就会立马来找咱们!可是你看他义无反顾地往城外逃去,是想加入我门的意思吗?”谢逸德不住感慨地叹息着。
“说不定”谢琴还想要为陆问辩解什么。
“琴儿,你不会以为那小子是不想连累咱们才逃走了吧!傻闺女儿,他要是不想连累咱们何必在逃跑前提到咱正气门呢?”谢逸德无奈道。
“他肯定是知道青虎堂不敢招惹咱正气门!”谢琴不服地低声说着,忽又抬起头古灵精怪地说道“爹!要不您让女儿去找他俩,等我把陆问那坏小子抓回来,当面问问他怎么敢对爹恩将仇报?”
突然,砰砰砰!
一阵敲门声传来,谢逸德让谢琴走过去打开门!
“万丹堂韩光、七巧阁林荣、绮香园花宁淑、飞仙楼范真涵、八甲书院魏可明,来拜会谢道友。”
谢琴赶紧让开身子,把众人迎进来,奉上香茗。
“五位道友深夜造访,想必是为了杜庆鹏被杀一事而来吧!”谢逸德直奔主题道。
“正是!”
“贵正气门、韩道友所在上清观、魏道友的三星派、花道友的桃花岛、范道友的海鲸帮还有鄙派七巧门,齐聚东海,数百年来相安无事。近些年来,正气门却大开山门、广收门徒,也不知意欲何为!”七巧阁林掌柜沉声道。
“这次破镜台一事,也还劳谢道友千万给个解释,好让我等完成职责、回禀宗门!”飞仙楼的范真涵接道。
突然谢逸德把手一松,手中茶杯落地砸了个粉碎,薄怒道“破镜台上死个修士有何稀奇!我六大派设立这破镜台,不就想让修士在生死间更进一步?这点小事儿也能劳动各位大驾?”
“呵呵呵。谢道友莫动怒!我等来此并非是相逼道友,只是想知道那个决斗获胜的陆问和正气门到底什么关系,现在又在哪里?”一旁的花淑宁轻笑着上前缓和众人的气氛。
“谢某若说那陆问与本门毫无瓜葛,想必各位也不会相信!”谢逸德冷笑道。
“谢道友说笑了,那陆问使用的分明是你正气门的青猿功”花淑宁眉目顾盼,等待着谢逸德的下文。
“一介凡人,区区半月就成为灵修,还能做到双腿附灵,背后若没有宗门支持,世间还有这等奇才不成?”魏可明也忍不住插话道。
“陆问那小子十天前曾来老夫万丹堂买过丹药!老夫和其浅浅交谈过几句,确实聪颖。”自进门后就沉默不语的韩荣想起了什么一般说道。
“莫不是那小子shā rén后,不来你这反而逃走出城,是想欲盖弥彰、掩人耳目?”海鲸帮的魏可明若有所思道。
谢逸德只觉得百口莫辩、心中暗骂着陆问,却对众人质疑充耳不闻,只是不住喝着茶、不言不语。
“既然谢道友不愿加以解释,我等只好如实回禀宗门了!叨扰!”众人见问下去也问不出有用信息,只好齐声告辞。
待众人走后,谢逸德没好气地说道“一群老小子不就看我正气门声势日盛,坐不住了么!”忽然又想迟疑地说道“莫不是都看中了陆问那小子,想纳入门中?
不行!无论如何,此事已不在我掌控之重,琴儿你速速返回师门,向师尊详细禀报这件事,请他老人家前来定夺!”谢逸德神色凝重地叮嘱谢琴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