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开警务室的门,老白毛正躺在沙发上打呼噜,大飞和英俊则早已收拾好了东西,翘首以盼地等着我来接班,他们见我进来,疲倦的双眼顿时一亮,叫了声雨哥,和我寒暄了几句交接完就走了。警务平台的人员配置是一个带班民警加两个辅警,带班民警由局里各科所队派一名正编jǐng chá一天一轮,辅警则是固定六个人,两人一组从晚上九点干到第二天晚上九点,然后换下一组接班,这样就可以保证每天24小时都有人执勤,而我们辅警则可以上24小时休48小时。
我脱了便装,换上春秋执勤服,蹬上三尖头皮鞋,精神抖擞。我的班子大宝还没来,他每次都会有事耽误个5到10分钟,而民警老白毛喉咙里还奏着管簧乐,老白毛其实也就三十七八,却生得一头白发,大家就都叫他老白毛。对讲机里指挥中心调动其他平台和派出所正处理各类警情忙得热闹,我们辖区这个时间段通常很太平,所以之前我组织班会改到晚上九点换班,这样不影响交接还能每天都能见到我儿子斗斗儿。
我把便装放进了储物柜,点了一根烟坐在电脑前看电视,电脑是查看jiān kòng和接收指挥中心派警用的,只有内网,没有也不允许连接外网。电视挂在电脑显示器后面的墙上,播的是《荒野求生》的花絮集锦,贝尔格里斯正从一只腐烂的死骆驼胃里捣拾东西吃,满嘴汁液,下一个画面是他将一条肥大的灰头黄绿身的大肉虫放进嘴里,一口咬下去,“啪”!警务室的门被啪地一下推开,“张班长,今天有点事耽误了一下!”大宝火急火燎地钻进来,开始换衣服。据说大宝的亲戚是市局里某领导,我没有考证过,我向来不喜欢打听一些攀龙附凤的事儿。大宝前脚刚换上警服,督察队后脚就来了,老白毛这时也醒了,他的生物钟比北京时间都准。督察队带队的是范局,范局的职务并不是局长,只是他资历老,行政级别和局长一样都是副处级,风气使然,都往大了叫,就像老白毛只是一名治安大队姓王的普通民警,但是很多场合我们都很配合地叫他“王队”。
我一如既往地给范局几人派了一圈烟,谁让我比大宝一个月多拿两百块钱呢。范局派头十足地点上,说道:“省厅àn fǎng组!今天已到我市àn fǎng检查,今天呐,你们,啊,有警出警,无警巡逻!啊,巡逻。展现我市公安队伍的积极面貌,和,业务素质!明白没有啊”范局可不是结巴,用周立波的话说这叫“腔调”,懂的人自然懂。老白毛闻言,连声回道:“明白明白明白,范局放一百个心!”我和大宝也一齐回答“明白!”。签了考勤表,送走了范局,老白毛接着往沙发上一躺,大宝爬上上铺玩消消乐,我则半躺在下铺床上接着看荒野求生的精彩集锦。
“三号警务室,我是指挥中心,收到请回答。”这是小田的声音,她的声音刚中带柔,严肃又有亲和力,辨识度很高。老白毛翻了个身,闭着眼睛吧唧了一下嘴,他已经习惯了不拿对讲机。我坐起来穿上鞋,从桌子上的充电座里拿起对讲机,答道:“我是三号警务室,请讲!”,小田停顿了两秒钟,她显然也听出了我的声音,她是12个110接线员中最有耐心的一个,我们在局食堂吃饭的时候经常照面,偶尔聊几句工作上的事,也算熟人吧。
“白马路与民族路十字路口南100米处发生交通事故,请你们前去察看情况。”
“收到,明白!”其实我当时很想学美国jǐng chá回复“roger that!”装它一逼,活跃下气氛,好给接线员们和其他警务室的兄弟解解乏,但局里好多领导都有对讲机,还是脑海里想想算了。
老白毛和大宝无精打采地下了地儿,我们戴上了帽子和单警装备,带上执法记录仪和接处警登记本,锁了门,直奔警车而去。
大宝发动了这辆服役多年的雪铁龙,按下了警灯和喊话器的开关,老白毛在后面打着哈欠,我在副驾驶则打开了车上唯一的娱乐设备,收音机。频道里播着省内新闻:
“武汉市武昌区今天下午一点到两点之间连续发生两起狂犬病人袭击他人的突发**件,造成三人不同程度受伤,事件已得到有效控制”
“张班长,我咋感觉今天晚上又没的觉睡了呢,只要一跟那小田对班就事儿多!”大宝抱怨道。
“乌鸦嘴别说话,开求你的车!”老白毛似乎也没那么困了。
“吃这碗饭干这份活,开快点吧,别特么又因为去慢了被投诉!”我催道。
五分钟后我们到达了事发地,现场已被围观群众围了两圈,过路的,附近的居民,夜市摊上吃宵夜的,什么人都有。我们仨人儿费了好大力气才把道路疏通,围观群众都聚在了马路边上,但仍有个别不自觉的嫌看不清楚想往路上站。
这时现场已被清出来了,是一辆满载水果蔬菜的后八轮拦腰碾过了一个可怜人。那人年近六旬,胡子被泥垢打成一撮撮的结,一身褴褛,不远处几个破包里散落着各种生活用品和废瓶旧罐。他尚未气绝,躺在地上痛苦地shēn yín,肚子几乎黏在了地上,被挤出的肠子七零八落,就像被贝尔格里斯嚼过的虫子一样,眼看是活不成了。他无光的眼睛看了我一眼,我心里一咯噔,我认得他。
他是个流浪汉,半年内不下五次有热心市民以为他死了而报警,我们每次到场都是叫醒他后把他送到救助站,后来救助站说他有子女家属,且有收入和生存能力,不满足救助条件,所以他每次没住两天就从救助站出来了。次数多了他见到我们也不好意思,最后一次他对我说的话是:
“后生,以后再也不会麻烦你们了!”
他信守了承诺,却没想到是以这种方式。
“哎呀他姐啊,都轧成这样了!”老白毛在旁唏嘘不已。以前督察没现在这么严,老白毛就很少出警,这种惨烈的场面我和大宝倒是见得多了。
“谁是司机?”我问。
“呃…是我……”一个呼吸局促,手指颤抖的黝黑汉子应道。
“请出示证件,我们需要登记你的基本信息!”我端起本子抽出笔,大宝则在一旁用执法记录仪给现场拍照。
“警官,你听我说啊,事情是这样的,你不能让我一个人负责啊!这两个人也得负责!”这汉子指向还坐在他车上的一男一女。
时间轴推到50分钟之前,镜头转回到城郊的那条乡道上,我和老二开着马砍扬长而去之后,又一辆宝马730轰鸣而来,那个“酒疯子”缓缓地转过身去,月光打在他的脸上,大嘴里的牙齿闪烁着黯淡的寒光。
“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