芦村周围是一片芦荡。
有水，而且是活水。据说是从百里之外的山上流至此地的，并且一路西去汇入渭水，最后同百川一道归海。此种说法真实与否，无从考究。不过就河流的走势来看，传言似乎有些牵强。不过这条河来自何方，去向何处，其实并不重要。对于河边捣衣的村妇而言，不重要；对于摘一绿条为笛的牧童而言，不重要；对于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庄稼汉而言，也不重要。他们不在乎它的背景。因为它已经养活了成千上万的人，已经足够伟大了。
这条河是没有名字的，至少在这段流域是没有的。
不过因为沿河有十几里的芦花，所以便被周围的人叫做芦花河。虽然因芦花而闻名，不过春天却是看不到芦花的。春天，芦苇还只是草，是稍微茂盛些的草；到了夏天，便成了‘高粱’，颗粒饱满，硕果累累；等到了秋天，满眼都是皑皑的雪，随风而动的雪。不过因为芦花可入药，所以每年秋天都会被齐刷刷砍下。到那时，站在岸边只能看见漫滩的黄茬子。
所以想要看芦荡飞雪，还得把握好时机。
周边乡里的人是在芦苇荡里长大的。见了这芦苇，只觉得亲切，并不觉得有多美。更不会像饱读诗书的纸扇墨客那样，临江赋诗，落笔成文。他们写不出，也悟不到。
这条河是拿来用的，而不是拿来看的，乡里的人都是这般想法。因此离得近的村子开凿了沟渠，将河水直接灌进水田中；离得远一些的村子，便接着前者的沟渠开凿，将河水也引到自己的村子。沟渠一段接着一段，蜿蜒蛇行数里。数条小小的水渠，便串起了周遭十几个村子。
燕山村只是其中一个，不过它却有特别之处。
它本是王家的土地，其中住的百来个佃农，也都是王家的人。不过就在去年，因为一纸契约，村子便交付到了楚家的手中，其中生活的佃农纳入了楚家的名下。原本和周围山村同气连枝好似一家的燕山村一下子便显得格格不入了。
不过藕断还丝连呢，村与村之间终究还是连着一条水渠的。
其实，作为佃农的村民们并不在意自己是王家的人，还是楚家的人。他们关心的只是每年上缴多少粮食，天公今年可还舒坦，河水何时枯，何时涨，何时冻。穷苦百姓只图一日三餐，少有坏心思，自家鸡下的蛋有没有被人偷偷捡走，这或许就是他们唯一的心机了。孩子们想法也就更少了。每日喂鸡喂鸭，放牛割草之后，便三五成群下河摸鱼，亦或上树抓鸟。因此山村里，不论是什么犄角旮旯的地方见到小孩，都无需惊讶，他们或许只是在玩儿。不过要说孩子们最喜欢的地方还是芦苇荡。即便不是芦村的孩子，也常常长途跋涉来到河边，要么踩水，要么钓鱼，又或者折几只芦苇咬着玩儿。
芦村的位置得天独厚，要去燕山村，需要从芦村借道。
说春芦如草，不仅因为其碧绿玉妆，更因为它沿河散布的青草芳香。
车辇之中通常是摆放了铜炉的，出发前总要先焚上两块清新安神的香片。不过楚逸却见不得这种矫揉造作的姿态，香料不过是女子的小玩意儿，给闺房增一抹桃红雾气。男子若是一身糯糯的香气，只怕被人笑话。
从楚家带来的一大堆香料，香木，楚逸统统赏给了身边的仆人，就连于成福，都赏了两块上等的龙脑香。据说这家伙回家便烧了一块，另外一块则用玉盒收了起来。至于是否真有此事，楚逸不曾多问。
青草香气扑鼻，竟然从车外涌入了车内。
看来芦村似乎已经不远了。
掀开帘子，向外一看，果然一个炊烟袅袅的村子正藏在芦荡之中。
“还有多远？”楚逸斜躺在细绸软塌之上。
“不远，只有四五里了。”熟悉此路的于成福缩在角落里，一路上都显得十分惶恐且警觉。估计是被这车中的华贵装饰给震惊到了。
“好，再快些。”楚逸这句话是对外边儿的车夫说的。
“是。”车夫扬起鞭子，狠狠地抽打着两匹乌黑骏马。
透过车窗向外看，茫茫的芦花河上点点翠色，正是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
镇里有传言，说这芦苇荡只有初秋时候才称得上风景，其余时节，不值得来此一游。可楚逸却不以为然。
谁说只有秋天的‘芦荡飞雪’才是胜景怡人？只要有心，哪怕是只剩枯杆的深冬，也能看到雪泥鸿爪和冰下一尾红鲤的景致。更不消说眼下这春意盎然的节气了。
楚逸掀着帘子赏景，黄莺禁不住好奇，也凑上来。
两个脑袋挨得很近，楚逸甚至能够嗅到她头上那朵百花的清香。他笑了笑，让开了位置，将这美好水色让与黄莺。
小丫头常年生活在城中，府中，还不曾见过这般景致，一时间看得出了神。
“小心！”
破风之声突然传来，楚逸和李傕同时转头。
李傕下意识地拔刀，却发现身在车中，短刀若是出鞘，只怕要车毁人亡，压根施展不开。等他再想撤手来救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不过幸好有楚逸在。
靠着先天境界的过人五感，楚逸未卜先知似的，右手探出，两指一拿，便将一枚小指头大小的卵石给夹住了。
用的正是刚刚学会的《伏虎剑》第五式——刺虎。
同样是两指摘花，但是两招的影子在李傕的脑海中闪过，却让这个来自天神山的弟子猛然一震。这两招似乎有所不同了？是他改变了招数？还是本该如此？
“石头？”差点无辜受连累的黄莺可没有李傕想的这么多。她起初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看到楚逸已经将这从不远处射来的‘暗器’给接住了。
得救了之后，黄莺才突然魂不附体，面色一变，心中惊恐万分：这石头若是端端打在她的头上，还不得砸出个大坑？
“是王家的人偷袭我们？”于成福紧张兮兮地缩着身体，不敢向外看。他和黄莺一样，也是个普通人。
谁知道没有第二颗更大的石子呢？小丫头黄莺还有少爷保护，可他呢？楚逸是指望不上了，而那个冷得更冰山一样的李傕，就更不可能了。他这血肉之躯，可不敢更石头硬碰硬啊！
“你觉得王家人会傻到用石头偷袭我们吗？”楚逸朝他一笑，两指松开。
石子落在檀木地板上，当当响。
“哪是谁？”黄莺惊怒交加。
“几个小屁孩而已，不用管他。”楚逸摇摇头，不当回事。
“他们怎么敢？”
“准是瞎胡闹，无心之失吧。不消理会，我们只管走就是了。”
谁小时候还没有扔过石子儿？想到这里，所有人都点了点头。
可楚逸刚说完，手中掀起的帘子还没来得及放下。
嗖——
又一颗石子飞入窗中，不过却是李傕将它攥住了。
接连两颗石子从窗户飞进来，这下又该如何解释？又是无心之失？天下会有这么巧的事情吗？
“算了，准是孩子顽皮，故意朝我们扔石子吧。”楚逸摆摆手，示意不要深究。
可是。
有人存心和楚逸作对似的。
嗖——
李傕又攥住了一枚飞进车里的石子。
两枚拇指头大小的石子被李傕放在楚逸的眼前。楚逸只得尴尬地咳嗽一声，说：“算了，不和孩子们计较了，快些通过就是了。”
倒不是楚逸脾气好，又或者忍气吞声。只是他觉得没必要和小孩子较劲，毕竟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嗖——
李傕伸手，接住一块鸡蛋大小的石头。
这块石头可就不是闹着玩儿这么简单了。若是常人被这石头砸中，还不得头破血流啊？纵然是孩子顽皮，总不至于到这种程度吧。
鸡蛋大小的卵石？这哪里是玩游戏？分明是玩儿命！
“你们等等。”
一直叫大伙儿容忍的楚逸叫车夫停了下来。独自下了车，没有带龙剪，只拿一枚小石子。在手里掂量一下，大小正合适。
“少爷，你要干嘛？”黄莺疑惑道。
“去和孩子们玩玩儿。那个谁，李傕，你暂时保护一下他们。”
李傕不回答，不过楚逸却不觉得他会袖手旁观。
芦苇荡，三个**岁的孩子正蹲在绿油油的芦苇秆中。虽然都是稚嫩面孔，但是三个人的体型却相差甚大，高矮胖瘦相去甚远。
三个人虽然都是小孩儿，却像极了斥候，暗中观察。
“大哥，那车停了下来，是不是发现我们了。”
“别怕，我们蹲在这里，他们发现不了的。”
“不对啊，那个人朝我们走过来了。”
“不用怕，他只是在吓唬我们。”
“喂，你们看，他是不是要朝我们扔石头了？”
“哎呀，果然是被发现了。快跑！”
三个小屁孩儿被面带浅笑的楚逸给吓得不轻，像兔子似的，一下从芦苇丛中蹿出来，撒丫子就要开撩！
可是。
楚逸冷笑，石子出手。
哎呀！
哎呀！
哎呀！
一石三鸟。
正中三人脑门儿。
(本章完)
![[汉武]攻成身退](/cover/116/116118/116118s.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