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山虎》 第0004章 一座坟两世人

    常言道：瑞雪兆丰年，明年的庄稼会怎么样此时的刘飞阳已经不太在意了，他这个人不能说有大理想，但也绝对不是小市民。从父母过世的那天开始，他一夜成熟，想法不多却知道保护好脚下的土地，把日子过好过得红火，不能让别人在背后指点自己。</p>

    如今二孩一钳子下去，房子没了地也没了，今后的生活是个问题，如果想继续在人世间走一遭，就必须得谋个出路，按照他的想法，至少得活出个人样来。</p>

    他身体再次被积雪覆盖。</p>

    二孩坐在他旁边仍没止住哭泣，整个人已经萎靡，没有半点精气神，蜷缩成一团。</p>

    “呼…”刘飞阳喘了口气。</p>

    西北风已经把他嘴唇上仅剩的一点水分吹干，干裂进而出血，脸上也被冻成红紫色。</p>

    “咔嚓…”他起身。</p>

    最开始落到身上的白雪已经化掉把他衣服冻住，此时上面的薄冰被挤摔。</p>

    “大老爷们儿，哭有个卵用，走，回家收拾东西，没房子桥洞也能睡，没地，靠一身力气也能吃饭，你看那麻雀冬天没吃的，也没见冬天雪地里饿死几只”刘飞阳缓过神，他知道生活还得继续。</p>

    伸手薅住二孩衣领，瘦小的身躯被他硬生生给薅起来，又呵道。</p>

    “还有，你爹妈给你伸了两条腿不是让你给人跪的，更不想让你矮半截，站直了！我就不信还能饿死…”</p>

    “阳哥…”二孩缓缓抬起头，脸上还挂着眼泪，眨着无助的眼神。</p>

    “憋回去，回家！”刘飞阳说着，一手薅着他往前走。</p>

    天上的飘雪正在荡涤空气中的尘埃，地上的积雪正填满二人的脚印，身影越来越模糊，刚才的血迹也被覆盖…</p>

    回到家时，那妇女已经站在炕头，指挥村里三五个壮汉往下搬东西。</p>

    她嫁了人日子却没过好，家里的房子还是黄泥墙，现在有刘飞阳家的砖瓦房，一刻都挺不了。</p>

    那几人见到刘飞阳回来一愣，毕竟是这里的主家，迟疑着没敢动手。</p>

    妇女站在炕上掐着腰“飞阳，你也别怪婶着急，你知道我跟三虎子的关系，他平时还去我家蹭个饭，现在他没了，我坐在家里总觉得三虎子也在炕头，瘆得慌！大过年的婶也不是不近人情，你要想住，婶家借你住几天，出了正月你再想办法”</p>

    “不用…”刘飞阳没敢多看。</p>

    他也想哭，这里好说歹说也是老刘家的根，就在他手里这样葬送了，是个罪人，他有些自责。</p>

    “炕上那个xiāng zǐ你别动，我自己拿着，剩下的你看什么不顺眼扔掉就行！”刘飞阳说着，把鞋脱掉走上炕。</p>

    炕很热，有些烫脚。</p>

    妇女两步走过来，昂起下巴，神神秘秘的小声问道“这里还有啥贵重物品？”</p>

    “无价之宝！”他把这个小xiāng zǐ拎在手中，随即就要走下去。</p>

    “切…你要说里面有点金首饰啥的我信，要说有无价之宝那就是糊弄鬼呢…”妇女又抱起肩膀，摇头晃脑的说道“老刘是啥人我还不知道，曾经还想跟我搞对象，可那时我就看透了，他就会闷闷的种地，一辈子也不会有大出息…”</p>

    刘飞阳听见这话，站在原地，牙齿咬的咯吱咯吱直响，没回头。</p>

    “婶，死者为重人死为大，我爸不管有没有出息，都不该你说，就像我现在说三虎子总tōu rén小鸡摸人鸡蛋，你认为好听么！不管生前做过啥，死了都不能再提，以后我路过三虎子坟前，还可能鞠个躬，那是尊敬！”</p>

    他掷地有声的撂下一句之后，头也不回的离开。</p>

    “哎哎…他说的是啥意思？”妇女见他离开，站炕上跳脚朝那些人问道“这小崽是不是欠揍，是不是认为我好欺负？”</p>

    其实，这xiāng zǐ里就是几张zhào piàn。</p>

    是他父母的结婚照，再到他满月，一周岁直到十六岁，时间跨度长达十九年，颜色也从黑白变成彩色…</p>

    再到两张二十寸黑白色头像。</p>

    刘飞阳拎着xiāng zǐ，徘徊在十字路口，东南西北四个方向，他有些踟蹰，不知今后该何去何从。</p>

    “阳哥，咱们去哪？”二孩跟在身后，脸上的血已经被雪水冲干。</p>

    去哪？</p>

    等同于莎士比亚说的：生存还是灭亡，这是一个问题！</p>

    他犹豫好久，从兜里把钱掏出来，六块三。</p>

    没有回应，迈着坚定的步子向村口走去，这里有一家小商店，里面有黄纸，他用这六块三毛钱买了两沓黄纸，递给二孩一沓。</p>

    “拿着，给咱爸咱妈烧了，烧完纸哥带你进城闯闯！”</p>

    “哎…”二孩很听话，接过去，闷头跟着。</p>

    两人再次沿着刚才抓鱼的路走回去，坟头在山坡上，按照农村的规矩：横死的人不能进祖坟，父母的坟也是孤零零的矗立在这里，没有墓碑，只是一个坟头。</p>

    刘飞阳跪在坟前，用火柴把黄纸点着，然后递给二孩，他父母的坟还得往里面走。</p>

    黄纸燃烧的气味很特殊，也很让人哀伤。</p>

    他看着火苗，一张一张的往里面扔黄纸，眼圈渐渐红了。</p>

    “爸，妈，儿子不孝，房子和地都弄没了…”他嘴唇颤颤巍巍，眼泪开始往下掉。</p>

    “您从小就教育我，咱是农民，但种出来的粮食养活了几亿人，不比别人差啥，腰杆得挺直，说话得硬气！儿子把房子和地都弄没了，但儿子不后悔，您说过，咱们是农民，但有些事必须得做…”</p>

    “嘎嘎…”山林中空旷无人，只有乌鸦在叫。</p>

    “爸妈…儿子要走了，没脸继续在这呆，但您们放心，每当清明、忌日、七月十五还有过年我都会给你们烧纸，谢谢你们把我带到这个世界，让我能在人世间走一遭…”</p>

    说着，刘飞阳突然就崩溃了，长时间憋再他心里的话瞬间喷涌而出。</p>

    “咱们好好的一个家，怎么就剩我一个人了，爸，我说过等你老了，头发白了，你坐在板凳上我帮你染头，妈，我跟你说过，等儿子有孩子了，你帮着带，我怕教育不好，可怎么就没了呢…”</p>

    他把额头贴在地上，嚎啕大哭。</p>

    “儿子怕，儿子一个人在这世界上怕，我也是个孩子…爸妈，我想你们了！我想你包的饺子，我还想你们打我时用的柳树条…爸妈，儿子不开心，儿子过得不好，儿子想躺在炕头上等你们把饭菜端上来…”</p>

    他声嘶力竭的喊着，抬起头，打开盒子。</p>

    里面一张张zhào piàn浮现，第一张是父母结婚时的黑白zhào piàn，两人都很稚嫩，看起来比现在的他还年轻，他颤颤巍巍的拿着相片。</p>

    看着父母在zhào piàn上一点点老去，那个青葱小伙儿不再青涩，那个芳华少女青春不在，渐渐的，zhào piàn上多了一个稚嫩的孩童，挂着天真无邪的笑脸，孩童渐渐长大，父母渐渐老去…</p>

    与其说岁月催人老，还不如说孩子催人老…</p>

    他看着zhào piàn掉着眼泪，往事一幕幕浮在眼前，父亲的皱眉，母亲的笑脸，可现在，那些早已离他远去。</p>

    他又开始在这漫天风雪里，无碑孤坟前放声痛哭，满地打滚。</p>

    把这几年来说有的心酸委屈通通发泄出来。</p>

    大约过了一个小时，黄纸已经消失殆尽他抬起袖头擦了下眼泪，泪眼婆娑的说道“爸妈，如果有来生，儿子还做你们的孩子，求求你们别死的那么早，让我尽尽孝道…”</p>

    他看见远方有人走过来，知道那是二孩烧过纸回来，深吸一口气站起来，望着坟说道“爸妈，孩子走了，不为别的，咱是肩膀能扛事的爷们儿，就得活出个样来，给自己看！”</p>

    他说完，不再有任何留恋的转身，下山…</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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