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承宗见杨简神色有异,亦是弯腰抓了一把。</p>
只觉触手冰凉,细沙连着一束水丝被握在手中——再细看去,沙子如小球一般、凝在掌心。</p>
陆承宗探出左手拨弄,沙球散开复又合拢,似被何物缠裹。想了想,陆承宗左手捏住水丝、右手松开,只见那沙球被无形地提在半空。</p>
“哈哈哈哈!”陆承宗甩着水丝、抡动沙球,大笑道:“兜住了,兜住了!”</p>
杨简张大眼睛道:“真的?”</p>
“可不是!你看——”陆承宗叫道:“这水丝便是浣天纱,如极薄的布料一般,覆在沙上!“</p>
杨简依法炮制,亦是提起一团沙球,叹道:“真没想到,世上竟有如此神奇之物!”</p>
“那是——”陆承宗将沙球扔掉:“天荒宇阔、无奇不有,远非你我所能测度。”</p>
“嗯嗯——真是!”杨简搓手喟叹:“今日得见大海,便已领略;此时又见这纱之神奇,只能说自己是井底之蛙了……”</p>
“你一直困在金钟寨,上山后也是刨地,眼界浅也是正常——”陆承宗笑道:“我虽然比你开阔些,但也知道,这天地雄奇穷尽一生也无法窥度。”</p>
“要不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呢——”杨简道:“出来见见世面,就是不一样!”</p>
“光行路不看书也没用,邮驿的差人倒跑得多呢——”陆承宗笑道:“也未见得有什么见识。”</p>
“你这就是抬杠!”杨简笑道。</p>
“不管怎样——咱还是太封闭,对这大千世界所知甚少!”</p>
“是是,太渺小!”杨简望向海面叹道:“人这一生,如白驹过隙、转瞬成空……便如这汪洋上一朵浪花,头出头没、永无息止……”</p>
“有大浪,有小浪——”陆承宗亦是看向大海,悠然道:“我要是浪花、就要做个涛天巨浪——奔腾万里、横扫八荒,留名后世!”</p>
“切莫横扫八荒——”杨简笑道:“你若跟那传说中的妖龙一般横扫一气,不知有多少黎民因此受苦,你这样留名后世又有何用?”</p>
“管他有何用?”陆承宗叫道:“世上无用之事还少么?也不多我一个。”</p>
“有用也罢,无用也罢——”杨简道:“但因无用而造业,那就大大不值了。”</p>
“有用的、就不造业了吗?”陆承宗冷笑道:“有用无用一事两面,王侯贼寇成败论之——这些且不论,难道你就愿意做个无声无息的小浪花、随波逐流么?”</p>
“浪便是海,海便是浪。”杨简想了想,道:“你就算是涛天巨浪,也终有消弥之时。徒造罪业,不如与天地同生化、随大海共消融,那才是真正的心安自在。”</p>
“我为何要心安?”</p>
“你为何不要心安?”</p>
“那依你之说——”陆承宗转而笑道:“大浪从大海而生,那大浪的罪业,也就是大海的罪业喽——若无大海之力,哪来巨浪之威?若无众生之业,何来众生之苦?”</p>
杨简怔住,缓了一刻道:“众生业,众生受……你又何苦做那推波助澜之辈?”</p>
“我之所生、所做、所受,皆由无明业力而起——”陆承宗望向远方,定定道:“就如你的‘海浪’之说,既然我即众生、众生即我,那么‘小我’所做、由‘大我’来受——这就是自作自受吧?”</p>
“胡扯吧你就——”杨简撇嘴道:“既然你是众生,又何苦为难自己?”</p>
“还不因为有‘我执’——我是‘小我’的执,他们是‘大我’的执,都差不多……”陆承宗笑道:“我就是要借众生之力,成我不世之功!我就是要红尘翻浪、业海兴波!”</p>
“唉……”杨简一声长叹,道:“承宗我问你,你可知咱们这灭海神功,为何要用‘灭海’二字?”</p>
陆承宗翻眼道:“我连金光诀还没背会呢,哪知道灭海何义?这名字威风吧!”</p>
“灭海二字,便是要灭度无量大海一般的众生。”</p>
陆承宗惊道:“把众生都灭了么——好大的杀气!”</p>
“又胡说——”杨简知道陆承宗在说笑,接道:“灭度乃是圆满诸德、寂灭诸恶之义。咱这神功法要的初心,便是要让大海一般的无量众生,离苦得乐、清静自在……”</p>
“谁来度?凭你?哈哈——”陆承宗笑道:“我看你也就是在海中载沉载浮、随遇而安罢了……自己还吃了上顿没下顿呢,还度别人?”</p>
“信愿行,从发心开始——”杨简喃喃道:“我不跟你说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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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在浅滩又玩耍一时,陆承宗道:“咱回吧,出来也半日了。”</p>
“好——”杨简道:“回去看看别出了什么纰漏。”</p>
陆承宗闻言,看向杨简一笑。</p>
杨简斜瞟道:“你笑什么?”</p>
“我笑你啊,行事矛盾——”陆承宗摊手道:“明明不愿与那些人为伍,可真共事了、又怕有什么闪失——不知你是性子软呢、还是做事认真呢?”</p>
杨简闻言怔住,心道:“承宗知道我不情愿,我自己也清楚,那为何还要继续下去?因为恳求、因为胁迫、还是因为自己也很期望,想看热闹呢?”</p>
难道自己心底,也有凶残杀戳之意——惟恐天下不乱么?</p>
想了一时,终是茫然。</p>
杨简摇摇头,跟上陆承宗——也许自己只是想早日结束、早日回山吧……</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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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没走出多远,只见一道人影仓皇奔来,看他服饰、不像是阴山教众。</p>
杨陆二人对视一眼——方圆百里之内、早被阴山教众驱得干干净净,哪来的闲人?</p>
转眼间那人跑近,只见他背负一张长弓,满面惊骇之色。</p>
穿过迷雾见到杨陆二人,那人先是一怔,继而大喊道:“救命啊——救命!”</p>
杨陆二人未及反应,那人连滚带爬、扑身摔倒:“两位好汉救命啊!”</p>
“什么事?”陆承宗吓得后退半步。</p>
“有歹人追杀我——”那人仰头道:“非得要了我的命不可!天可怜见,两位好汉救命——”</p>
“噢?”杨简闻言皱眉,心道:“难道又是阴山教众在逐杀百姓?既然撞上,怎么也要管一管。”想到此处,便道:“你莫慌,慢慢道来。”</p>
那汉子依是趴在地上,似乎连起身的力气都没了,哀声道:“在下本是这一带的百姓,哪知近几日被一恶人追杀,不死不休啊!”</p>
“你既然是百姓——”陆承宗审视道:“那你背一张弓做什么?”</p>
“啊?!”汉子闻言一怔,忙道:“这、这是家传的宝弓,两位若不嫌弃,在下便将宝弓献上!”说罢取下长弓递上。</p>
陆承宗长弓入手,只觉得颇为沉重,再看这弓精工细做,实是难得一见的宝贝,不由赞道:“好一张铁胎硬弓!”</p>
“仁兄好眼力!”那汉子陪笑道:“这可是家传的宝物啊。”</p>
陆承宗信手把玩,见那弓背上铭着几个篆字,念道:“无影顺风弓……”</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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