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青楼的清晨是听不到鸡叫的，所以当玄奘学大公鸡啼鸣报晓时感觉到整个怡红院都升腾起一股火气。三个徒弟神色不善地围着他，表示倒换通关文牒这种小事他一个人去就好，皇城帝宫，俗气最重，他们可不愿去。</p>
玄奘道：“这次是王后出面开办的宴会，有头有脸的达官显贵都会去，是真正的上流聚会，欲入圣人，必先返璞归真。”</p>
三人顿时意动，不管玄奘今世法力究竟如何，可五百年前毕竟是身份显赫到不能再显赫的佛子，眼力见识自非常人可比，此行真有成圣契机也未可知。</p>
三人架起玄奘就要进皇宫，玄奘斥责道：“我们这样风尘仆仆、奇装怪服怎么能真正融入上流舞会？到时候机会摆在眼前你们都不能察觉。”</p>
就算是历世百年的沙悟净对人间的认知也远不如土生土长的凡人玄奘，三rén miàn面相觑，都不确定这和尚说的是真的还是纯粹在忽悠他们。</p>
玄奘拍着胸脯保证道：“包在我身上了，据我所知，越是上流的场合男人漏的越少越好，女人漏的越多越好。”</p>
于是，在这个人们都褪去厚重衣裳准备迎接夏日到来的季节，四个活宝裹着厚实的棉袄前往皇宫，连脸上也用印花面纱包得只剩两只眼。</p>
国王率领文武百官踏过中轴御道，在宫门前迎接东土来的高僧，见到这一幕忍不住嘴角抽搐。乌鸡国常有遣唐使，也曾拜访过无数名寺古刹，对此也只能理解为大唐第一高僧高人行径不可以常理揣度。</p>
国王对佛门有不为外人知的感情，可见玄奘直奔皇后而去后，最后一丝因疑虑而存的好感也变成了腻歪。</p>
玄奘对王后手上佩戴的佛珠赞不绝口，假借瞻仰之名拉着王后的手抚摸不停，偏偏还一脸的超然世外，让大臣们摸不着头脑。只不过当他第一句话出口后在场的人都忍不住在心里骂娘，狗屁的高僧，要不是大唐铁骑让万国心惊，现在就要拿扫帚赶人。</p>
只见玄奘笑眯眯对众人道：“出家之人摸摸又何妨。”</p>
被侍卫尽力客气地拉开的玄奘依然滔滔不绝地说着王后人间白玉、雄峰迭起、蔚为壮观之类的溢美之词。</p>
既然是以王后的名义开的盛宴，那么只要排的上号的官员家眷都到场也就不奇怪了。</p>
歌舞升平，素酒飘香，乌鸡国名字里虽有个乌字，可国内女子个个肤如白雪。玄奘摘下面纱，脱掉棉袄，披着锦斓袈裟，却不说佛法，而是跟一众女眷分享如何保养皮肤。大大小小夫人xiǎo jiě见玄奘皮肤白皙水嫩，都对他说的话深信不疑，听得入迷。何况王后似乎也十分喜欢这位高僧。</p>
玄奘来到女眷堆中，一会拉拉这个手，一会摸摸那个脸，引得一片银铃娇笑，大臣们脸比官服还绿。</p>
终于忍受不了的大臣推出丞相大人上前请玄奘**，“法师空门俗世两不误，不过我等终是尘世俗人，红尘中来只能红尘中去，请法师为我等解惑。”</p>
玄奘放下丞相夫人的手，缩回另一只摸脸的手笑道：“众生学平等，心随万境波；百骸俱舍弃，其如憎爱何？”</p>
丞相冷笑不止道：“看山还是山还须看山不是山，当如何？”</p>
玄奘起身厉色斥责：“法身清净若琉璃，肉眼看来哪得知，欲识其中玄妙处，细读寒山百首诗。”</p>
丞相自然不服气，只是上首的国王却忽然脸色大变，挥手制止了丞相。</p>
筵席上玄奘不讨喜，他的三个徒弟也好不到哪里去。因为心里惦记着玄奘关于入圣的话，进宫后一直东张西望，对什么东西都感兴趣，一个时辰借口出去上茅房七八次，到处转悠，一副屎都想尝尝咸淡的好奇摸样。</p>
后花园中有一口废弃的井，三年前国王命人在此建造了过往亭。虽名为亭，其实亭台楼榭、飞鸟花鱼一概不缺，俨然一座精致的别院。可从未有哪个妃子有幸获赏，这座皇宫中最幽美的别院也只有国王隔三差五独自前来小憩片刻。不愉快的宴会提前结束，玄奘师徒四人破例被安排在皇宫后院住下，且就在过往亭。</p>
乌鸡国也曾佛道并存，三年前国王忽然御笔亲书，降下一道圣旨，以“世间所有我尽见，一切无有如佛者，老子安在？”为由，直言观养劫窃，废弛营生，大肆灭道。顺带连同其他教派学说一并被打压，不过传言两年前有一名自称来自东土大唐的读书人才情惊艳，诗文动京华，尤以大小青楼最为追捧，后受国王之邀入宫宣讲儒学，礼迎礼送，曾在过往亭留下墨宝刻字，不过如今已被抹去不见了。</p>
刚踏入过往亭，玄奘心里就涌起一股熟悉感，仔细端详后更加心惊，这里的格局竟是仿造灵山轮回亭而建，不仅形似，更神似。当年在灵山他还是金蝉子的时候也很少去轮回亭，因为一入此亭便会陷入自身轮回、不可自拔，除佛祖如来外，少有人可以出入自如。最后一次入轮回亭是他质疑佛法被贬入轮回。那一日观音为他送行，她在亭下，他在亭中，最后看了一眼灵山与她，曾经魂牵梦萦的故土已经五百年未见了。</p>
四人中只有玄奘见过轮回亭，所以几个徒弟并未起疑，猪八戒和沙悟净还想着后宫中是否有什么玄机，猴子却神情凝重。以他的火眼金睛自然早就看出这国王本体乃是一只青毛狮子，虽然他没见过文殊菩萨坐骑，但见微知著，大致也猜出来了。只是佛门设此一劫却不发难用意何在就猜不透了。他小心注视和尚，发现玄奘只是有些伤感，似乎并未察觉国王的异常。</p>
玄奘收敛神情忽然道：“你们今夜不妨去皇宫里转一转，记得不要打扰人家就成，就不要在这里睡了。”</p>
不过玄奘低估了徒弟们的心急和不择手段，不过半盏茶功夫，几人就已经将皇宫翻了个底朝天回来了，侍卫宫女一个个跟见了鬼一样惊恐不已。</p>
世间成圣之路千万种，简简单单返璞归真四字怎足以概括，三人各有想法，玄奘敢说皇宫里有契机，猪八戒和沙悟净都觉得只要不是和尚胆子肥了在忽悠他们，那么这里可能有某位圣人成圣之际留下的痕迹，所谓返璞归真就是那位圣人的成圣之路，总不至于真在那些凡人身上。可遍翻皇宫只有这座别院最古怪，所以都在第一时间回来。</p>
三人中只有师从三教贯通之菩提的猴子学过正宗佛法，加之知道了国王身份，多少看出了过往亭的古怪。</p>
当晚入夜后，也只有猴子去了亭外的树上睡觉，几人也不奇怪，反正猴子干什么都喜欢往高处，没上金銮殿屋顶拉屎撒尿就算很给面子了。</p>
玄奘入睡前难得诵了一遍经，这让还未入大妖境更别提妖王境因而最是轻松的白龙马惊掉了下巴，下定决心今晚绝不能睡，情况不对先跑路，当初四海龙宫千挑万选挑中了他担此重任，但父王私下曾偷偷告诫八字警语：遇道则停，遇佛则绕。触犯天条前他曾被迫遍读龙宫私藏关于佛道的典籍，这里的布局像极了西天轮回亭，而和尚的表现又破天荒的一本正经，不得不小心。</p>
花丛草间虫儿悉悉索索窃窃私语，大概离蝉鸣的日子也不远了，夜风清凉不入体，这样的夜晚最适合入眠，玄奘很快就睡着了，嘴角微微翘起，因为他回到了最快乐的金山寺时光。</p>
金山寺的僧人们总会在第一缕金光洒落山顶时开始他们的早课，不过寺里起得最早的永远是小玄奘和小黄狗。那时小玄奘还没有抓来白毛小狐狸做贴身婢女，所以每天都会去山下的小溪边洗脸，日出前的清晨，一花一草都格外清新，踏着清风，拾着台阶下山，只为了那一份怡然自得。路过村子，和早起下地的伯伯们打过招呼后来到溪边，掬起一捧清澈溪水。一尾艳红江鲤不知何故脱离大金江，逆着溪流而上跃出水面扑入小玄奘怀中。</p>
江鲤双眼明亮透彻，灵性十足，仿佛也如小玄奘一般充满笑意。江鲤轻轻摆动尾鳍，小玄奘轻轻抚摸，“生命是一团**，万物皆如此，**不能满足便痛苦，满足便无聊，人生就是在痛苦和无聊之间摇摆，但绝大多数的**都会从痛苦走向无聊，今日你我相遇是缘，喜你常得自在，愿你终得自在，遇风沐风，遇雨栉雨，只要小僧不沉沦，将来你即便不入化龙池也可跃龙门，届时小僧在那头等你。”</p>
金光洒落，满江渲染，一人一鱼许下一生誓言，天日为证。</p>
窗外白龙马小心踱步探出脑袋瞧里面情况，玄奘面色已恢复如常，沙悟净在肃杀与痛苦间徘徊，最后是一副全世界都欠他钱的表情。</p>
“不，不……”</p>
猪八戒忽然梦呓不停，惊恐地坐了起来，满头冷汗，梦中的情形似乎仍在眼前，一颗血淋淋的人头怒目圆睁瞪着他，对他开口说话，“取我头颅！取我头颅！”这四个字始终在脑海里回荡，让他手脚冰凉，几乎不能起身。</p>
白龙马心惊不已，还好自己机智没有睡着，不然连两位妖王巅峰尚且如此，自己又会怎样。不过和尚确实不简单，这样还能安然熟睡。</p>
第二日清晨，从不被允许进入过往亭的王子捧着盖过了玉玺的通关文牒敲开了玄奘等人的房门。孤身而来的王子小心关上房门扑通一下就跪下了。</p>
“求圣僧救我父王，救我乌鸡国。”</p>
三年前青毛狮子来到乌鸡国，将国王打晕囚禁，霸占了皇宫，王子在当日就被父王托梦得知了真相，可三年来苦于凡人之躯相救无门，只得逢场作戏，认贼作父。今日得遇圣僧自然当作救命稻草。一五一十尽数告知。</p>
“三年来这妖怪嚣张跋扈，可昨日圣僧不过一席话就让他脸色大变，想必您一定有办法救我父王。”</p>
猪八戒和沙悟净被王子的哭闹吵醒，玄奘扶起王子，唤来猴子。王子道：“过往亭旁有一口井，名为仓井，我敢肯定我父王就被困在下面。”</p>
猪八戒眼睛一亮，问道：“那口井是不是早就空了？”</p>
王子着急道：“我不知道，所以要尽快救我父王出来，迟则生变。”</p>
玄奘白了一眼猪八戒，对王子道：“你不知道井下的情况，你父王三年来就没有再托梦给你吗？”</p>
王子见几人没有立刻答应，急得又落下泪来，摇头道：“我曾请教过高人，那口井上的石头有十分厉害的禁制，只怕父王也是身不由己，想要托梦并非易事。”</p>
玄奘颇有深意的一笑，决定让三个徒弟一起下井。三人既然当初决定做和尚名义上的徒弟，护他上路，自然不会遇到危险就后退，何况现在事情就在眼前。猪八戒和沙悟净昨晚已经领教了此地的厉害，对于一起下去没意见。猴子自从平顶山出来就一肚子疑惑，想着救人事小，借此机会或许可以探探这二人的底，于是也点头同意。</p>
王子带着三人前去，白龙马也被猴子强拉硬拽带走，玄奘独坐凉亭中饮茶等候。</p>
</p>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