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泛着一股子文绉绉腐朽气的话一丢出去，天上那只眼睛缓缓眨了一下:“若说在下夺舍犯错，那几百年前的人也做错了么？”
女孩气得声音都在颤抖:“你别给自己安这么多好心！”
陈子瑜觉着有点懵，也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只是尽可能地远离这三个人……不，三个神的江湖纷争，以免自己被卷进去。
风极大，陈子瑜第一次觉得自己应该多吃养胖一点才能在这邪风风口下站得稳，多亏地上的草跟花虽然看起来弱不禁风，关键时候却很耐得住折磨，陈子瑜随便抓了一把在手里，方才感觉身体稳了太多。
他其实在想怎么才能把那钟抠下来。
如果这地方就是原来那栋别墅，再结合梁倩先前同他说过的……诶等等，她说过啥来着……
“顾晟！你人呢？！”
漫山遍野的草丛里没有那个人的踪迹，陈子瑜掐住眉心，使双目凝神，忽的脚下轰然一声巨响，隔着一层薄薄的草，跟人间相对着的地底被黑气蒸了个透亮，陈子瑜脚下一空，
那几乎是创世的一幕，天塌西北，地陷东南都不足以形容，大地瑟瑟发抖，紧接着凭空摔成无数碎片，万里流金从地上升腾起来，像极了在太空悬浮的上亿碎石，地底恶鬼的狰狞面目扭曲成兴奋到极致的凄厉样貌，纵然已成了恶鬼，在自由面前比生者更甚。
它们成群结队地堆在一起，卯着劲往封印最薄弱的地方哐哐一气乱撞，跟得了羊癫疯的精神病人似的。
陈子瑜猛地从地上跳起来，因为他觉着自己的屁股一阵凉飕飕的。
“喂！你俩打归打，能不能把我们送出去啊喂！”
那个面瘫转过头的一刻，世界轰鸣声攸地静止了，他脸上闪过惊喜惊讶惊慌种种情绪，随后像是克制了下自己，朗声道:“无意把阁下卷进来，实属抱歉，只是非常时期还望能多体谅一下，此事完结便将二位送出去。”
女孩深深看了眼陈子瑜，他吊儿郎当的脸上没什么惊慌，只是大概压强太大，压得他面色不太好看。
陈子瑜摆了摆手，随后摸了根烟:“借个火呗。”
那面瘫单手一挥变了个泡泡球把人裹在里头，又从指尖挑了枚火苗一同送给他。
陈子瑜一愣:“这火？”他拿手指一捻再捻也不见它灭，于是估摸着这是个高大上的玩意儿，便冲他道了声谢。
天际雷电从云层贯穿，一声仰天长啸下犹如蛟龙翻江倒海怒射而来，其所至之处，尽皆化成齑粉，那可撼天地的架势把陈子瑜夹着烟的手震得一抖。
面瘫脸动了，只可惜像是哪里伤到过，他举手投足间都透着不那么自然的感觉，步步逼退，竟然有守无攻。
好在这泡泡球看起来很脆弱，其实牢固得很，陈子瑜眯起眼睛，伸手一弹烟灰，打量着地上这些花。花的根部被黑气侵染地千疮百孔，花朵却依然怒放的，他长这么大，不算活得个唯物，碰见这么唯心主义的大场面还是头一遭，要说绝对的临危不乱那是不可能的，比如那面瘫脸没挡得住那道攻击而反弹的时候。
陈子瑜看到那滋滋冒气的雷电朝自己扑过来时，脑袋里只剩下一个念头:你大爷。
不过你大爷终究还是你大爷，在这关头站得依然清高傲物，不知道为什么他没想跑，心底却逐渐升浮起一点荒谬的念头。
“喂！”
有三道大喊声重叠在了一块，陈子瑜沉着脸，两只手指向下一探，把两支同根生的彼岸花从已经千疮百孔的泥土里抽了出来。
瞬间堤坝泄了洪，黑气浩浩汤汤，跟煮沸了似的倒腾起来，从根爆发出来倾世末日的景象。
而陈子瑜缩在里头的那个泡泡球，像杂耍似的被顶向了天，电光雷鸣如期而至，以怒触不周山之势狠狠砸在那灰云缭绕的黑气上。
厉鬼尖啸起来，最先命中的那一团凄厉叫着，很快在恐怖的高温雷电里融化了，被波及到的从黑气里飞快窜出来，暴露在空气里就迅速膨胀起来，像干瘪的海绵遇了水长成圆滚滚的气球。
这立方一样的生长速度成功把陈子瑜那熊孩子挤得越来越高，他望了望离地高度，感觉自己在踩高跷，不由得嘴角一抽，觉着脚有点软。
“呆着别动！”面瘫脸冲他喊了一句。
顾晟不知道在哪里挂了彩，方才过来。
手里的香烟头向下一撂，底下那些状若疯魔的脏东西被烫了一下稍稍清醒，谁知它们开始更用力地开始往球里撞。陈子瑜抖了个机灵，他已经能看到这些东西咧成瓢的嘴，往里头一撞就撞成大大的波浪形。
这泡很快兜不住了，陈子瑜索性跺了一脚，泡泡一破任由自个儿这条贱命掉下去。
“——诶！”
这高度，不说五十米，七八层楼的高度还是有的，摔不死也是个残的。
掉下去的一瞬间厉鬼纷纷红了眼，还未被完全弹开就悍不畏死地重新扑了上去。
陈子瑜清楚地感觉到有许多东西纷纷咬在自己的胳膊和腿上，麻麻的但是不是很疼，只是听到的声音变弱了视线也更模糊了点，没明白什么情况，后背就砸在地上，巨大的冲击力震得五脏六腑一阵钝痛，他倒吸了一口气——
很好，真tm有点疼啊。
面瘫脸愣愣地看着陈子瑜，然后在那些厉鬼重新围拢咬噬之前斥了一道更牢固的封印给他，顾晟身上有些脏，他拍了拍身上抬头看到那个人的表情，跟着愣了。
很快又一道天雷劈下，女孩伸手挡下，隐隐绰绰的云层后遮天蔽日的神兽缩小了点显出人形，即使隔了这么远，他们也可以看到那个人脸上盘着一条狰狞的疤，只是冷漠的神情绝不是属于这个叫迟暮的人的。
“迟煜！趁着还没铸成大错！快些收手还来得及！”
“晚了。”他低低笑了起来，“你以为频发的地震是偶然么？愚蠢。”
“既然这地方封印已破，也就不宜久留了。”他低垂着眉眼，笑吟吟地丢下一句话，转身时忽然凝固住神色，从牙缝间一字一句地挤出:“尔非身死，天地难容。”
下一秒又癫狂大笑:“让我死？你不配！”
顾晟又惊又恐地目睹着这位精神分裂的表演，半天想起来陈子瑜打这么高的地方摔下来摔得七荤八素不知道有事没有，忙发挥不怕死的精神躲在泡泡球里扒着一团黑雾找人。
黑气很浓郁，他找了一会儿无果抬头想让他们帮忙，然而并没有好意思说出口。其实他们两个很是狼狈，满身血污又疲惫，不知道之前他们经历了什么，总之顾晟忽然间对唯心主义的畏惧变淡了。
那面瘫脸一直望着那个迟煜消失的地方，再次愣了许久，神情说不出来到底是怀念还是自责，随后像是想到了什么，回过神一边把溢满了半面天空的黑气收拾收拾赶到一起，神色稍缓，一面笑了笑，可惜好看的笑容稍纵即逝，很快又神色郁郁了。
女孩苦笑了一下:“结果还是被他得了意，如今他避而不战，你我二人无法发挥十成力，你又负了伤……”
“你看这地方，是要塌了。”
“先把他们送出去再说。”
陈子瑜突然喊了一句卧槽，女孩打了个响指把人从雾里头拎了出来，正见他捂着脖子一脸疼痛的样子:“疼疼疼……”
女孩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那面瘫眼神沉沉的，顾晟急上去把他扶起来时，男人没戳破他，叹了口气道:“无意将两位卷进来，实在抱歉，只是时局动荡，将来你们这里也未必安全了。在下虽身无长物，但能保二位还是做得到的。”
他没理会女孩扯了一下他的袖子。
陈子瑜眯着眼看到他们两个的小动作，脑袋飞快转了一下便打断他的话:“日本那边的东西也归你们管吗？”
女孩犹豫了一下，点点头。
“那那边的那什么东西是也破了？”
“……是。”
“那么那个地无寒暑四时无物就是那个中二病患者想要的？”
“诶诶诶，最后一个问题”觑见那小女孩不太好看的脸色，陈子瑜随意笑了笑，“这钟，可有什么用处？”顾晟有点茫然，他大概知道陈子瑜要干什么。但这跟天上那钟应该没太大关系吧？
没等女孩说话，面瘫脸先走出来一步:“若你想要，也可以给你。”他嘴角慢慢掀起一个弧度，像是欣慰的，他自言自语了一句什么，女孩站在他身边听到时的神色不免震惊了。
……
“再见。”
男人撕开一处空间目送着两个人走出去，最后弯下腰轻轻鞠了一躬，眼神深沉得不免有些悲哀了。
“就是这个原因你就把和问给他了？那东西……”
“不，其实你知道么，他很聪明，很多事他都能猜到，和问怎么用，到了时候他应该也就知道了。”男人牛头不对马嘴地接着，大概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其实根本没什么长生不死……我得回去一趟，救赎之地该重新开张了。”
“接下来……”女孩跟男人同时回过头，大地彻底迸碎了，天似将倾，在失去了重力，秩序和时间的地方，厉鬼犹如火山爆发般冲出天际。
他伸出一只鲜血淋漓的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