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且不杀汝。”</p>
那巨兽定定看着少年，半晌忽然笑出了声，“道不同不相为谋罢，时过多年矣，君之义……犹不变兮。”</p>
盘绕在它身上的烟雾慢慢散去，当最后一丝黑雾被吸进那张吞云吐雾的嘴里时，它的模样才真正显露出来。</p>
狐脸上，额中目，为第三眼，是血红色。其鼻尖耸立，嘴角有红痣，身后尾共八条，第九条不知所踪。身体伸展开来可以遮盖大半天空，甚至给人一种能够拿下一弯明月的错觉，能够遮天蔽日的神兽，大概就是这个样子的。</p>
“汝之目……”少年喃喃，眼神凝重，正要说什么的时候，忽然背后被人拍了一下。</p>
它笑眯眯地察觉到他的全身肌肉一下子都绷紧了，少年霍然回过头去，“何人？！”</p>
昏暗的灯光下，背着书包的两个年轻人脸上笑容凝固了，他们神情呆滞，像是不明白这个人为什么有这么大的反应。</p>
他只当是他们看到了那只懒洋洋趴在那边八条尾巴一晃一晃的巨兽，微微眯眼，掌心紫光悄悄凝聚起来。</p>
“那个……不好意思啊……”两个年轻rén miàn面相觑，其中一个挠挠头显得有点畏惧这个人，“我们只是想问一下路……那个，吓到你了没？……”</p>
“哈哈哈哈——”它大声笑起来，这笑声同样如落雷一般震得少年鼓膜发疼，额间的血眼不经意间颜色淡了不少。但是那两个年轻人却闻若未闻依旧盯着眼前这个小道士看。</p>
他的脸隐隐发黑，像是在暗自隐忍着不让自己骂出来。再抬头时，他面色恢复淡漠，可是说出来的话依然有些底气不足的样子，“对不起啊……我想到一些事……”</p>
九尾幸灾乐祸地看着少年慌慌忙忙圆场，然后花了好久跟他们解释清楚了路应该怎么走，然后才悄悄呼出口气来，它探了探头，对着那两个人的后背做着各种各样的鬼脸，还乐此不疲地用几条尾巴扫出一阵风逗弄那两个浑身发毛的人。</p>
“喂，小道士，说你呢，脸这么黑做甚？——”</p>
它笑得停不下来了，以至于完全忘记了用白话文说话体现不出高逼格来。“瞪我？！——”那凌厉的眼神吓得它那三只眼睛纷纷一跳，毛茸茸的爪子一捂天眼愣是没敢放下来。“你再瞪我这眼睛开了你负责啊！——还有还有我可没说我不会说白话文是你先放驱魔大招的啊——！”</p>
“咄！——那什么已知汝名急急如律令的……”阴阳怪气地学着他之前说过的话，“你让我一个活了多少年的老妖怪跟你用白话文对？”</p>
少年淡淡看着九尾，神情不经意间多了一丝无奈，指尖白雾爆炸开来，他隐在昏暗里变回了原型。</p>
那双瞳孔如暗夜深沉，却又有种玉一样的温润质感，眼角微微向上翘起，若凤眼，勾勒出惊心动魄的魅意。鬓角有长发，从脸颊边垂落下来，睫毛密集细长，眉毛浅淡，脸庞俊美妖艳，骚气如斯。</p>
“九尾，好久不见啦。”眯眼小怪物从男子身侧飘出来，她冲它笑眯眯地摆了摆手。谁知道被它下面一句话气得睁开眼来。</p>
“喂小怪物，你这纱裙都穿了几千年了都不换换？我看着都嫌脏。看看看看，哦哟我看到有脏脏的东西咯……”</p>
女孩气得把眼睛一瞪，好看的大眼睛瞪得像一面铜镜，两个人几乎都能从那里看到自己的影子来，“臭狐狸！断掉的尾巴是不是还嫌不够短啊？！”她气急跺脚，没发觉两个人的神色蓦地黯然下来。</p>
“九尾，”男子半晌开口，声音哑了，“你变回原型吧……”</p>
“我才不变呢，”它忽的笑了起来，澄黄的瞳孔亮晶晶的，“你明明知道我一变回去长得比你好看，嫉妒死你。”</p>
“……你……”</p>
它摆摆爪子想伸出去摸摸那个人的头，但看到他的神情大概是知道这个人要生气，伸出一半的爪子顿住了，像是想到了什么苦笑着缩了回去，“烨，虽然我一直看不透你在想什么，但是……那些是我自己的事儿。那一刀……也是我甘愿替你挨的，少条尾巴跟你没关系。我们俩谁不欠谁的。”</p>
他只看了看它，眼神里的意思已经清楚地很了。</p>
“你想看那我就变回来好了，不过……只能看一眼哦……”它笑起来的眼睛里满是无奈，知道是永远拗不过这个人的。良久它用两只爪子盘了个印，身子飞快地缩小去，缩小到人形的时候，他坐在离男子很远的地方，过了很久才慢慢站起来然而他的头始终没有抬起。</p>
“迟暮……”他轻轻唤道。</p>
他埋着头，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颤抖着的指尖一下子凝固了，他讷讷抬起头来，神情里尽是满满的悲哀。</p>
像是看到了什么恐怖的东西，眯着眼的女孩微微张大了嘴巴。俊美如妖的脸颊上一条长长的狰狞刀疤自额角横跨到下巴终于在脖子那里消失，伤疤周围全是红通通皱巴巴印记，将好好的一副皮囊割裂chéng rén不人鬼不鬼的模样。</p>
“这个……是那一刀……！”女孩睁开眼睛紧紧捂住了嘴，她比谁都清楚天狐容貌的重要，天狐世代以美为生，九条尾巴相生相伴，其中一条，是为本命，因为关乎容貌，所以这条尾巴藏得格外隐蔽，非亲近之人无法靠近。</p>
可是……</p>
迟暮面露苦涩，他看到男子朝自己走来的时候呼吸一滞，急急后退几步把自己隐在灯光照射不到的地方，“你……你别过来……你会嫌弃的……不要看，太丑……”</p>
男子站在几步开外的地方，看向那个地方的时候眼睛很亮，面容依然平静，但是剧烈颤抖着的手指却暴露出内心究竟有多么波涛汹涌。</p>
迟暮捂住那条伤疤踉踉跄跄地后退，声音努力地平静着，可是声线还是在不住地抖，“你向来不喜别人近你身……从小就是……可是——”后半句话淹没在汹涌而至的情感里，他苦涩地笑着仰起头来看天，忽然觉得真是造化弄人。</p>
他顿了顿，继续朝那个方向走，脸庞隐在兜帽下看不清神色，女孩只能感觉到他周身的气息陡然乱了。</p>
“……我的自尊，早就被践踏地所剩无几……求你……”</p>
“请你，给我留一点情面吧……求你看在……看在这一刀的份上……”迟暮的声音越来越轻，轻到最后都微不可察。男人握紧拳头正要走上前去，女孩的语气里却传达出一份满满的落寞来。</p>
“他这么骄傲的一个人啊……”</p>
男人霍然顿住，古井无波的瞳孔里，一场海啸汹涌而至。</p>
迟暮越走越远，额间的血眼却渐渐酝酿出猩红的狂暴因子不断向灵台冲刷过去。</p>
“哥哥——？等我哦我很快就出来啦。”小孩子诡异的咯咯笑声让迟暮眼神一黯，他停下脚步。</p>
“我必将守护他致死，这是此生唯一愿望，再无其他。”</p>
抬起眼来，他看到了之前走掉的那个青年，然而像是并没有多么惊讶，他淡淡地涩涩笑着对陈子瑜开口道，“希望你能护他周全……请圆我此愿……”</p>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