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因为杀的人多了,身上的有些东西变得特别敏感,看待一草一木的眼光都不一样了,有人从背后来,心里就会动杀机,没上过战场的人,是不可能明白那种感觉的。
我觉得这可能是战场上的士兵处在生死边沿,精神长期高度紧张,养成的一种无法解释的条件反射,我觉得这本事非同一般,心中惊疑不定,对他竟有几分害怕起来。
那个工作人员被杨老头儿一拐杖刺穿了心窝,伤到了心包膜,幸亏那铁尖并不锋利,没有刺进心房心室,虽然伤得不轻,但是万幸没有性命之虞。但是伤了政府的工作人员,这事毕竟非同小可,政府要办杨老头儿一个妨害公务罪,我们局里万分慎重,打算拘捕他又怕他年纪大了弄出事来,但又不敢平白放他走,就吩咐医院里每天把水给他挂着,我因此也只好一天二十四小时的把他守着。
杨老头儿知道了情况,精神反倒好了起来,说只要那个娃儿没事就好,他该坐牢就坐牢,该抵命就抵命,反过来倒还来宽我的心,叫我该吃吃,该睡睡,他保证不跑。
老头儿喜欢看战争片,电视里一打起来他就不吃不喝,精神好的时候跟我聊天,特别喜欢讲战场上的事儿。他给我讲平型关大捷、讲百团大战、讲血战长沙、讲辽沈战役……,有些是他亲身经历的,有些是他听来的,每一次都讲得投入,常常是骂别的部队不行、不仗义,连**他都骂,他说那个狗日的长得就像是一龟儿子,脑后见腮,有反骨之相,所以后来才反***。他说现在的电视diàn yǐng好多都拍得假,打阵地端把枪就往别人的阵地上扑,真打仗都是躲在掩体后面一边打一边上,要是都像电视里那样打rì běn人,中国人早打光了。
他说现在有的人说在战场上能活下来那是运气,那是放他妈的屁。他说仗打得凶的时候,炮弹铺天盖地的炸,一个排、一个连,百十号人一转眼就没了。在枪林弹雨里能活出命来,那绝对不是偶然,真正的老兵,几百几千个人里面才活得出来一个,身上那是一定有跟别人不一样的东西的。他给我讲战场上的经验,他说打狙击的时候如果看见对方的钢盔往上一蹦,那恭喜你,百分之百是打中了,如果打得别人的钢盔在顶上一转,那就是打偏了,子弹擦着别人钢盔的边过去了。开打的时候,如果对方的子弹“啾啾儿”的响,声音大,那不用怕,子弹还离得远,也说明对方的军队训练差,不正规;如果子弹“雾雾”的带着风闷响,那就是子弹打得近,说明对方枪法好,部队正规,赶紧躲。他会看枪花,如果对面枪口里的火焰一闪,颜色黄得发白,针一样扎眼睛的,一定是瞄着你打的,危险系数最高;看着火焰大,黄红黄红的那种不可怕,子弹离得远。他甚至能根据对面枪口喷焰的形状变化判断出对方的弹着点,**不离十。所以说打几次大仗都还能活下来的人绝对都是人里面的精,百分之百的个个身上都有不同寻常的本事。运气!顶个卵用!
他还给我讲了一件他当年遇见的事情。
1957年,杨老头儿从部队转业,在湖北一个叫东风林场的林场当场长。是时,恰逢**八届三中全会召开,会上通过了《农业发展纲要十四条》。根据最高指示,工农业产品两年内超英赶美,以粮为纲,让钢元帅升帐,全国各条战线迅速掀起“大跃进”**,开始轰轰烈烈的大炼钢铁。
为赶进度,各地土法造炉,煤炭消耗巨大,燃料告急。东风林场接到上级任务,要求务必保证炼钢所需的钢炭gòng yīng。接到命令后,杨老头儿不敢怠慢,连夜上山砍树烧炭。
炼钢对炭的要求比较高,发热要高,炭渣要少,烧钢炭最好的木材是青杠树。杨老头儿带领林场工人加班加点,两个通宵干下来,终于备齐了原木。
原木是砍下来了,杨老头儿却犯了愁,那些原木有人腰粗,一丈多长,根根都有一千多两千斤重。场里条件也差,全部的运输工具就一辆破卡车,就这一辆卡车还是苏联老大哥援助的“嘎斯51”,上十年车龄了,开起来零件的声音比发动机动静还大。林场虽然通公路,但是实际上也在深山里,离最近的场镇都有一百多里。几十吨原木要送到炭场烧炭,怎么去?
那个年代的人呐,思想境界真不是一般的高,杨老头儿把红宝书捧在胸前,振臂一呼,“鼓足干劲、力争上游”,“没有干不到的,只有想不到的”,口号一喊,人人出力,个个争先,牵骡子牵马的都来了,人畜同心,硬是把几十吨原木送上了路。
走到半路,那台老嘎斯却抛了锚,眼看天色已晚,杨老头儿虽是急得无法,却也只得安排全体人员原地就宿。杨老头儿至今仍然记得那地方的地名叫岔河子,就在那天晚上,出事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