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警之初,在我的想象里,jǐng chá的生活应该就是像是警匪片里演绎的那样,一身戎装,上天入地,千里追凶,与犯罪分子斗智斗勇,生活充满了chuán qí和jī qíng;入警之后,我才知道,原来基层民警每天面对的都只有辖区老百姓的鸡零狗碎、家长里短,以及似乎永远无尽的值班和加班。几个月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随着对公安业务的熟悉,我也逐渐完成了从一个初出茅庐的学生到保护一方平安的人民jǐng chá的角色的转变。尽管派出所的日子忙碌而单调,天性恬淡的我还是很快就融入了这样繁复而琐碎的生活。
日复一日,月复一月,我曾经一度以为,我的一生,或许就这样付与了如此平淡的流年。然而世事往往就是如此难料,就在随后,我却在工作当中遇见了几件让人打心底不寒而栗的事情。也就是那时经历过的那些事,见过的那些人,对我的内心产生了极大的触动,我从而知道,在这世间,的确有极少数的一类人,有着与我们远不一样的智商,古人曾经见过的那些不同寻常的,lìng lèi的物事尚还存在于这世间,只是有好多早已经改变了本来的面目。我相信,任何人看见了我讲述的这些东西都必将会彻底的改变对世间万事万物的理解和看法。
我清楚的记得,我遇见的第一件怪事,是在那一年的农历冬月。
那天下午,所里接了个警,说是村里一个叫米兰子的小媳妇儿昨天下午跟婆婆妈吵了架,想不开,闹着要寻死,然后就一个人出门走了。家里人开始也没在意,谁知过了一夜还没看见人回去这才着急起来,四处找了一遍,没有找到人,慌了阵脚,就报了警。
人命关天,所里接了警,也不敢大意,于是我们就按照报警人说的路线一路找,找着找着就上了山。山也不高,山上统共一条小道,蜿蜒盘曲,细若羊肠,路径上荒草横生,看来少有人走。
我们四个人上山,副所长陈桥带队。山中秋风萧索,草木凋敝,还隔得老远我就看见山上有个大黑洞。渐渐走近了,看清洞口刻着三行字:“嵬山,山阴有隙,深不知几许。有鬼脱皮,状如人形。”古人手笔。
字是刻在洞口右边一块平整的石壁上的,每个字都有二十厘米见方,字迹斑驳,笔画上的朱红漆色已经所剩无几了,这字,显然刻得有些年头了。
我仰着头把那三行字低声读了一遍,心道:字写得还不错。
虽然已经是11月份了,但是阳光依旧还好。阳光从落叶乔木那些树枝间的缝隙里照下来,在地上投下一丛丛杂乱干驳的影子。
我看了看方位,“山阴有隙”,山北水南为阴,这里是北边,这段文字里描述的山洞应该指的就是眼前这个洞了。
“是说有鬼在这个洞里脱皮,脱下来的皮像人一样。是这个意思不?”
木木君爬上去站在洞口,摇头晃脑的把那几行字念了一遍问道,问完又拍脚打巴掌的大笑,像是发了神经病。他是城里娃,长得精瘦,到乡下来看什么都觉得新鲜,每回下村他都追鸡撵狗,上蹿下跳,跟一弼马温似的。
木木君的真名叫林君。这段时间我们正在看抗日剧,觉得他一天鬼头日脑的,像个伪军,就给他赏了这么一雅号。今天爬了一个多小时的山,也不知道他的精神从哪儿来的。
我转头望着陈桥,问道:“陈所,要进洞里去找不?”
陈桥是我们所的副所长,转业军人,三十五、六岁,高高瘦瘦的,脾气很大。他下巴上的汗珠一颗颗的往下掉,两只手捉着执勤服的左右衣襟一开一合地扇着,蚌壳吐水一般。陈所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吐出来,脸阴着,望着山腰上那个黑黝黝的洞,没有说话。
时近年底,所里这阵正是忙的时候,为这些家长里短的杂事来浪费半天的警力,再加上又爬了一个多小时的山,换谁都不会有好脸色。
“陈所陈所,山脚下驼子湾的王木匠是亲眼看到兰子往山上来的。红衣服,山上的树又黄,不挡眼睛,容易看得清楚,她肯定是到山上来了。”村主任田禾春急忙紧走两步贴了上来,苦巴巴地望着陈所,一边手忙脚乱的从兜里掏出烟双手递过来,“我二姑子屋头就她这一个女伢子,这要是丢了,我二姑子怕是今年年三十晚上的饺子都吃不到口了哇。再说……来都来了嘛……”
陈所挡开田禾春递烟的手,冷冷地道:“走!”然后闷不做声的就往上爬。米兰子是他姑妈家的小表妹,他当然怕我们撂挑子。田禾春把我让到前面,在我屁股后头连声道:“谢谢领导谢谢领导!辛苦辛苦!”
爬了十来级石块铺就的梯级就到了洞口,外面是一块平地,修得很糙,大略是个祭台的样子。洞口外面有一个用石块砌成的香炉,里面有几把没有燃完的残香。香炉上刻着鬼屋两个大字,笔划拙劣,应该是在不久前才有人用红油漆来填过,看上去血一样鲜红。
“哟哟哟!田主任,别的地方都拜神佛供菩萨,你们村的人拜鬼,这世界观不对呀!啊?是不是封建迷信思想又抬了头哇?”木木君怪笑了两声,指着那香炉里的香望着田主任挤眉弄眼。
田禾春愣了一下,脸色有些涨红,快走了两步上去,一脚把地上的一碗“水饭”踢翻了,嘴里骂道:“这些牛下的!老子的嘴巴说得白泡子鼓鼓的也没得人听,偏偏搞这些封建迷信格老子一个个都是好的!”踢了那碗水饭,他走到那座香炉跟前,脚抬了抬,然而终究还是没有踢出去。那个装水饭的白瓷碗顺着土坡向山下滚下去,叮叮当当的响了一路,听声音竟然没有摔破。
田禾春转头指着洞口上方刻着的那几行字,大声说道:“林警官,我们村也有名声咧,这段话是我们县志上记的咧,专门介绍我们村这嵬山的。”
木木君瞪了瞪眼睛:“未必你们村里这鬼还是历史上传承下来的不成?”
田禾春脸色尴尬,扬了扬手:“嗨……迷信嘛,封建迷信当然是信不得的嘛。”
我忍不住笑,想着找个台阶给他下,就指着香炉上的那两个字,问道:“田主任,这个洞就是鬼屋?”
“嗯。听那些老年人说这个洞不晓得有好深!是个地眼咧,阴气重!是鬼进出的地方,鬼据说还不少,只有在大月亮的晚上才出来。村里有上了年纪的老人还看到过,说是那些鬼长得都跟人一个样子,也有男的也有女的,穿得花花绿绿的,在洞里进进出出,像人一样过生活。每一年清明节的时候洞里的鬼都要脱皮,脱下来挂在洞口通风,叫做晒鬼皮。那些鬼皮哟,在洞里一飘过来,一飘过去的,像人一样。有人走进来就要遭它们迷住,把rén pí撕下来,穿在自己身上,叫做换新衣。解放前的时候每年村里还要专门来人拜,上香,烧新衣服,求它们少害人。那时候的人嘛,**书,文化少,愚昧!现在我当村主任哒就年年讲,天天讲,时时讲,宣传破除封建迷信,现在这几年风气就扭转哒不少嘛,还是没得几个人相信哒嘛……”
鬼屋里鬼脱皮的说法我早就听人讲过,听时只是觉得稀奇,过后就逐渐淡忘了,此时经田禾春一说才想起来,没想到在这里竟真有这么个地方。
古人说山岭含石含水,有木有土生金,五行俱备,因此山生有魄,特别是少有人至的深山大川,灵气深重,易出怪事。这田禾春大概是怕我们有忌讳,对我们留了个心眼,上山时并没有对我们说鬼屋这事。
田禾春在旁边啰啰嗦嗦的絮叨,后面的话我都没有听进去,他前面的话让我有些诧异。县志是很严肃的guān fāng典籍,按道理是不可能把鬼神这一类荒诞不经的东西记载进去的,而这座山又叫做嵬山,“嵬”有怪诞、奇异的含义,荒诞奇异的山!古人向来严谨,为什么偏偏给这座山起了这么一个古怪的名字?
此时夕阳已经西斜,红彤彤的一个圆球挂在天边,仿佛鸡蛋黄一般,颤颤的坠得欲破。也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怎么的,我始终觉得这里比别处阴暗一些,当我再回头看那鲜红的鬼屋两个字的时候就突然没来由的心跳了一下。
山洞的入口扁扁的,有两米来高,四、五米长,像个鲶鱼嘴。陈所带头走了进去,我们也赶紧跟着。走进洞里发现里面比外面大,越往里越宽,进了洞反而不觉得像外面看上去那般黑。走了上十米,觉得地面有些粘脚,细看发现原来地上有一层湿泥,绿黑绿黑的,像是水退过后的那种污泥。
“田主任,这里面还涨水呀?”我指着地上问。
“嗯。每年都涨水,雨水多的时候只涨到这儿,天干也只涨到这儿,这洞是真的神咧!”田主任指着我站的位置。
陈所拿电筒照着前面,再往前走光线就开始暗了,黑漆漆的不知道有多深。陈所的电筒光照着地面上的一行脚印,田主任马上叫唤起来:“我就说嘛,兰子肯定是进来了嘛,这不是她的脚印是啥!”米兰子是他嫡亲的表妹,也不怪他激动。
那洞子越往深处越黑,那行脚印一直往里面去了。陈所盯着地上细看了一阵,说:“脚印还新鲜,码子差不多37左右,多半是她。”
田主任使劲喊了两声:“兰子!兰子!”回音在洞子里嗡嗡的响,但是没有听见有人回答。
陈所说:“走吧,脚印进去了就没出来,人肯定还在里面,鞋印底下的花纹都是溜乱了的,估计是爬山爬得没力气了,站不稳造成的,她应该走不了多远了。”
我也取了警用电筒出来,一前一后把田主任和木木君夹在中间。洞里倒很平坦,也宽,地上就一行清晰的脚印,顺着走就是,也好找。地上的淤泥没有干透,拔脚起来的时候发出“喳儿”的声响。四个人,两把手电,伴着喳儿喳儿此起彼伏的怪声一步步的往山洞里越走越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