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发霉的房间外站着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小姑娘穿着下人的麻布衣衫,扎着一对双环髻,十分可爱乖巧。
“我这是在哪?”小姑娘拧着眉头,嘟囔道,“对,我是来看她的!她被关了这么多天,肯定很害怕!可是老爷说了,这个地方不能让任何人接近我”
小姑娘犹豫了一下,还是选择轻轻推开那扇破旧了木门。屋子里黑漆漆的,在勉强透过墙缝和砖缝的阳光照射下,依稀能看到简陋的小床上躺着一个娇小的人。小姑娘走上前去,看清那个小人儿的模样后,她震惊地抬手捂住了嘴巴。
“怎么会这样?!”小姑娘颤抖着手伸向那个小人儿,难以置信地道,“不是把你关起来就可以了吗?为什么为什么你会受这么重的伤?!”
小人儿的喉咙因为长期缺水而异常干涩,她艰难地道:“芋糕?你你怎么来了?”
芋头糕握住小人儿的手,摸着那些粗糙的伤疤,想握紧又怕弄疼了他。她的眼泪掉了下来,哽咽道:“我认识你也有一个多月了,我怎么可能不知道你是不是招来不祥的恶魔?明天就是最后一天了,我肯定要来看看你呀!可是他们怎么可以怎么可以对你这么残忍?!”
小人儿的头发凌乱的掩去了他的面孔,但是不难看出从脖子开始蔓延的伤痕——鞭痕,烙印,割伤鲜血遮盖了衣服本来的颜色,散发出难闻的恶臭。芋头糕握住的那只本来应该干净的手,也有很严重的烫伤,伤口结痂,一片粗糙。
“谢谢谢谢你愿意相信我”小人儿的声音失真,只是吐出虚弱的气声。
芋糕摇了摇头,看着小人儿落泪还依然笑着,忍不住哭道:“呜呜呜,才一个月啊!!!这一身的伤,是是他做的对吧?对不起,我没办法救你对不起呜呜呜”
小人儿艰难地抬起另一只手,好似想要擦掉芋糕的眼泪,可是那只手悬在半空,便再也无法抬得更高。芋糕见了,心疼的将那只手握住,刚一握住,芋糕的心如同掉进了冰窟窿里,十分震惊。
“这这根本不是人类该有的温度啊!!!他还对你做了什么?!你才xx啊,xx!他们怎、么、忍、心?”
小人儿沙哑着声音道:“别别哭”
“怎么办?他们明天就要把你赶出府了,你要是再不逃走你会死的——!我什么都做不了,对不起”芋糕愧疚地道。
我救不了她他那么可怜,为什么那些人还要冤枉他、虐待他?我该怎么办才能救他我、我没办法,我救不了他对不起
愧疚成了一块巨大的石头哽在胸腔,她的无能为力让这份愧疚凝聚升华。她想,如果以后有机会,她一定要帮他!一定要!这么可怜的一个人,如果失去了她的支持和信任,肯定会崩溃吧?至少至少她能让他知道,世界这么大,总有人是站在他身边陪着他的更何况,他从没有做错过任何事。
在愧疚的纠缠中,芋糕挣扎着转醒,在清醒的前一刻,她还在愧疚中哭泣
“那个人是谁啊”芋糕抹掉眼角的泪水,看着床边上放了两天的盘子,哽咽喃喃,“娘,对不起今年不能按时祭拜你,等我凑齐材料,我再做一份给您尝娘,你要是还活着,我就能让您也来府上过好日子了”
芋糕精神萎靡地度过了一个上午,失神地站在厨房后面的石阶上,望着天边的云朵,大脑一片空白,心底不知是没有及时祭拜爹娘的愧疚还是梦境残留的愧疚。
“说起来,早上做了一个好奇怪的梦”芋糕望着云喃喃,“里面有一个受了重伤的人我因为不能救他而感到很愧疚,一直在道歉真的是一个很奇怪的梦啊。”
“芋糕姐姐——!芋糕姐姐——!芋糕姐姐,我给你变个戏法,你看看嘛!”子乐从很远的地方开始边跑边喊,看见芋糕一个人站在石阶上,脸上有一瞬间的胆怯,最终还是堆满笑脸地走上前来,道,“芋糕姐姐你别眨眼睛,你看我的手啊,什么都没有,然后呢,我就这么一拍,啪!一罐五香粉!先放着再拍,啪!一罐胡椒面!这个得换种拍法,最后拍,啪!一袋芋头!”
芋糕本来不太想看,看着子乐神奇地变出一罐又一罐香辛佐料,而且那些还是做芋头糕的材料,让她忍不住红了眼圈,嗔怒道:“你做这些是干什么?”
子乐抱歉地挠了挠头,道:“之前我不小心吃了姐姐爹娘的祭品,还说了那么难听的话,所以所以我刚好在竹院的小厨房看到这些东西,就就给姐姐带过来了。我想我们可以用这些材料再做一份,可可以吗?”
芋糕瞪了子乐一眼,嗔怪道:“是楼管家告诉你的吧?那些材料肯定也是楼管家准备的,你个笨蛋怎么会知道做这些”
子乐偷偷看着芋糕的表情,嘿嘿笑道:“是,是叔叔告诉我的芋糕姐姐,你你可以原谅我吗?我知道错了”
芋糕瞥了子乐一眼,道:“哼,做好了之后我再考虑原不原谅你!”
“嘿嘿,芋糕姐姐大人有大量!那我们在哪里做啊?”
“大娘已经把灶火熄了,我们只能去厨房边的小灶做这个。”
子乐眼睛弯成月牙儿的样子,笑着道:“等咱们做好芋头糕,我带你去个地方,叔叔已经准许我们晚上出门了!”
“晚上?大晚上咱们两个小孩子出去,不怕遇到坏人啊?”
“不会的!我保护你!”子乐拍了拍胸脯,很自信地道,“具体要去哪,先保密!”
本来一个时辰都不需要就能做完的事情,愣是因为子乐的笨手笨脚而翻了个倍。包好芋头糕时,太阳已经落下了一大半,天边也出现了月亮的影子,凉爽的风驱散了白日的焦躁炽热,一切都在预示夜幕的降临。
“呼,做这个东西,真累!”子乐趴在桌子上感慨道。
芋糕瞪着子乐道:“要不是你,加个火都能把火弄灭,我们至于花那么多时间吗!”
子乐的大眼睛咕噜转了一圈,道:“咱们差不多要出门了!”
芋糕给自己倒了杯茶,抿了一口,道:“这么晚了,要去哪儿啊?只有我们俩,很危险的!”
“我现在可是南摩大师的徒弟了,谁敢欺负我?”子乐坐直身体,昂着头得意道。
芋糕诧异地盯着子乐,道:“啧啧啧,没看出来!你今天使得戏法也是南摩大师教的吗?”
“嘿嘿,那个啊,”子乐摸了摸鼻子道,“是是啊。”那个是大雁子在边上拿出来的嘛!大雁子才厉害,真的能凭空变出东西来!
芋糕想了想,道:“你都这么说了,那我们休息一会儿就出发吧。”
“嗯嗯。”子乐的嘴角差点乐的咧到耳根。
两小只在后门交出了许可签条之后,便从后门出来了。刚出来,就看到一辆十分豪华的马车和马车前坐着的蓝色牡丹花纹长袍的俊美少年。
“这是”芋糕被奢华的马车给震撼了,她从来没有坐过摸过这么豪华的马车。
子乐尴尬地咳嗽两声,道:“这个这个就是咱们要乘的马车!一去一回,就是它了!”
芋糕呆滞而花痴地被子乐牵上了马车。子乐在上马车的时候被川九冷漠地注视着,直到她进马车,这让子乐不得不回他一个抱歉的笑脸。
川九在芋糕进了马车之后,闭上眼睛。再一次睁开时,冷漠已经消失,他勾起嘴角,驾着灵驹引马车飞上夜空。
“呵,下次再来,我会直接去找你。咱们当面,好好说清楚。这几年,你个混蛋,去了哪里”
夜里的静安寺古朴而静谧,平常只有住房亮着烛火的寺庙,今日在后院摆好了盛大的法坛。法坛上摆放着两块灵牌,分别写着芋头糕父母的名字。烛火在夜风中轻轻摇曳,寺庙中的沙弥庄重地坐成两排,念诵着经文。悟心禅师盘坐在法坛正前方,静候远方的客人到来。
马车从半空降下,稳稳地停在静安寺大门前,子乐先跳下车,芋糕紧随其后。看到静安寺的牌匾时,芋糕已经大致猜到了子乐要做的事情了。
“走吧。”子乐向芋糕递出手,微笑着看着她温柔地说道。
芋糕将手放在子乐手心,那温润的触感,让她突兀地想起梦中那个双手温度不同的人。“那个到底是谁呢?”
悟心禅师看到子乐和芋糕的身影,缓缓站起,双掌合并道:“小施主请到这来。”
芋糕紧张地看着子乐,直到子乐对她说“没事的,你去吧”,她才带着做好的芋头糕走到法坛前。看着自己爹娘的名字被刻在上好的木材上,布置的十分精致的法坛,芋糕的眼圈又红了。
悟心禅师那超脱尘世的声音响起:“小施主,请你坐在蒲团上诚心祈祷就好了。”
“我我可以把这个放在灵牌前面吗?”芋糕拿出包好芋头糕的布包,有些害羞地问。
悟心禅师道:“可以的,请你坐下吧。”
一个小沙弥走上前来接过芋糕手上的布包,放在了法坛上的灵牌前面,回到自己的位置盘坐好。
“子乐施主,接下来的事情,你可记清楚了?”
“就是在您的禅语结束之后撕开卷轴?您放心,我记得的。”子乐取出卷轴扬了扬道。
“南 无 阿 弥 多 婆 夜 哆 他 伽 多 夜
哆 地 夜 他 阿 弥 唎 都 婆 毗
阿 弥 唎 哆 悉 耽 婆 毗
阿 弥 唎 哆 毗 迦 兰 帝
阿 弥 唎 哆 毗 迦 兰 多
伽 弥 腻,伽 伽 那
枳 多 迦 唎 娑 婆 诃”
念诵经文的声音好似真的有净化灵魂的作用,让人不自觉地冷静下来,心神安宁,平静地面对过往烟云、红尘世事。
子乐听着悟心禅师念诵的声音停止,轻轻撕开卷轴,看着卷轴从裂口一点一点变成雪白的光点,变成淡黄色的光晕。它们一点一点散开,又汇聚在法坛的灵牌前。芋糕只觉得身边突然有温暖的东西流过,她悄悄睁开眼睛,透过那淡黄色的光晕,她依稀看到了自己爹娘的面孔,那些光好似感受到了她的目光,绕着她的周身转了一圈,让她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安宁祥和之意。随后,那些光飘远,散去,她才发现经文念诵的声音早已停止。
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珍珠,顺着睫毛落下,芋糕紧紧闭上眼睛,对着那两个灵牌深深一磕头,心底默念:“爹、娘,你们黄泉路上、安好!女儿今生不能再尽孝道,只盼你们能转世到一个好人家,不再过苦日子!”
而她心中对子乐的那一丝她自己都没感觉到的芥蒂,也彻底消失。从此,楼子乐就是她认定的朋友了!对于芋糕而言,愿意这么全心全意帮助她的人已经很少了,她也明白真心可能换不来真心的道理,所以当她发现有人愿意先付出真心,那么她愿意用更多的真心去交换。
这大概就是孩子之间的友谊会更加单纯的原因吧?你付出了真心,那么他必定回报一份甚至更多的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