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色年华》 第1章

    7月的午后，阳光炙热，庭院里繁盛的紫薇花脑袋都蔫了，弯弯地垂下来，了无生气的样子。知了聒噪地叫个不停。

    这个夏天，徒然令人生出几许烦躁。

    房间里冷气很足，但邹素华站在落地窗前，看着庭院里那些被烈日炙烤的动物、植物，似乎也感受到了那种被灼伤的痛楚。那种痛，由肌肤开始，一点点蔓延渗透，最终全部汇集到心脏部位。痛极了，只觉得浑身都冷，冰冷冰冷。

    旁边的水晶茶几上放着一分文件，上面“离婚协议书”几个黑色的大字格外醒目。

    虽然是政商联姻，但当年他说过，他娶她，是因为他喜欢她。

    7年的婚姻生活，她恪尽职守，做好了身为一个妻子应该做的一切。原本她以为日子会平平淡淡这样一辈子。没想到，最终的结果是她亲眼看见了他的出轨。

    如果厌烦她了，可以直接跟她离婚，为什么要用这样的方式来羞辱她？

    “太太，先生回来了。”

    邹素华半天没有反应，站在门口的女佣疑惑地再次开口叫了一声：“太太？”

    她缓缓地回过身，瘦削的脸上有着大病过后的苍白，眼圈隐隐发黑。她已经好些天没有睡好了。

    “太太，先生回来了，请您下去吃饭。”女佣说道。

    邹素华静默了片刻，才吩咐道：“去请先生上来，我有话跟他说。”

    女佣点头答应，转身下楼。不一会儿，沈缊韬就上来了。

    “怎么还不下去吃饭？菜都快凉了。”

    他的嗓音有些沙哑，透着疲惫。他昨天晚上没有回来，想来是又在公司熬夜了。他的皮肤是那种健康的小麦色，此时却略显苍白，下巴处一圈青黑的胡茬，使得他原本就如雕塑般英俊的容颜更多了几分沧桑的魅力。这个男人，不管怎么样，永远都是那样好看。

    他34岁，对于一个男人来说，正处于黄金时段。他成熟，帅气，有实力，有资本……所以，在所有人看来，他的出轨都是那样理所当然，甚至觉得像他这样出色的男人居然到现在才出轨都有点不可思议。

    这一个月来，她承受了太多因他出轨而导致的屈辱。

    是的，屈辱。

    他们每天每天借着安慰的由头不停地在她耳边反复提及他出轨的事，不停不停地，反反复复地，用涂满了剧毒的利箭朝她的心口猛射。就算是在她卧病不起的期间，也总是有人在她床边一声声哀叹，“哎哟哟，真是可怜，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那个沈缊韬真不是人，家里好好的妻子不要，却偏要去找那个戏子……你哪里比不上她了……”

    沈缊韬的出轨对象，是演艺圈一个三流小明星。

    她们都在看自己的笑话，她知道的。

    邹素华双手抱胸，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沈缊韬看见她那双原本水汪汪黑白分明不论什么时候都带着纯粹的柔和的笑意的双眸变得黯淡无光，连眼睑都微微凹陷了进去，仿佛一下子苍老了好几岁。她脸上那疲惫而又痛苦的神情深深地刺痛了他，令他悔不当初。

    “素华，对不起……”他嗓音嘶哑地再次重复这句一个多月来已经说过无数次的道歉。

    他的眼圈布满血丝，看着她的时候，目光诚挚、悔痛，而又有些小心翼翼。

    然而他的道歉对于邹素华来说没有丝毫意义。她弯下腰，拿起水晶茶几上的离婚协议书递给沈缊韬，脸上的神情淡漠而又决绝：“签了它吧。”

    沈缊韬看着眼前的离婚协议书，一脸的不可置信。他知道邹素华一向骄傲，他也知道这个坎不会轻易过去，但是他万万没有想到，她竟然向他提出离婚？毕竟……他们的婚姻除了感情本身，还夹杂了另外一些不可避免的“杂质”。曾经他也为他们的婚姻不纯粹而感到遗憾，但是现在，这种不纯粹的因素却成了他心中救命稻草。

    “你真的一点机会都不肯给我？”

    回应他的，是邹素华冷冷撇开的侧脸。

    虽然沈缊韬极力克制，但还是露出了沉痛的表情，以及企图挽回的一丝希冀。

    “奶奶知道么？”他问她。这是他迫使邹素华不离婚的筹码之一。也是最大的筹码。

    一般来说，想要挽回伤心愤怒的妻子，感情才是最好的筹码。但结婚七年，沈缊韬显然没有在邹素华身上得到这一筹码。更糟糕的是，他们也没有孩子。

    在他看来，他的妻子温婉，贤惠，高贵，优雅，并且极富责任心。她是不可能为了自己的一些情绪而至家族尤其是从小抚养她长大的奶奶于不顾的。

    但是，这一次的邹素华明显和以往不一样。她展现在他面前的，是他从来没有见过的坚定和执拗。她微昂起下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一字一顿，坚决果断地说：“我自己的事情，我自己做主！”

    这个从来没有见过的邹素华，令沈缊韬愣怔了片刻，继而嘴角划过一抹讥讽地苦笑：“这句话，七年前你怎么不说？”

    他知道，七年前结婚的时候，邹素华并不愿意。他给过她机会，放她走。但她没有。她最终选择了妥协。

    如果七年前她也像现在这样勇敢，勇敢对他们的婚姻说不！不给他任何希望。那么现在他们的人生是不是就不会陷入这样的焦虑和无望里？

    “不管是七年前，还是七年后，只要想开始，总是来得及的。”邹素华的声音淡淡地，可是听上去，却比声嘶力竭更有力量。

    他知道，她是铁了心的要跟自己决裂了。而且对她来说，他们婚姻的结束，竟是新的开始么？

    突然他开始愤怒，这种几欲伤人的愤怒由心头升腾而起，历经百转千回，虽努力克制，但最终还是从满是血丝的眼眶里喷薄而出。

    “邹素华，你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七年了，就算是块冰，也该融化了。”

    邹素华眉峰微蹙，“出轨的那个，不是我。”

    “是，我是出轨了。”沈缊韬情绪有些激动，将刚刚从邹素华手中接过来的离婚协议书甩到桌上，用手指戳着自己的心脏部位，说：“可是你扪心自问，这7年来，你到底有没有爱过我？”

    他这是在将他出轨的原因归咎到她身上么？邹素华心想。

    “男人是不是都善于给自己找借口？”她的声音冷冷地。清亮的眸子里除了淡淡地讽刺还带了几分鄙薄。

    沈缊韬心口一窒。犹如一盆冰水迎头浇下，瞬息之间，所有的愤怒都变成了冰冷地绝望。你永远无法叫醒一个装睡的人，也永远无法感动一个不爱你的人。

    沈缊韬不是那种低三下四的人。既然她主意已定，那么他亦有他男人的尊严。他本来就是一个善于隐藏情绪的人。顷刻间就收起了失控的神态，继而伸直腰，面色冷峻，俨然是高高在上，鄙睨苍生，尊贵如神祇一般存在的商界帝王风范。

    “你要知道，如果是你提出离婚，你将得不到我任何财产。”

    “你放心，你的钱，我一分不要。”

    清高如邹素华，哪里会在乎这些？

    沈缊韬点点头，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很好，不愧是邹国栋的女儿。”说完，从上衣口袋里取出钢笔，附身在茶几上，拿过离婚协议书迅速签好字。直起身，从容将钢笔插回口袋，最后看了一眼邹素华，转身走人。

    直到沈缊韬的身影消失在门口，邹素华整个身子一软，跌坐在了沙发上。从决定并草拟离婚协议书开始，她就像一只野兽，神经紧绷，随时处在战斗状态。而现在“战斗”终于成功了。为什么心里却反而空落落地？就像一个月前亲眼看见他和那个演艺圈明星亲热时的心痛一样令她不解。他们只是联姻，并没有感情基础。她的内心一只向往离婚，希望解脱。为了这个，她甚至……不要孩子！可为什么现在明明目的达到了，内心却又好像空了一大块呢？

    或许，是因为时间太长了，潜移默化中，她习惯了这场婚姻。人总是这样，在一个环境里待久了，就会习惯，就会依赖，哪怕这个环境并不如人意。

    想要开始，总是要先结束的。

    邹素华在沙发上默默坐了好久，等到回过神来的时候，落地窗外的天空已将近昏暗。

    望着远方的天空，脑子又空濛了一会儿。直到天色尽暗，外面华灯初上，她才从混沌茫然中找到一丝清明的方向。

    离婚了。第一件事情，她应该离开这个家。然后，她开始收拾东西。

    她的东西很多，不可能一次全带走。好在她想要的东西并不多。除了几身换洗衣服，几样护肤品，还有一些奶奶给她的珠宝首饰，至于沈缊韬买的那些，她一件没拿。

    离开的时候，她只提了一个旅行箱，一个随身的小包。走之前交代管家，她剩下的那些衣服，有她要的就拿走，不要的统统扔掉。至于珠宝首饰，则由沈缊韬去处理。

    管家是个体态微丰的中年妇女，穿着一身黑色职业套装，拉着行李箱跟在邹素华身后，眼眶通红。到门口邹素华伸手要接过行李箱的时候，她终于忍不住说：“太太，您真的非走不可吗？”

    邹素华笑笑，接过行李箱说，“芹姐，谢谢你这些年的照顾。”

    芹姐的眼泪终于落下，“太太，您是好人。您……您就不能原谅沈先生么？这些年，其实他对你是很好的。”

    “他是很好，只不过……”邹素华摇摇头，没有继续说下去。再怎么样，她也不至于跟一个外人说道他们夫妻间的事情。

    “芹姐，谢谢你这些年的照顾。我走了。”

    拿过行李，跟芹姐道别，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