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大叔的护林队队长,一做就是四十年!
近些年来,族长杜兴与康大叔在很多问题上意见分歧很大,但是他也明白,康大叔只要还在,他的位置就没人能够撼动。
康大叔因为老族长的关系,不愿意跟杜兴闹僵。他既没有能力阻止杜兴污染环境,又不可能放弃理念去支持他办厂,便只好将护林队的大本营转移到寨子的最西头,远离杜兴的工厂,甚至在白骨斗建起岗哨,长期驻守在那里。既能缅怀故友,又能预防野猪群捣乱。
有些队员本来就不理解康大叔,又见他向杜兴示弱,便退出护林队去工厂做了工人。护林队员已经从最多时候的五十余人,变成了现在的三十几人。
但是,寨子里的人都知道,就算护林队其他队员都跑光了,旺嘎也不会走。
旺嘎不走,不是因为康大叔多年来教会了他很多本事,而是有别的原因。大概除了“没心没肺”的康敏自己以外,所有人都知道旺嘎对她的好。
旺嘎今年二十五岁,看上去却比杨林还老,长得也是典型庄稼汉的样子。他心直口快、膀大腰圆,同龄人比力气,几乎没人是他的对手。
这种反应迟钝、头脑简单却又率直忠厚的汉子,本来是很需要一个性格温良、心思细密的小女人来帮他打点生活的各种细节。
然而世事总是难料,旺嘎偏偏看上了跟自己性格相近的康敏,从此便撞死南墙不回头。旺嘎才二十五岁,可是这段令人啼笑皆非的单恋早已持续了八年之久。
说来话长。
旺嘎姓秦,他的父母常年在大山之外,很少回来,哇嘎便跟秦爷爷、秦奶奶一起生活。虽然只有祖孙三人,但是他家里特别有趣。
秦氏一姓,在寨子里独门独户,秦爷爷靠间接收购药材,在寨子里开了一家小小的秦家药铺。偏偏秦奶奶是个非常迷信的人,她不但自己虔诚地求神拜佛,还能帮人驱鬼看病!
因此,在外人看来,他们老两口就像火星撞地球一样不和谐,可是,事实恰恰相反。
很多人说,秦爷爷家的药,价格公道,足斤足量,但是很少有人称赞他医术高明。
一些寻常的感冒发烧、腹胀咳嗽之类的小病,他也务求标本兼治,只给人家开一些药性极其温和的草药,往往三五天还治不好。
每当这个时候,秦爷爷就告诉病人;“看来你这,不仅是生病这么简单,不如叫我们家老婆子来帮你驱驱鬼看看。”
然后秦奶奶就会带上旺嘎去给人家驱鬼看病。神奇的是,十次之中倒有九次,那些病人的病就真的好了起来。
较真的人就总是跟秦爷爷说:“那都是是因为你的药性子慢,到驱鬼的时候才发挥作用,并不是你家秦奶奶的功劳!”
但是秦爷爷从不这样想,他总是把功劳全推到秦奶奶身上。他总认为,再好的药,也需要好的药引,而最好的药引,莫过于人的心情。如果病人真的相信自己身上的邪祟已经被驱走,从而心情舒畅,那这比药本身还管用……
所以,虽然秦爷爷老两口观念极其不同,却是几十年来相敬如宾,从来没听说他们吵过半句嘴,反倒成了寨子里闻名的模范夫妻。
事有凑巧,秦奶奶的把戏最终还是被人戳穿了,而旺嘎却因此遇到了他的命中女神。
护林队的刘旺德刘爷爷,比康大叔还大二十多岁,是个大酒鬼。他退队以后闲不住,虽然明知孙子刘宝儿生性胆小,不喜欢打猎,但还是常带着他去附近的黄羊岭,挖几个陷阱或者装几个兽夹,捉些兔儿、羊儿下酒。
杨林和刘宝儿是从小的玩伴,他和康敏每次去近处打猎回来,看到刘爷爷的陷阱,就放一些野味到里面去。每次躲在一边,偷看刘爷爷来查看陷阱、取走猎物,是康敏那个时候最感兴趣的事情。
八年前的一天,康大叔从郭公河,捕回好几条五六斤重的大鲤鱼。那时的郭公河,还是清澈见底。
康大叔要做拿手的鱼兔同锅,杨林便一个人进山捕猎野兔,把十二岁的康敏留在家里剖洗鲜鱼。
康敏瞥见刘爷爷从家门口路过,知道他又要出门捕猎,便偷偷地抱了一条鱼,跟着进了山。等刘爷爷走远,她悄悄地把鱼放进了刘爷爷刚设好的捕兽夹里。
这本来只是一个小女孩的恶作剧罢了,没想到却惹下了大祸。
刘爷爷是个很迷信的人。他在山上套住了鲤鱼,本来就吓得不轻,又禁不住孙子的软磨硬泡,把鱼吃了下去。当晚便作了噩梦,说是海龙王托梦给他,要讨回进山游玩、变成鲤鱼的龙王太子!
刘爷爷这一惊非同小可,一连好些天茶饭不思、坐卧不宁、精神不振,终于病倒了。宝儿娘俩急得东请医,西抓药,到处拜神求佛,折腾了十来天,也没见好转。
话说康敏见刘爷爷病倒,更不敢跟康大叔和杨林说放鱼的事情。后来见刘爷爷久病不愈,她真的吓坏了,一个人跑到山上去找杨林。
杨林正在黄羊峰准备打一只孢子,听完抗敏的话,撇了猎物,背起康敏就往刘爷爷家跑。
而此时,宝儿娘见公公的身体越来越差,只好依了刘爷爷的话,去请秦奶奶来家里驱鬼治病。
杨林带着康敏感到刘大爷家的时候,秦奶奶和旺嘎已经布置好了排场。他俩只好躲在窗外,隔着窗子朝里面偷看。
只见十七岁的旺嘎脱光了上衣,蹲坐在刘爷爷床榻前的“法阵”之中,头上顶着一碗香油,油中的灯芯已被点燃,旺嘎双手合十,坐在那里一动也不动。
秦奶奶身穿一件宽松的麻衣黄袍,手拿拂尘。她将发髻取下,满头白发披散开来,她走到旺嘎身后,拿拂尘沾了香油,用指尖轻轻地弹到床榻的四周。
待一切完毕,秦奶奶走到屋子正中,神佛附体,只见她浑身乱颤,手舞足蹈,口中念念有词:
“小车吱哇哇,不该放在大门下;
磨盘本是那白虎神,不该挡你家鸡圈门;
猪肉本是那黑煞星,不能挂在屋正中;
若还不把煞星除,他滴病,是只有重来没有轻;
哎呀呀!
只有重来没有轻;
……”
“噗嗤!”康敏再也忍耐不住,跑进屋里哈哈大笑起来!
旺嘎一慌,头上的香油碗一下子来了个顶朝天,弄得他满头满脸都是香油。
“哈哈哈!”本就乐得不行的康敏更大声地笑起来,。
旺嘎看着她那姣好的面容,那纯真而又肆无忌惮的笑声,呆呆地出神……
刘爷爷一家三口不明所以,但是,正在“做法”的秦奶奶可是气得不轻,她铁青着脸要走过去质问康敏。杨林见了,再也顾不得太多,赶紧进屋跟刘爷爷说明了一切。
刘爷爷的病当天就好了,宝儿娘不但没有责怪康敏,还亲自做了桂花羹,让宝儿送给杨林和康敏喝,以示感谢,让康敏惭愧的不行。
被当场戳破的秦奶奶差点气出病来,连亲自登门致歉的杨林也拒之门外。但是旺嘎的心里,却从此,多了一张永远挥之不去的笑脸。
他在也不愿意跟着秦奶奶去驱鬼,而一定要去护林队跟康大叔学打猎,无论秦爷爷和秦奶奶怎么劝,九头牛也拉不回来……
八年来,只要有康敏在,周围的一切在旺嘎眼中便都是美好的。直到杜宁儿到来,向来老实巴交的旺嘎再也无法压抑心中的怒火。
旺嘎只是一心一意地付出,他并不奢望从康敏那里,能得到同等程度的爱。每次见到康敏一提起杨林就眉飞色舞的时候,他也会觉得难过,但是他能够忍受,因为杨林那样的人,即使在旺嘎自己心中,也是神一般的存在。
但是杜宁儿不行,他是旺嘎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看不起的人。旺嘎觉得杜宁儿连跟康敏说话,都会玷污了她周围的空气。他宁可先杀了杜宁儿,再举枪自尽,也不愿意看到康敏被他纠缠。
所以当旺嘎听到黑头给他取外号叫“副副队长”,却管杜宁儿叫“正副队长”的时候,从未跟人打架的旺嘎也禁不住暴跳如雷,逮住黑头狠狠地揍了一顿。
而对于康敏而言,情况却比较特殊。
母亲难产而亡的康敏,从小没有接触过别的女人。跟随几乎“世上最强”的两个猎人长大,她对男人的定义有自己的理解,而这种要求,不知不觉的,已经将除了杨林以外的所有年轻人,都几乎全部排除在外。
在她的眼中,杜宁儿这种见了野猪就尿裤子的人,别说是男人,大概就连一直野兔都不如。而护林队里的其他人,打猎的本领都比不上她自己,因此在她看来,也不过是些还没长大的男孩而已。
忍耐、关爱、付出,她并不觉得旺嘎有什么不好,然而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从这一点来说,杨林的存在,反而成了康敏爱情的障碍。
她会在意杨林跟寨子里别的女孩说话;也会在送杨林入伍的时候,首先想到问他边防部队里有没有女兵,当杨林告诉她没有的时候,她记得自己很开心。
但是,“我真的会嫁给杨大哥吗?”近几年来,她曾不止一次地问过这个问题,却一直找不到dá àn。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当自己真正遇到危险的时候,她会第一个想到杨林,这是在她二十年的成长过程中,形成的一种天然的依赖!
自己很小时候的往事,她几乎遗忘殆尽;唯一记得的就是自己两岁半的时候跟爹爹的一次对话。
她记得爹爹说,世界上没有任何的野兽能够对付杨林。
“爹爹,那你能对付他吗?”
“我也许不能,要对付你杨林哥,你比爹爹的胜算大。在同类面前,没有任何人是无敌的……”
康敏从小到大,无数次地回忆起这句话。
她其实未必真的懂,但是她每次都会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