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夜感觉自己做了一个梦,一个很长很长,仿佛没有尽头的梦。</p>
梦境最深也是最开始的地方,是一间无比巨大的白色房间。</p>
一百多名男男女女,刚刚会走路的孩童,在房间里兴奋的嬉戏玩闹着,痴痴的笑声夹杂着不时响起的咿呀童声,回荡在诺大的房间里。</p>
王博士小心翼翼的穿行在孩童的身边,不时扶起因为跑的太快而跌坐的孩子,或是用手帕温柔擦拭某位突然哭泣</p>
被鼻涕眼泪弄脏小脸的孩子。</p>
他那布满皱纹的苍老脸上,总是挂着如春风细雨一般柔和的慈爱笑容。</p>
王博士王山华,不过才刚过五十的年纪,在科技高度发达平均年龄已经突破百岁大关的今天。</p>
五十岁,本不应该有如此衰老的迹象,更是和苍老二字沾不上边,然而将一生生命献给九州大陆,在无数年月繁重耗神而又充满各种危险的研究工作中,他已然苍老成七八十的样子。</p>
尽管身心俱疲一身的病痛,但只要看着眼前这些天真可爱的孩子,这些经由自己双手创造出的小生命,他就会很开心很欣慰,觉得为之付出的努力和牺牲都是值得的。</p>
“快些长大吧,我的孩子们。”王山华在心中想默默的憧憬着:“也许未来你们将要去联盟各个位置成为撑起联盟的基石,也许会去当一名军光荣的联盟军人保卫人民,我们的联盟需要你们。”</p>
也许是想到了如今深陷战乱中风雨漂泊几欲崩溃的联盟,也许是想到大陆越来越严重的局势,一抹浓重的忧虑在王山华花白的眉宇间凝逐渐结。</p>
他的心思不由得飘了出去,在忧国忧民的道路上越走越远无法自拔。</p>
那双混浊的眼睛渐渐失去了焦距,沉浸在只属于自己的思绪中,就连他怀中孩童发出的疑惑的轻唤也没能将他惊醒。</p>
但他最终还是清醒了过来。</p>
在自己年轻助手的突然到来,在助手于自己耳边说的那句话中惊醒。</p>
“你说国务局的某位大臣来了?!”王山华惊讶的反问,有些吃惊又隐隐有些不安,他实在想不到上头下达了怎样重大的命令,需要国务局的大臣亲自出面。</p>
年轻的助手郑重的点了点头,转身指了指房间门口,道:“国务局的大臣就在门外等候。”</p>
王华山放下怀中的孩子,任由他撒欢疯跑追逐自己的玩伴,道:“将你先他请到我的办公室,我安排一下孩子们的事就过去。”</p>
年轻助手答应了一声,刚转过身还没走出两步就突然停住了,怔怔的看着自己跑进来的国务大臣。</p>
“不用了,我时间紧迫,就在这里说吧。”</p>
“李成?!”王山华一脸古怪的看着走进来的中年人,道:“这才多久没见,你怎么突然成了国务大臣。”</p>
李成是一名身材高大微微有些谢顶的男人,一身得体的黑色西装,不苟言笑的脸上带着一股上位者才有的气势,一他边步伐沉重的走向王山华,一边回答道:“也就前几天的事,正式的任命文件还没下达。”</p>
房间里因为突然出现的人,而变得安静了下来。</p>
孩子们纷纷停下玩乐,对突然出现的中年大叔投去了好奇的目光,只是天真可爱的他们,有些害怕这个有些阴冷的老男人,一个个飞快的跑开簇拥在王山华的身后,像受惊的小鸡仔一样寻求母鸡的庇护。</p>
王山华爱怜的目光从围拢在自己身后的孩子们身上一一扫过,轻声安慰了几句,才抬起头对国务局大臣李成说道:“我们去外面谈吧,你这家伙会吓坏孩子们。”</p>
李成并没有表现出什么反对的意见,他一言不发的率先转身走到门外,等王山华轻掩上房门才开口道:“我这次来是传达帝都的命令。”</p>
说话间,他从随身携带的公文包中取出一份文件放进对方的手中,接着说道:“帝都决定清除无法适应未来人药剂的孩子。”</p>
“啪嗒!”</p>
薄薄的纸张从王山华突然颤抖起来的手中掉落,他不敢置信的盯着面前的国务大臣,似乎想从对方脸上看出哪怕一丝虚假的可能,然而他失败了,怀着最后一丝希望,有些艰难的开口问道:“你说的清除,指的是哪一方面,将他们送入民间吗?”</p>
“当然是……”李成看着抖若筛糠的老博士,心中有些不忍,但还是忠臣的转述了帝都的命令:“人道毁灭。”</p>
轰!人道毁灭四个字就像一把大锤,重重的敲击在王山华的心头,瞬间击碎了他的意志,也冷了他那颗火热的心。</p>
他眼前一黑,摇晃着瘫软倒地昏了过去。</p>
李成赶紧扶起他,又是拍后背又是掐人中,好一翻折腾才救起了他。</p>
“你们不能这样做!”醒过来的王山华立马跳了起来,那张瞬间老了十岁的脸上不复往日的慈祥,满是狰狞之色,他一边激动的跳脚一边重复喊着:“你们不能那样做……”</p>
状如癫狂。 </p>
李成怕他再什么闪失,连忙抱着他,安慰道:“老王别这样,一切都是为了联盟,你也知道如今联盟的状况,也相信你知道有多少个像你这样的工作人员,单单从你手中创造出的孩子就有好几千之巨,你知不知道联盟有多少这样的孩子吗,数百万!数百万的孩子要消耗多少资源才能养活他们?联盟真的已经没有多少资源可以浪费在这群孩子身上。”</p>
“浪费?哈哈……”王山华讽刺的笑着,喃喃道:“那你知不知道这些在试管中创造出来的孩子有多聪明?有多强壮?以后他们无论是成为联盟的公务人员,还是成为士兵都会比别的孩子更强做的更好。”</p>
“那又然后。”李成脸上闪过一丝无奈,道:“如今的联盟真的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一面要与那些能力者战斗,一面还要抵御从空间裂缝中跑出来的异族人,你知不知道就连前线士兵的日常补给都快成了问题。”</p>
王山华虽然震惊于超过自己想象的联盟局势,但仍然不肯有半点退让的意思,道:“就算情况再严峻,也不能对孩子下手,那可是一条条鲜活的生命,联盟这么努力的打仗是为了什么?难道不是为了保护生命吗?”</p>
“生命?哼!”李成不屑冷哼了一声,道:“不过是冰冷试管里培养出的有机物罢了,又何必如此在乎。”</p>
“试管里的有机物,哈哈!你们终于说出来了,终于承认了。”王山华悲愤的看着怒视对方,道:“你们怕了,你们害怕这些孩子将来会抢走你们的位置,你们害怕他们比你们的子孙更加优秀。” </p>
“我没时间跟你争论,这是帝都的命令。”李成明显生气了,说话的声音也冷了起来,道:“我之所以亲自过来而不是派公务人员来,就是知道你这倔脾气。”</p>
“李成,我们是一条街上长大的朋友,我从没求过你什么事情,今天是我第一次求你,也是最后一次。”王山华用祈求的目光看向面前的国务大臣,道:“我求你,放过里面的孩子。”</p>
李成叹了口气,避开他的目光,道:“朋友也要公私分明,帝都的命令你我都不能违反,我知道你的孙女也在里面,给你一刻钟的时间,把她带出来吧。”</p>
李成抬起手腕看了看时间,转过身再也不去看一旁的王山华。</p>
巨大的白色房间里,孩子们依然无忧无虑的玩闹着,一点也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在他们身上的可怕事情。</p>
年轻的助手一边带着孩子们玩耍,不时看向门外,隐隐传来的模糊争吵声让他感到些许不安,虽然距离太远又隔着一扇门他根本听不清争吵的内容,但依然本能的感到一丝莫名的紧张。</p>
终于,房间的门被推开了,失魂落魄的王山华重新走了进来。</p>
年轻助手赶忙迎了上去,但无论他如何询问也没能从自己的老师口中得到任何消息。</p>
如同梦游一样绕过自己的助手,王山华的目光一一从围拢过来的孩子们脸上扫过,他一次次的深呼吸试图平复心情,让自己的目光能够变得柔和起来,让自己的表情变得柔和起来。</p>
然而,心中的悲痛无论他怎么努力的去平复,仍然无法真的平复下来。</p>
于是他崩溃了,无力的蹲下身体,他试图去最后拥抱每一个孩子,但孩子有很多,而时间却只有区区一刻钟。</p>
一刻钟的时间转瞬即逝,没有最后拥抱的孩子还有很多。</p>
门外已经传来了略带催促的敲门声,声音响起的越来越急,次数越来越频繁。</p>
终于,王山华猛然放开怀中的孩子,最后看了一眼还没被他抱过的孩子们,然后决然的站起身抱起人群中的一个小女孩快步向门外冲去。</p>
他必须快,他怕自己一慢下来就没有勇气在离开。</p>
所以他必须快,快到来不及思考,来不及悲痛就冲出房间。</p>
然而,他最终还是慢下来了,在抵达门口的时候,在手掌已经摸到门把手的时候,在眼角余光扫到坐在门边墙壁下的男孩的时候,他的速度慢了下来并且停了下来。</p>
“七夜。”</p>
王山华的脑海中闪过一个孩子的名字,心中不免惊慌了起来,他为什么在这里,门外的谈话他都听到了吗。</p>
是了,这孩子一直都不合群,总喜欢一个人坐在角落里,王山华心中突然想起关于这个孩子的信息,静静的想着,这是一个很自律的孩子,从来不会大声吵闹,也不会和人发生争执。</p>
同时也很聪明,比别的孩子都要聪明,因为太聪明了所以他不喜欢别的孩子们的游戏,或许是觉得幼稚吧。</p>
王山华不由的在心中笑了笑,也觉得自己的想法有些可笑,一个孩子怎么会知道所谓的幼稚。</p>
“咚咚咚!”</p>
不耐烦的敲门声再一次响起,更加的急促更加的响亮。</p>
王山华的内心出现了一阵的挣扎,他的目光在怀中的女孩和坐在地上的男孩之间来回扫视了几眼,突然轻轻吻了一下女孩的额头,喃喃着道:“小凝,爷爷对不起你!”</p>
他颤抖着放开怀中的女孩,一把抱起地上的男孩,再也没有一丝的停顿,猛然打开房门冲了出去。</p>
房间的门,在女孩突然响起的哭声中轰然关闭,一滴混浊的泪水滑出眼角,无声的落在他抱着男孩的手臂上,他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泪流满面。</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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