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魄破封，天下震惊；</p>
云霜离世，风伊悲恸。</p>
从后世来看，这一场泰山战事，不过是无数惊涛骇浪中一朵不起眼的浪花，但此时此刻，对年青乐天的风伊来讲，是血淋淋的丧葬从史册走进现实，从无关紧要的旁人变作自幼亲近的兄长。</p>
四家子弟，三名兄长力竭归天，三名少年：一个心神重创、吐血昏迷；一个难忍悲痛、夺路狂奔；反而是唯一的女子，默默遵从长辈的命令，一方面配合宋廷讲述整个战事经过，一方面帮忙处理家族事务。</p>
地脉翻滚，封印坍塌；</p>
天象异变，暴雨滔天。</p>
风伊埋头雨幕，真气运转，忘乎一切，纵身狂奔。</p>
及至气海真气近乎枯竭，意识才回归清明，要知道，此刻身处周国，一旦武力不济，谁也不敢保证会不会发生什么恶劣事件。</p>
风伊甩了甩湿透的长发，张目远望，只道远处有一城墙，也不晓得到了何方。</p>
安全起见，风伊并不入城，而是四下寻找起避雨休憩之所。</p>
“嗯？这间破庙倒是个不错的去处，且先将就一晚。”风伊炼体有成，三两日不饮不食到不成问题。</p>
一边缓缓回复真气，一边慢慢靠近庙宇。</p>
“何方高人，来此窥探？”尚未入门，庙内传来清婉婀娜之音。</p>
真气未复，感知犹在，没觉察到什么恶意的风伊，伫立寺外，抱拳答道：“暴雨迷途，路人肖毅冒昧打扰，想借贵寺歇息一晚，打扰之处，万望海涵。”</p>
“嘻嘻，公子知书达礼，器宇不凡，必是名门望族，快快进来。”女子笑道，“荒野女子，同样是暂借宝地栖身，公子有礼了。”</p>
风伊行到门前，见一女子白纱遮面，白裙绕身，媚眼如丝，娇小玲珑。</p>
两人一男一女，一在寺外一在门内，谁都没有想过彼此将来会有什么交集，但命运就是这般玄奥无迹、热情冷冽。</p>
此刻，正是“迦蓝寺外初相见，一遇孙恩误终身”的开始。</p>
踏前一步，再度抱拳施礼：“荒野路人肖毅，姑娘有礼了。”人生地不熟，风伊报了个假，以字之谐音为名。</p>
“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公子请进。”女子回了一礼，让开身子，请风伊入寺。</p>
风伊眉心一跳，心中不免几分惊疑——暴雨磅礴，连降一日，波及不知几千里，而女子白衣白鞋，却偏偏没有半分湿漉，要么是女子雨前即滞留于此，要么就是女子登临先天，真气外放、护住周身，则雨落滑过、片水不沾……</p>
荒郊野地、黑夜残庙，若非艺高人胆大，岂能随便放自己入寺？如此这般想到，风伊举止更是斯文，生怕引发误会、惹出什么不快。</p>
看到风伊进庙后默然不语，独子屈坐于角落，白纱女子心下一笑，双目宛若月牙，轻唤道：“公子怎得暴雨赶路？快坐到火堆旁来。”</p>
风伊摇摇头，谢绝对方好意：“多谢姑娘相请，在下粗通武道，些许雨水，不妨事的。再说庙内不大，肖毅坐此即可。”</p>
“呵，公子炼体有成，武韵缠身，若这尚是粗通，那这天下间大多数武者岂非完全不知武道？”女子掩口笑道。</p>
风伊复摇摇头，闭目不答。</p>
这反倒引起了女子的好奇，又开口道：“之前公子说寺庙不大，可知此地是何？”</p>
风伊不好再无视，张开双目，一边盘坐调息，一边同女子讲道：“暴雨骤降，慌不择路，正不知是到了哪里，还望姑娘赐教。”</p>
“此地乃是徐州地界，若是五十年前公子来此，当见此地庙宇成片，殿堂庄严，香火旺盛，远近闻名。”</p>
“徐州？半天功夫，我竟从泰安跑到了徐州？”风伊闻言一惊，无意识地运转真气狂奔，倒是风伊从未做过的，没想到跑出数百里。</p>
光顾着想自身情况，一时间女子的说辞反而无暇顾及。风伊疑惑请教道：“边鄙旅人，还望赎罪，听姑娘的意思，此寺之前声势极盛，在数十年前败落了？”</p>
女子秀眉轻蹙，疑惑着说：“徐州地界，香火极旺，世宗灭佛，打落尘埃，公子当真不知？”</p>
风伊一怔，风伊悚然立起，惊骇道：“徐州珈蓝寺！”</p>
大周世宗即位后，继承北周建立者郭威的改革政策，在劫后余灰、民生凋弊的情况下，欲一统天下，采取了均定赋税、全民兵役的政策。当时天下，佛门高手辈出，八大佛宗威震当世，无数佛教寺院大兴土木、集铜铸像，浪费了大量社会财富；寺院占有大量土地，并沿用前朝享有免役调免租税的特权，大量人口土地依附寺庙而避役避税，严重影响了世宗的国策实施。加之，佛道矛盾日益尖锐加深，道门竭力辅佐周室、派遣道人上阵从军等行为，周世宗最终下诏灭佛。</p>
五十年前，神州北方展开全面毁佛运动：不许创建寺院或兰若，僧尼不论有牒或无牒，皆令还俗；一切寺庙全部摧毁，土地收归国有，奖励给有功将士；所有废寺的铜像及钟、磬等法器消融铸钱，铝铁交由路府铸为农具。</p>
诏令一出，天下哗然，各大佛宗联名抗议，中土神州，如火烹油！</p>
当时的大周诸军，跟随世宗东征西讨，转战四方，军容鼎盛，强者云集，伐辽大胜、漠北俯首、周室再无外患，道门协从、武林归顺、周室复添内助，灭佛战争，轰然爆发，浩浩荡荡，洗涤北方，一时间毁宗灭寺，势如卷席！</p>
周军搜缴了大量佛门武学兵器、财货灵草，但并不屠杀僧侣，而是驱逐出境，造就了后来史书上浓墨重彩的“万僧南渡”，加剧了南方佛宗和宋廷、南方武林的碰撞，此为后话。</p>
“这里是珈蓝寺残骸？”风伊惊呼出声，实则心中已暗暗肯定。</p>
“不错呢，这里正是昔年天下八大佛宗之一的珈蓝寺！”白纱女子神情郑重，朗声答道。</p>
昔年八大佛宗，创寺或早或晚，但都传承上百年，分别是：</p>
嵩山大禅寺：位于北周登封嵩山，始建于南北朝时期，昔日“天下五岳正宗”之中岳，为世宗灭佛时所灭，寺内之人奔逃南方，于福建莆田九莲山重建庙宇，江湖惯称“南大禅”，威势远逊当年，只能偏居一方；</p>
杭州金山寺：位于南宋杭州城外大金山，始建于南北朝时期，乃南宋镇国之寺，昔日与大禅寺南北并立，如今成为南方佛门魁首，低调超然、不假外物；</p>
衡山白云庵：位于南宋衡阳衡山，昔日“天下五岳正宗”之南岳，门内皆是女尼，“伏魔之战”损失惨重，后渐渐没落；</p>
九华山光华寺：位于南宋池州城内，万僧南渡时，广纳僧众、实力大增，理念同金山寺相反，崇尚积极入世、热衷参与江湖朝堂等事宜；</p>
峨眉山万佛寺：位于西蜀乐山，乃西蜀镇国之寺，同青城道派、双飞绝堡并称为“西蜀三大擎天巨柱”；</p>
徐州珈蓝寺：位于北周徐州城外，为世宗灭佛时所灭；</p>
居延金刚寺：位于河西肃州，灭佛运动后衰弱，为天地盟主所灭；</p>
南海灵隐寺：传闻位于南宋南海，隐世少出，然但凡传人出世，必是惊才绝艳，佛学、武功、药理、阵法，无有不通、无有不精。</p>
“原来如此，没有不灭的王朝，也没有不灭的宗门，更何况是我辈武人。”风伊唏嘘不已，内心首次生出了关于永生的疑问，“传说轩辕黄帝飞升天界，也得永生，而诸天神佛，恒古不灭，也不知是什么景象。”</p>
“哦？”女子侧了侧身子，貌似是感兴趣地问，“公子大家贵族出身，也好那长生之说？”</p>
长生之说，自古有之，尤其是帝王贵胄，最是热衷，秦皇求药、汉武炼丹，纵使力压一世、功垂青史、权倾天下、荣华一生，犹自不满足，乱服丹药，反而误了性命。</p>
风伊摇摇头，“我辈武人，不信佛、不崇道，只以手中刀枪问平生，眼看着乱世将临，强者争锋，权势若危卵，人命如草贱，哪管得了什么长生？”</p>
“公子小小年岁，看得倒是通透，听公子一副江南口音，莫非是南宋三阀中的萧家公子？”女子又一次侧目看看风伊，玩笑般道破风伊“身份”。</p>
“呃，我只是以字为名，这姑娘显然是把‘肖’理解成了‘萧’。”初次相识，防人之人不可无，对女子扯谎本就令风伊汗颜，如何能再添误会？此时赶忙解释说：“我非是萧家之人，姑娘误会我了。”</p>
“呵呵，好，公子说不是就不是吧。”女子嘻嘻笑道，显然不信，也令风伊颇感无奈。</p>
连风伊本人都没觉察到的是，同陌生女子一番谈话，倒是冲淡了心中悲痛，至此复闭上眼睛，运功调息，体表热气蒸腾，不打会儿功夫，全身衣衫尽数干燥，不复之前湿漉。</p>
火苗灵动飞舞，柴火噼啪轻响，就这样，一男一女，默默无声，过了一夜。</p>
翌日清早，暴雨停歇，感知到女子不告而别，风伊缓缓睁开眼帘，双目之间神光闪眼，也不知是泰山之内的未知奇遇，还是一日夜来的真气消耗和恢复，风伊感觉到只需一个契机，就能打破界限，晋升先天。</p>
“出来了一日一夜，家里又该担心了吧，想来雨势磅礴，大家应该还在原地驻扎，我得抓紧时间返回了。”风伊长身而起，喃喃自语。</p>
“呵呵，你不用着急返回了，你也回不去了，说说吧，在泰山之内，你都经历了什么？关于你手上戴着的戒指。”一道人影，眨眼显现，立于寺门，将晨光都遮挡了几分。</p>
“轮回者！！！”</p>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