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中,云遥憋着一口气一路奔跑,眼眶里闪烁着点点泪光,才过去多久又这样了,山下经历带来的喜悦和惊奇真的大过伤心吗?他没有功夫多想,眼下,只想快点离开这个地方。回到家门口,已经过了子时,自己已尽力赶回来,奈何山路崎岖,四周漆黑一片,仅有一个火把,实在快不起来。眼前的家,果然如雨蝶所说的一般,已经被焚毁了,不过似乎是下了一场雨,还有许多没被烧掉的木头,他走上前去,想看看还能不能搜出些有用的东西来。
鼓捣了一阵,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从已经焦黑的木堆下,摸出一把青铜剑,这是很久以前,用一只野兔子,跟翻山的过路人换来的,他觉得应该是赚了,可后来却没派上过用场。简单擦拭了一下,就用一旁没焚尽的麻布包起来,拴在背后,突然开心地笑了一下,觉得自己已经能称剑侠了。弯下腰继续摸索,觉得又摸到了什么东西,手使劲往里一伸,最后,拉出半块牌位来,应该是还没烧完,就下雨了,上面还依稀可见“青山”二字,除了自己的名,应该就认得这俩了。
“都成这样了,干脆拿到义父的墓碑前,一块儿烧给他吧,算是尽点孝心。不过纸钱一直烧,牌位还真没烧过,管它呢!”
半个时辰后,举着火把来到义父的墓前磕了三个响头。
“老爹,我走了,以后再回来看你,保佑我一路平安啊!”
然而刚一起身,却看见屋子那边亮起了火光,可自己明明已经将火把带来了。
“难道是秋天干燥,把树给点燃了?不行,我得先赶紧回去。”
正想着,火光竟然在动,一点一点,划向山顶。云遥也不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可总感觉有一股力量驱使着他。便立刻带上东西,一路追过去,月色很暗,都被云遮住了,紧靠着火光探着路,追到山顶时,正好看见那个熟悉的背影,宛若仙女,立于凡间。
“雨蝶!”
无声无息,火光中的人影,转过身来,面庞,被照的彤红。
“对不起,我不这么叫你一次,恐怕没机会了。”
“我以为你已经走了,不知道该去哪里找你。”
“先前……”
“我在外面都听到了,这件事,是我爹不对。我说过,会尽量说服他,既然说服不了,我……”
“嗯?”
“我这就跟你走!”
“可是……”云遥还想说什么,最后还是说服了自己——“豁出一切跟你离开,还可是什么?”
“那,我们现在就启程吗?”云遥鼓足勇气问道。
“可以啊……誒,那是什么?”
突然间,夜云散开,转身一看,来的路上已经铺满花朵,自顾开放。一眼望去,如絮,如雪,在皎洁的月光下,沁醉人心。二人都熄灭了火把,怕这两点红渍,落到画卷中。
“这就是夕颜花?”云遥问道。
“我也是头一回看见盛开的样子,书上画的,难看了些,呵呵!”似是这一笑,让月儿又自惭形秽,躲了起来。
“唉,今晚的云真是烦人,就不能好好让个路吗?”云遥抓耳挠腮大喊着。
“再等等吧,也许一会儿又出来了。”
就这样,云和月,陪满地的夕颜花,还有花海中的二人,玩起了捉迷藏,直到,天快亮了。
“我们该走了,”雨蝶道,“要是我爹醒来,知道我不在了,恐怕会派人找我。”
“唉,可惜了,马上就能看到日出。”
“留个念想,以后再回来。”雨蝶正说着,突然面色凝重,夕颜,凋落了。一起落下的,还有眉间,一颗晶莹的泪珠。
“果然是短命啊,”云遥缓缓地转头过来,“啊!你怎么了,这些只是花而已,我们人的寿命跟天地比起来也很短,只是它们更短了些,不是,我的意思是……我们不看了!我们这就启程,走!”
走到山下,却发现祝东海已经带着十几个家丁在此等候。
“完了,这次逃不掉了。”云遥虽然心里这么想着,样子却一点也不怵,依然昂首挺胸走上前去,要和祝老爷对视,就像昨天一样。
不过这一次,祝老爷却没理他,而是用手揉了揉颧骨,看来还没有完全醒过神。
“我昨晚睡了一宿,你们要逃,那应该是最好的机会。”
“我在陪她看夕颜花。”
“什么花?”
“只有山顶才有,只在夜里盛开。”
祝老爷脸上突然露出诡异的神情,像是有一点点微笑,却非常难察觉。他挥了挥手,应和而来的还是昨天那个下人,还是端着那个木盒子。
“把这些钱拿上。”
“我说了,不要你的钱!”
“这不是给你的!我是怕自己的女儿在路上跟着你吃苦。”
“什么?”
“爹!”远处的雨蝶也听到了,两人都明白,这位父亲,已经选择了撒手。
祝老爷把银票硬塞到牧云遥手里,与他擦肩而过,来到雨蝶面前。
“真想好了要离开?”
“嗯……”
“离开了,可就没人能管得了我了,说不定下次回来,已经给你找了个二娘。”
“那是您的福气。”雨蝶笑道。
“哈哈哈!唉,走吧,咱们父女俩,二十年来,被这妖邪之说和坊间巷里的传言,压抑得太苦了。记得常写家书,看到驿站,不要错过了。”
“爹!”雨蝶突然扑到父亲的怀中,先前还有一丝笑意,转眼间,只听到微微的啜泣声。“父母之恩,没齿难忘。只是,女儿这些年活得太苦!病痛缠身,流言诛心,我只想趁我们都还年轻时,去看看美丽的名山大川,江河湖海,去寻找生的意义,让自己有活下去的勇气,即使有一天离开了,也不会觉得遗憾!”
“爹都明白,是我以前太偏执了,以为只要你待在家里不出门,就不会再受到伤害。”祝东海梳着女儿的头发,虽然胸前的衣衫已被她的泪水沁透,自己却强忍出不肯流下一滴来。云遥在远处,静静地看着这一切。此时此刻,不知他心里,有没有忆起小时候,和义父一起度过的日子,有没有要知道自己亲生父母是谁的念头。
祝东海带着女儿走到云遥身前,两眼如炬盯了过来。“我这个人,不喜欢说狠话,但也是,什么都做得出来的。你,知道今后该怎么办。”
云遥点点头,“放心吧,我不会让她受半点委屈。”
“你最好说到做到。”祝东海突然招了招手,远处的家丁即刻站开两排,原来,他连马车都带来了。
“车里有些旧衣服,是我以前穿过的,你拿去凑合用吧。小子,出门在外,要朴实一些,别惹麻烦,别穿得这么特别。你看你,光膀就算了,还在裤腿上打个洞,这是跟我对视时,用来吓唬我的?”
“不是,我这是镇上的人扯掉的,来不及换!”被这一说,他才终于想起来,自己在这父女二rén miàn前出丑,已经快整整一天了。
“走吧走吧,免得我再改注意。”
红日已经升起,暖晖中,两人坐上马车,向北而行。远处,一位父亲挥舞着右手,目送他们,消失在视野的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