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将军,他醒了!”
冰浔在梦与现实的黑暗中欲强行令自己清醒过来,此时还未睁开眼睛,一旁的人就捕捉到他那轻飘的睫毛在眼皮地跳动下就如屹立枝头的蜻蜓舒展的双翼。顿时,在这个洪亮声音的刺激下冰浔终于睁着大眼坐立起来了。
冰浔?寒染天?零碎的记忆,杂乱的思绪依旧还在交织碰撞,精神上残存的疼痛依旧令他喘不过气来。
之后便有整齐的金属铠甲碰撞声响起,行进而来五六名军将,为首的那名老将应该就是所谓的叶将军。他走到冰浔的面前,用着他那苍老但又浑厚的声音对着面色惨白的冰浔说道:“你醒了啊……你应该是这里的唯一幸存者了,我们是南域叶家的私军,你还有去处吗?”
问我归处?我是住在冰雪村庄还是居无定所?
被这声音引导着思绪,冰浔瞪大无神的双目渐渐有了丝色彩,缓缓的移动着脖颈看向叶将军,比起他人,他的铠甲颜色要更为深沉。又环顾了四周,残破的房檐遮着残阳半角,红甲绿巾的士兵抬着具具尸体,地上残留着还未清洗的血迹与狼藉的瓜果商物,眼前焦黑的房梁柱上还缠绕着未熄的火焰,冒出缕缕黑烟徐徐升空。
这……还是烟城吗?
突然冰浔意识到了什么,猛地抓住叶将军的衣袖惊恐地道:“我娘亲呢?有没有看到我娘亲?”
此时他总算是有些明白了,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自己应该是重生了。但这会儿更令他在意的是他这世的母亲,因为在这未知的世界里唯一能令他有归属感的人就是那从他记事起便开始同他过着颠沛流离的生活的母亲了。
对于他的反应叶将军并没有做出回应,只是神情显得有几分挣扎,拽紧了双拳又艰难地长舒了一口气,最后渐渐松开了蜷曲的双手。
缓缓地,叶将军单膝跪地以致于冰浔能与他双目平视,右手搭在冰浔左肩,左手抚摸着冰浔的后脑。还没说话冰浔就升起了一股不好的预感,因为他从眼前的双眸里看到了同情与愧意。
“孩子,除了我们你是这座城了唯一活着的人了,兵匪所至绝无幸免,你能活着已经是个奇迹了……对不起,我们来晚了。”
兵匪?在自己昏迷以前的确是听到有兵匪来了,但是在自己昏迷中的那段时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这个问题的dá àn,看看现在这四周的环境就不言而喻了……
“全城上下有点姿色的女尸都是衣衫不整的,那群畜生!”站在叶将军左侧的将领拽紧了拳头突然咬牙切齿的说道。
“做出这种烧杀抢掠毫无人性之事,一定就是那批人了。”另一个将领说出了自己的猜想,他所谓“那批人”是与在场的各位将领不言而喻的,却不是冰浔关心的。
“那……那些尸体呢。”冰浔以他那空洞无神地双眼望着叶将军,令年迈的将军都不由惊恐地揪心起来。
一个人痛苦到了极致,便会麻木,以至于对自身绝望,对未来乃至对世界绝望,成为呆目无神,行尸走肉的存在。然而此刻的冰浔所表现出来的神情,正是这般。
“为……为了防止瘟疫产生,全城上下的尸体已经在桥头焚烧了,怕是找不到……”即使一生阅历丰富的叶将军看着眼前这个孩童也有点神情不自然了,连说话前也有些哽咽地吞了口口水。
冰浔倒是没有忽的像是听到噩耗般撕心裂肺的哭泣,然而止不住的泪水已如泉涌般哗哗的滴落,冰浔渐渐地将头埋进弯曲的膝盖里,呜咽抽泣着……前世生父生母刚亡,转世记忆还未苏醒生母又遭到不幸……不受控制的泪水滑落,他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是作为冰浔在为雪域里的大家所悲伤,还是作为寒染天在为相依为命的母亲所悲伤。又或者说,两者皆有。
“父亲,母亲……”为什么只有自己活了下来?为什么大家都要抛弃自己?而这世的父亲又是谁?‘母亲’又抛弃了我?为什么……两股意识的悲伤产生了共鸣,渐渐地,成了形同合一的哭泣。
叶将军也不知如何来安慰这个刚刚遭受厄运的孩子,只为这个本该天真灿漫,却如今在悲伤中挣扎的孩童揪心。
看着冰浔坚强的抑制着自身心中的痛苦,没有放声痛哭,时不时颤抖,时不时抽泣。然而止不住的泪水还是不停的在青石板上“滴答”着。
这样的一幕,却又是更让人揪心。
“唉~”叶将军起身长叹了一口气,不再看一旁的冰浔,而是静静地看着手下的士兵不停的搬运着惨死的尸体,看着那渐渐堆积如山的尸骨,出神忘境的他也不知在想着什么,那无神的眼眸像是陷入了某段回忆之中了……
“老爷爷,老爷爷你带我走吧~”
“我已经没有亲人,没有可以去的地方了,求求你带我走吧~”
“即使有危险我也不怕!我一个人在这街巷徘徊,迟早也会饿死街头的。”
叶将军小的时候跟随父母去大城市里投奔亲戚,但他们却在一个途中的一个集镇的街巷内与一帮结伙的小偷起了冲突,以至于父母双双被害,原以为自己也活不成了,却被一个路过而又实力高强的老者所救。
若不是那个老者出手,或许自己早就死了吧。还记得事后自己死死缠着那老者想跟随他,但那老者仙羽而至,仙羽而去,只说自己一生放荡不羁,不愿被世俗牵绊,只会找个徒弟来继承衣钵,然而他叶将军却没有达到他的标准,所以拒绝了。
庆幸的是,那老者还是帮了他一把,把他托付给了一个老友,也因为老者那老友的缘故,才有了今天的叶将军。
过了许久,叶将军像是做下了某种决定。
天空一角渐渐泛起星光,四周的天幕也渐渐变成深色彩,残阳的最后一角也在士兵们点起火把的刹那被残破的屋舍建筑遮挡。唯一不变的景物也就是桥头的火依旧熊熊燃烧着,时不时的“噼啪”声仿佛像是有无数的灵魂在火焰中撕心呐喊,以致声音始终萦绕在耳,挥之不去。
“将军,可以撤离了。”
小跑过来的传令兵打断了叶将军的回忆,他回神过来缓缓地说道:“嗯,传令下去,全军整理行装,一刻后启程。”
“是!”
叶将军再次走到冰浔旁边,看着现在的冰浔令他联想到了幼时无助的自己,觉得冰浔像极了他。若是可以,他又希望冰浔能更像他一点。
叶将军再次走近了冰浔身旁,屈膝蹲着摸了摸他的头。“我们准备走了,你跟我们一起离开吧。”
可是冰浔却是没有理会,还是默默地哭着,似乎那幼小的身躯只是一具空壳,并没有灵魂附着于上。
“我叫做叶天德,膝下有一子结婚多年始终未有子嗣,我想他们会好好待你的。”
叶将军意在收养他,但冰浔却充耳不闻依旧默默地抽泣着……
一时间,那年迈的叶将军也不知道是不爽被多次无视了还是看不惯冰浔的软弱,突然间大吼了起来。
“你这样一直蹲着哭着,有用吗?”叶将军的身体突然也随着他的心激动起来,一把提起了木偶般的冰浔。
他希望!多么希望眼前这个孩童能更像他一点!说出带他离去之类的话……
这一番动静,以至于所有士兵都转头看了过来,只见叶将军揪起了冰浔在他耳旁继续吼着,“俗话说杀亲之仇不共戴天,现在那群刚刚施暴完的畜生还在这天地的某一处逍遥法外,而你要一直呆在这等另一群禽兽,自己来充当食物喂饱它们吗?”
叶天德的吼声都快震破了他的耳膜,冰浔终于对这番言语有了思考。
fù chóu?fù chóu了父亲母亲又能活过来吗?不能吧,那fù chóu又有什么用……冰浔的双眸更加湿润了。
“天道无情,孱弱者只有不断沉默地吞咽下如刺般的痛苦才能苟延残喘于世间,我知道经历这样的事对你而言很残忍,但是事情已经发生了,那么你就只能去面对它,跨过去!跨过过去的人才会有未来。”
说着说着,叶将军浑厚的声音又有了几分轻柔,“多回忆下那些令你伤心的他们,再看看现在的自己,这样的你,真的是他们所期望的吗?”
“我们是从尸体堆中将你找到的,那群兵匪从来就没留过活口,这就说明一定是在那之前有人将你藏在了其中。”
“被寄托生的希望的你,是不是应该因此而更加珍惜,好好地活下去?”
冰浔终于有了反应抬起了头,泪痕未干的看着叶天德。而此时的叶天德又猛然地将他抱住,让冰浔依靠在了他的怀里。
或是因情感波动而嘶哑,但叶将军的声音却又是那般铿锵有力,“天地之大,即使失去了父母的你也不是无依无靠,我能在这以武治国的世界里为你撑出一片安宁的天地,从今以后我就是你的爷爷,你是我的孙儿,叫做叶玄烟好吗?”
懵住了的冰浔久久没有说出话来……
良久……像是过了良久……
在这个陌生的世界里,还未成长起来的自己的确需要一个栖息地。
“爷爷!”噗呲一声,冰浔终于毫不抑制心中的悲伤,表现地撕心裂肺地哭泣着。
“诶~烟儿,我的烟儿,真是苦了你了。”叶天德的语气也顿时带着些哽咽的味道,有些欣慰地不断抚摸着冰浔后脑的头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