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岭疆域又到了每年最热的时节。三轮皓日当空,似有无穷的怒火,肆意的撒播下来。
即使是藏辰山脉最高大挺拔的墨玉树,那如墨似玉的躯干枝条也被炙烤着,丧失了以往的莹润的光泽,悻悻的弯着腰,难以抬起。
若梦门,藏辰山脉中方圆数万里唯一的修行门派。此刻却比之平日喧闹,嘈杂了一些。
距离上次若梦门开门广招收徒已有二十七年。似是有意而为之,每次若梦门招收门徒都选在了每二十七年一次的耀阳之日。
若梦门山门下,一块高七丈七,最宽处三丈二的巨石矗立着。巨石整体呈黑色。石面凹凸不平,尽是些鸡蛋大小的坑洞。只有面朝山门外的那一面,不知被什么利器切割,光滑如镜。镜面幽黑似墨,似要纳尽一切光泽。
“若梦浮生,为之几何。”
八个大字如龙飞凤舞,装牙舞爪的嵌在镜面上。
山门前,数百人熙熙攘攘,聚在一起,或站着,或跪着,都十分耐心的等待着。
红土地上,一条十丈长的黄线,一眼望去,如天堑,又似地渊,将人群与巨石两面的空间分割开来,仿若两个世界。
“仙师,仙师下来了”
不知是谁,突然大喊了一声,声音激动,十分尖利。山门下的几百凡人纷纷仰起头来,向上望去。
一条被云雾遮掩着的,似通天而上的笔直阶梯上,几个黑色的小点正随着下行不断变大。
步履看似迟缓,实则速度极快。待近了点,人群才看清那是五位仙师。
四位看起来约二十多岁的年轻人,或高或矮或胖或瘦各不相同,却都有一份独特的神韵,缥缈无痕,似仙临凡尘,空灵如镜。
一位不知年岁,须发皆白的老者被四人簇拥在中央。老者微胖,身形虚幻,似被一层云霞笼罩,笑吟吟的望向面前的众人。
为首的老者着一身翠色道袍,不知以什么材料制成,苍翠欲滴。
道袍上,一只以金线绣成的鸾鸟,昂着头,脑后的三根翎羽立着,似在嘶鸣。
鸾鸟脖颈上,七片不同颜色的羽毛格外艳丽,有炫彩流霞在涌动。修长的双翼肆意的伸展,有云雾缠绕,挥翅间,似要冲破这道袍的束缚,挣脱出来。
“诸位,本门历来收徒全凭缘分,这次也不例外,”等到五位仙师走到距离山门处最近的缓步台,才模糊的看清一些几人的相貌,为首老者面色红润,话语中带着威严,开口道:“昊阳,开始吧。”
老者话语简洁,声音不大,不急不缓,却异常清晰的传入每一个人的耳中。
话毕,老者身后一人向前一步,生的神骏威严,玉树临风,山门外一些女子只是望了一眼就被吸引了目光。
那人恭敬地对着老者作了一揖,说道:“是,师尊”。说罢,那人转身,走下缓步台,看着眼前的众人。
略显拥挤的人群中,牧蜀一身灰白色麻衣,背着一个破烂的麻布包袱,长高了不少,比之过去却也更加瘦弱。肋骨根根,异常显眼,想来必定是平日间食不果腹,饥肠辘辘,也不知经历了些什么。一身衣物更是破破烂烂,勉强遮体。
头发杂乱,用一条干枯的狗尾巴草扎着,垂到了肩处,被牧蜀裁剪了数次仍是老长,好似一个野人。
牧蜀抬头,皮肤被太阳晒的黝黑粗糙,只有一双眼睛还算清亮,望向了那名被老者称作昊阳,利眉如剑,额宽鼻挺,双目有神的年轻男子。
昊阳对着众人道:“本门有一宝物,名‘天缘鉴’,此鉴无甚威能,却可鉴机缘。”
“可鉴机缘?”
聚集过来的人群有些拥挤,一些人挤到了近前不明所以。
昊阳顿了一下,显然并不想进行一些比较深奥的解释,只是说道:“机缘即是你等的根基与因缘等下我会施展秘法,让天缘鉴自主挑选人员,被选中着即可成为本门弟子。”
“根基与因缘?”
人群有些疑惑,不知为何要以此方式选徒。昊阳也没有解释,只是并拢手指,捏了一个印决,一道金光自昊阳眉心射出。
光点在不断放大,到寸许长时,金光消失。一个长一尺,宽三寸的盒子浮现在了众rén miàn前。
木盒朴素无华,似木似石。
“起……”
昊阳一声低语,一道精瘦的鉴令自盒中飞出,“嗡嗡”地晃个不停。
“仙人手段!”
有些人很是惊慌,看到了这里连忙跪拜了下去,口中喃喃,不知道说着些什么。
“散……”
又随着昊阳的令语,晃动间,分散成了三十份,整齐的排成一行。
“天缘鉴并不会伤人,等下尔等莫要惊慌,”似是想到了什么,昊阳补充道。
“去……”
鉴令四散,化作三十道流光向着众人射去。
“咻”、“咻”、“咻”*
待到鉴令散开,破空声才不急不缓的响起。
若梦门山门下,跋山涉水,冒着九死一生才来到这里的人们一个个衣衫褴褛。
不论是身着麻衣的贩夫走卒,还是锦衣华服带着仆人的商贾公子,一个个纷纷睁大了双眼,紧握着拳头,绷直了身子,望眼欲穿的盯着那一道道流光,凸出的眼珠中满满的**如那吞天食地的凶兽饕餮般,欲将那鉴令吞掉。
鉴令纷飞,在众人中间或不断游走,或在某rén miàn前稍作停留。每当鉴令停下,那鉴令下的人都一脸紧张之色,怕鉴令飞走。更有大胆之人,仗着自己有一点功夫根底,欲伸手将那鉴令抓住。可惜鉴令速度太快,并无一人成功。
甚至有一青衣壮汉勉强摸到一点鉴令的边缘,却被疾飞的鉴令割伤了手臂,伴着一声惨叫,一道血柱自那青衣壮汉手臂上射出。顿时那青衣壮汉脸色发白,却又不敢继续喊叫,似怕惊扰了山门前的五位仙师,只得咬着牙,用左手将那道寸许长的伤口死死按住。旁边,那青衣壮汉身旁的一名长相一般,身材稍可的女子赶忙自背着的包袱中取出一条灰布巾,替那青衣壮汉包扎伤口。
一刻钟后,已经有二十七枚鉴令选择好了人选,仅还剩三枚鉴令在几人间犹豫,不停徘徊,似是无法作出决定。
没有被鉴令选中的人们,死死地盯着那仅剩的三枚鉴令,望眼欲穿,很想要扑上前去。
又过了半刻钟,那三枚鉴令才各自停在三rén miàn前。
一人为牧蜀,瘦瘦高高,青须冒头,长发杂乱,形如乞丐。
一人为一锦缎华服的中年人,原本应该肥胖的身躯此刻也早已消瘦了下去,只有脸上身上,还有些松垮的皮肤,能够看出一二。
中年人风尘仆仆,衣袖带脏成了几片挂在身上,比牧蜀好不了多少。在其身旁,更是有两人,皆为精壮的汉子将其护在中间,这是中年人花大价钱雇佣而来的护卫,一路上千难万险,光是护卫都不知道死了多少人,到了此刻,也不过死剩两人而已。
最后一人为一身穿黑袍、戴着斗笠,看不出年龄的人,倒是看其身形,似是一男子。
“天缘鉴即以选定人选,那么本门本次择徒就此结束,”昊阳开口,目光扫过众人。被鉴令选中之人满脸喜色,没被选中之人捶胸顿足,一脸死灰之气,更有几人嚎啕大哭,瘫软在地上。
望着那枚飘在自己面前的鉴令,牧蜀有些愕然,仙门择徒简单的有些过分,前后不够花费了一刻钟而已,就结束了。
其中一人还不死心,一边哭嚎,一边狼狈的向前,爬到昊阳的脚下,沾满灰尘的双手伸出,想要抓住昊阳的裤脚,却似又被昊阳锐利的眼神所吓到,踌躇间悻悻的放下了双手,瘫在昊阳脚下,哀求道“:仙师,仙师开恩呐!可怜我出门七载,餐风饮露。一路上更是花尽万贯家财,历经千难万险,几度险些丧命,”说着此人拉开了衣襟,只见一道宽约三指的巨大疤痕,自右肩斜向下拉到左腹,不知是被何种利物所伤,伤口入骨,再深几分就会将男子刨成两半,可以想见当时此人的情况是何等凶险。“
”如今寻到仙门却不得入,我不甘我不甘心呐!”男子哽咽,涕泪长流,模样很是不堪,却也能理解。
昊阳看了一眼脚下的那人,任那人不断说着什么,神情平静并不予理会,开口道:“没被选中之人即刻散去,若还有求道之心,去其他门派投问机缘。选中者,来我近前,我为你们施展秘法,以护你等过‘天门’,得入我若梦门。”
其他门派?其他门派在哪里?那些未被选中之人有些迷茫,身影晃荡,摇曳着好像随时会倒下。
被鉴令选中的那三十人互相忘了一眼,颇有默契的齐齐向前走去,聚到昊阳身前。
“天旋地转,天门倒开。”
昊阳口念令语,双手快速捏了几个印决。
一个朦胧的光球自昊阳指尖射出,“嘭”地一声,炸开,化作满天繁星,光辉点点,将众人笼罩其中。
昊阳施法完毕,转身走回了缓步台,站立在老者身后。
“跟我来”
昊阳的师尊,那位须发皆白的老者说完,领着包括昊阳在内的四人,原路返回,向上走去。
转眼间,留给那被选中的三十人几个越来越小的背影。
“仙门,我来了!”
牧蜀默默地说着,满脸的刚毅,眼神清亮,将拳头攥紧。
出门四年,经历常人难以想象的艰辛,牧蜀终于找到了仙门,得偿所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