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馆里如往常般吵闹,到处充斥着汗臭、灰尘,食物和酒混杂的气味。
他坐在酒馆里正中央的一张桌子旁,周围都是这家店的老酒客。往常他都是一个人坐在角落里喝酒的。但今天不同。他叫“艾伦”,“艾伦·温德尔”,一个流浪的炼金术师。
事实上,他本该三个月前就离开白鸟城的。因为凯茜,这个酒馆的女招待。两天之前他还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走。
“小男孩”是这家店的名字。整座白鸟城只有这一家酒馆,这家酒馆一直也只有一个女招待。以前是凯茜,以后,听人说她叫“玛姬”,一个很风“叮”的女招待。
今天是个特别的日子,酒馆里有两个女招待。
“一大杯黑麦酒。”艾伦从钱袋里抠出三个铜币放在粗糙的木桌上,不知廉耻地吆喝着柜台。这是他现在唯一能喝得起的酒。炼金术师很多都是腰缠万贯的人,但那仅限于名气和年龄都很大的炼金术师。年轻的炼金术师大多都在炼金店给师父当助手,要不就给魔法师当随从,慢慢累积经验和名气。不过就算这样,炼金术师也从不缺钱,最差的,也是不用担心温饱问题。
艾伦属于一个特例,他是一个流浪的炼金术师。没有依靠的他,所有的炼金材料都需要自己去收集和采购,制作出的药剂也得自己去贩卖。但是那些骑士老爷们怎么会相信一个路边摆摊的年轻人,而不是那些开了许多年的炼金店呢?所以即使艾伦的药剂效果强悍,价格低廉,也只有一些同样穷困潦倒的佣兵会去购买。这让他有时候连吃饭的钱都没有。
他盯着桌子上灰扑扑的铜币,心说:“今天晚上又得饿肚子了。”
他相信如果自己肯去给那些老东西当助手,不出几年,自己一定可以富甲一方。说不定还能混个贵族当当。
但那又能怎么样呢?终日与各种毒虫花草,眼珠、血块待在一起,换来的不过是躺在雪狐皮铺就的椅子上,窥视着女仆们擦地时偶尔泄露的春光?那些白嫩的小手端上来的蜜汁酱肉和波尔顿的葡萄酒,就真的是自己想要的吗?
不!这才不是我想要的!艾伦固执地告诉自己,与其做一个瘫在毛皮中,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废物贵族,不如做一个真正的炼金术师,一个努力去探寻世界真相的人!
光明神,造物主真的存在吗?传说中的炼金术师“亚伯拉罕·布滋·莫萨”制作出的药剂“神的恩赐”可以让凡人拥有神明的力量,他可以移动山川,一眼看透万里,甚至翱翔天际,永生不死。这,也是真的吗?
这个世界有太多的莫名其妙,为什么有的人天生就能当圣骑士和魔法师,为什么很多人永远都当不成,这是“神的选择”?
太阳和月亮真的是光明神赐予的?山川河流,大陆与海洋,这些也是因为造物主的存在?
每每想到这些,艾伦就想立刻离开这里,去探寻一切可能。
但现在还不行。至少是现在。
凯茜端着酒走了过来。她个子小小的,穿着一身亚麻色的长裙,平板的身材看不出一点yòu huò,深棕色的头发很简单地绑着一个马尾辫,微黄的脸蛋还长着几粒淡淡的雀斑。艾伦发誓,他见过无数个比她好看的女人。但是……光明神啊,造物主啊,是谁赐予了她这样美丽的笑容?即使是从不相信神明存在的艾伦,每每看到她微笑的时候也不禁如此感叹。
“这几天你去哪玩了,艾伦。”凯茜端着硕大的酒杯,挑着微粗的眉毛,用一副“你不说,我就不给你”的表情问他。
“……没去哪,就是在附近转了转。采集些炼金用的材料。”
“嗯?”凯茜俏皮地眯着眼睛,“不对哦,你撒谎了艾伦。说,到底去什么好玩的地方了?”
艾伦努努嘴,“真……真的,没骗你。”他知道自己现在的模样一定很丢人。他努力地让自己正常些,说:“前天刚回来。听说你要结婚了。他对你好吗?”
她要结婚了。就在他下定决心的时候,他步入了没有人敢靠近的迷雾之森,想要摘那朵传说中的花,送给她,告诉她。
一周后,他终于走了出来。可当他带着那朵花赶到酒馆的时候,凯茜却不见了。
听人说,她要结婚了;听人说,那人是领主的三儿子,刚刚从遥远国度归来;听人说,两人在酒馆一见钟情,仅仅一周就订下婚约,两天后,也就是明天便举行婚礼。
这就是命运吗?他还记得迈出森林时,自己的身体轻快得就像是要飞起来一样。
“嗯!”凯茜用力点着小脑袋,笑着把酒杯递给艾伦,“他是最好的。”
“是吗?”他接过酒杯,紧紧地握着,“祝你幸福。”
凯茜微笑着道了声谢,端着托盘,转身向另一个酒桌走去。按照西格里托的习俗,她今天一晚上都得在这里呆着。她是个孤儿,这里就是她的家。今晚这些客人大多也都是来给她庆祝的,这里几乎没有人不喜欢这个纯洁的小女孩。
艾伦端着硕大的酒杯,看着她像是只欢快的小鹿似得穿越在人群酒桌之间的样子,喃喃地说:“她笑得真开心啊。”
“陷入爱情的女人都是这个样子。”一只大手拍在了艾伦的肩膀上,他转头看去,一个留着络腮胡子的老男人正对着他微笑,“瑞克。”那个老男人自我介绍说。
“艾伦。”说完,他低下了头,看着酒杯里浑浊的酒液,显然没有与人交谈的心情。他只想着明天看到她嫁人之后就离开这里,继续自己的旅程。
瑞克毫不介意地收回手,端起酒杯痛饮一口,然后抹着沾满酒液的大胡子说:“你知道你现在最需要的是什么吗?”
艾伦礼貌地看着他。
“酒啊。”瑞克伸手指着玛姬,另一个女招待,猥琐地眯着眼睛,“还有一个那样的女人。”
玛姬是一个很xìng gǎn的女人。她穿着大红色的长裙,低低的衣领包裹着两团白花花的硕大的圆球。当她扭动着那纤细的腰肢走过来时,你正好可以从那高开叉的裙子里看到那双紧实的长腿和若隐若现的神秘花园。艾伦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样的女人——三个银币就可以让你忘记一切烦恼的女人。
他有些不自然地扭过头,许久没有修剪的头发遮住了他黑色的眼睛。他还是个男孩儿,从心理和生理上都是。
瑞克也看出来了,笑了一声,“还是个小鬼啊。”
艾伦听出老男人笑声中的那一丝嘲讽,皱起了眉头。他张了张嘴,又马上闭上,嘴唇紧紧抿着。但可惜的是对方明显还不想放过他。
“小鬼,”瑞克摆弄着脖颈上的项链,那是根铁质的项链,造型粗犷张扬,链子中间镶嵌的却是精致的图案。“有些事不需要去想的,需要的只是你去行动。说也好,骗也好,怎么都比你什么都不做的好。”
“是吗?”艾伦不以为然地应了一声。他很庆幸自己没有告诉她,因为他也不确定凯茜喜不喜欢他。而且,就算她同意了。她会等自己吗?如果她要跟着一起走怎么办?我连自己的肚子都照顾不好,我能照顾她吗?能保护她吗?
也许,只有嫁给那个领主的儿子,她才会幸福吧。艾伦在心里默默想着。而瑞克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他说:“男人们只要互相看一眼,就知道对方想要的是什么,但是‘女人’……哈,你就算看上一辈子也不知道她们的心思!可笑的是,男人们还总会把自己认为是最好的给她们。不管她们到底需要什么,到底想要什么。这就是男人的愚蠢。也是男人的浪漫……”
夜已深了。淡银色的月华透过窗子细碎地洒在老旧的地板上。
酒馆的角落。吟游诗人用他那修长的手指在琴弦上划出一道美妙的音符,轻声吟唱……那是讲述百年以前的爱情故事,“萨菲斯的王子和美丽的女孩”。
那是一个俗套的故事,独自骑马与怪物战斗的王子在受伤的时候遇到了美丽的女孩。在女孩细心的照料下,王子爱上了女孩,不顾父王和大臣的反对和女孩私定终身。很快,得知消息的国王暴怒,派人把女孩美丽的容貌毁去,又把王子囚禁在高塔上。
心碎的王子日夜向天空祷告,终于感动了神明。造物主赐予了他飞翔的翅膀,光明神则恢复了女孩的容貌。最后王子飞出高塔,带着女孩一起飞向了无边的海洋。
他的歌声低沉而沙哑,仿佛是一个经历过无数生死的老佣兵在山坡上对着繁星回忆当年的故事。在这副嗓音下,即使是再老套、俗气的故事也变成了最朴素真诚的告白和祝福。
酒馆里的人们慢慢地安静下来,静静地享受着吟游诗人优美的歌声。瑞克沉默着喝酒。艾伦皱着眉头,暗自鄙夷诗歌里的一切。
直到一声巨响,酒馆的大门被人一脚踹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