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纸迷金醉恨白身,一思天道一思诚(中)
但见一楼尽是红桌红椅,青花茶具,桌桌都是那文雅书生,谈文说经,切音矫字,意气风发。议论纷纷,却都不失礼数,虽起争执,却以文论高低,以书求真理。多有真知灼见者侃侃而谈,当真是卧虎藏龙,人间翘楚。
顺着楼梯向上,有一小平台,将楼梯分开。平台上塑着文曲星比干的神像,真是个眉清目秀,只见他‘丹凤眼、柳叶眉、卧蚕鼻子丹朱口,三尺长髯迎风舞。左手持着玉如意,镶珠攒宝多富贵。右手托着状元帽,红绸绿宝真喜庆。体态丰腴大富贵,身材魁梧真状元。’细看这塑像,便知这衣冠、玉带、如意、皂靴;样样都是真物件,穿戴整齐。塑像之前放着几盘点心,燃着几柱高香,原来这便是此处的供奉:文曲星君。
二楼座椅又有不同,楼上乃是楠木造的桌椅,紫砂的茶具,有八仙桌、宴桌、方的、圆的、两人的、四人的各不相同,放眼看去,竟无一人就座。想必这二楼必然出身不同或有特权者方能就坐,楼下这些书生并无官职罢。
再向上便是三楼,更是了不得,只一张玉桌,四个玉墩。说句话外话,各位看官心想这有什么稀奇。且听我细细道来,这套桌椅可不比其他:“鸿蒙初破巨灵山,一山身成千斤玉。造化通神得灵气,只遇真主方显形。鲁班借得通天力,匠人各个惊天地。千雕万琢始成形,促就一桌共四墩。”
但看那桌:“四腿攒就龙与凤,霸下负重驮玉桌。梅兰竹菊四君子,住在四角栩如生。千朵莲花生百媚,当在桌中躲清幽。”
再看玉墩:“玉墩分座四方灵,内秀外慧真乾坤。八边棱角有分明,百兽瑶花瑞气生。朱雀展翅显神威,玄武望天通星辰,白虎盛威啸山林,青龙盘坐弄神珠。”
桌上整齐的摆放着四个犀角的杯子,琉璃的茶具,金箸托,银箸。真是千言万语说不尽的好,万语千言道不尽的妙。
再向上看还有一阁楼,大门紧闭。只见阁楼门顶上有一块镶金九龙玄木大匾,大书三个金字:“状元楼”。并写着某年某月某日赐敕建状元楼的正楷小字。且留一行小字“社稷永驻,既寿永昌”。角下还有一印,印书:“**八荒开世之宝”的字样。
门前是乌木银字,镶金边的的对子。
上联书:“奉天承命降文曲治世”
下联写:“世道清平留千载美名”。
话说那和尚看了一遍便向里迈了一步,见那小二便是眼睛一跳,和尚全不理会又走一步,小二慌得三步并做两步小跑而来,止住和尚满脸堆笑说:“道长!且慢,且慢,今儿主家并粥施,您到别处瞧瞧?”这和尚也不理他,径直向前走去,店家哪有欺客驱人的道理,也不能将他赶走,只得努着嘴,诺诺的跟着,那和尚寻了一个座儿,刚刚坐下,小二也不擦桌倒茶,忙说:“道长,今儿主家真的不曾施饭,直至现在我还未见主人一面,想是家里忙着,不如……”话未说完,那和尚将手中的道帽戴在头上,也不言语,亦不起身。那小二忙跑去沏了一壶茶,笑道:“大师,吓煞我也,茶水管够,您先坐着,我去收拾桌椅,一会儿再来伺候。“说的眉开眼笑。
正要走,那道长把手一伸,拉住小二说:”笃敬,今天怎的这般烦琐,呶呶不休。去给俺来一壶酒,再切半斤牛肉,半斤羊肉来。“那小二一听这话,真是晴天霹雳,唬的魂飞魄散。二话不说一个踉跄,‘嗵’的一声跪在地上,‘咚咚咚’先是三个响头,泪如雨下,眼似迷雾,凄凄惨惨,支支吾吾,还未开口早已说不出人话来了,跪着‘腾腾腾’的挪到道rén miàn前,噙着泪说:”大师,您已欠了三十七两六钱的金子了,就这还还把零头都给您饶了去。再这么吃下去,我家主人还不打死小的。您看您今儿又戴了道帽,是个和尚,怎好欺瞒佛爷偷腥食酒,不如喝些茶水,小的再给您拿个馒头,就此了了吧。“那道人把脸一黑,骂道:”我把你个夯货,谁说俺今儿不得开荤,老爷我是三七斋戒,平日里食得荤的。“小二争道:”上次老爷说的是五九斋戒来的,今儿是十九,可变了三七了,这如何能行。“那和尚眼珠一转,叱道:”胡说,九乃圆满之数如何戒着?逢九便如见酒,还斋戒甚么,休要胡言,快取酒来。“
话说这道人只争斋戒却不题欠银,只吵嚷着要拿酒肉。那笃敬也只是哭,支吾着说:”老爷,您每次都说实不再赊了,可是每次都还是赊,如今是小的实不敢再给您赊了,实在不济,就如小人前言,给老爷奉上几个馒头,哪怕从小的俸里扣也是好的,也算佛渡我这愚昧之人。要不,您摘了道帽,去找个达官贵人之家化个圣贤之辈,也有酒肉吃的。”
那和尚冷笑道:”我说笃敬,几日不见,你也长了见识了,却也知道这‘道化圣贤,释化愚’的话儿来,但你这次全然错了,理解的错错的了,就这也该你受罚,就凭你曲解佛祖的意思,也是要受罚的。快去拿酒拿肉来,老衲给你化解化解。“笃敬一瞢只是不动。
那道士眼见不行,眼珠一转,立刻面目和蔼可亲,嘻嘻哈哈的把笃敬拉了起来按着坐到自己身边,和颜悦色好声好气的说到:“嘿嘿……老夫向来都是各处化缘,方才你说我何时欠你钱来着?”笃敬“你……”话未出口,道士按住笃敬的手同时急口抢白到说:”好好好,即便是欠了,那也是要还的,又不是不还,正所谓道法茫茫,人心巍巍……”但见笃敬眼见直勾勾盯着他的帽子,满眼鄙夷。那和尚把脸一红,轻轻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立即改口道“哦,不对,我是说‘佛法无边,人心巍巍’我乃出家之人,怎好诳人?老夫今日一并算还,绝不食言。“说罢向全场的人看了一圈,又盯着笃敬。
那笃敬也还是不动,只站起来也看了看四周,说道:”大师你又诓我,前日您就说一并给上,可等您吃完了,吵嚷着要看账本,还说怕小的算错,我就拿一个账本的时间,您早就不知去向了。还有上次,您说吃完定然付账,可是吃完您宁是要走,我抱着您的腿,居然被你拖出店外。还有上上次……”说到这里,那道人也乖巧,赶忙把笃敬拉住。刚才听小二说他囧事脸上还是阴晴不定,一转眼,便把脸一转又成了嘻嘻哈哈的样子,拉着笃敬道:”嘿嘿……俺前几日那是拉肚子,憋不住了,出去上个厕所,后来一想,我又不是不来了,索性下次一并付清,所以今儿不就来了嘛。至于上次,那是俺看你老实可爱,寻你做个耍子,莫要生气才是。今儿老爷我真的得了宝贝,不仅可以顶替旧款,便是结了新账也还是有余的哩。你先给俺上酒上肉,吃完一并了账。绝无食言”说着脸上竟然多了几分老实巴交的样子,说到重点还不时点头以示肯定。那笃敬也看他诚实的样子,把眼泪摸了一摸道:”大师这次不诓小的?“那道士忙连头带手摇的跟拨浪鼓似得道:”不诳,不诳,我还能诳你个实诚人不成?快去,快去。“那小二还当真迈步向后堂走去。
话说笃敬向后堂走去,店里也有其他吃饭的书生,便是骗得了小二,又如何能瞒住全店的书生?看见笃敬向后堂走便听到满店嘻嘻哈哈的笑了起来,有一人笑说:“笃敬呀笃敬,你这名字真是起绝了,实在是忠实、忠厚。”那小二忙行礼谢过,上前又深深作一揖手道:“先生不说,晚生还不能参透其真理,如今先生说了,不如再给晚生说说通透方好。晚生并非一无所知,只知这名字乃是出自圣人的《卫灵公十五》子曰:‘言忠信,行笃敬,虽蛮貊之邦,行矣。言不忠信,行不笃敬,虽州里,行乎哉?’却也只道老爷让我做人敦厚,对人恭敬,言语守信罢了。但是我终究是个店小二,哪里配的如圣人所言的君子?”他人听小二这番论述都止了笑,心头无不为‘君子‘二字若有所思,一时间众人默默所思,安静至极。此时忽听一人道:“立则见其参于前也,在舆则见其倚于衡也,夫然后行。”那店小二循声看去,但见一书生,手拿蒲扇摇了一摇,又说:“不愧是这’凤来仪‘连伙计尚能熟记《论语》,此番君子论述也需我等反思才是。然而姚老爷给你取名笃敬若只见字面意思岂不辜负了他,论语不止让人修习德行,也要修心。不装模作样,真实不虚。故而立如笃信,座亦如笃信,似那郭汲守信、尾生抱柱、商鞅立木。”说到此处,却又不说话了。笃敬连忙道谢,直言受教。那书生又说:“似此等人物,无外乎修心于信,自然而信。若其心不正,时不过半,自然自绝于天下耳,故言’人无信,则不立‘的话来。“说着向哪道士看了一看。
那笃敬忙上前作揖:“敢问先生,刚才’道化圣贤,释化愚‘又做何解?”那书生眉头一挑连说‘好好好’之后便说:“不曾想你却好学,常人总以为此化乃是化缘只化,岂非忘记了这化也是度化教化之化啊。至于为何有如此只说,还要你自己去悟了。”那笃敬连连点头,木然的向后堂走去。那书生眼光一暗,轻叹口气小声道:“真是个痴儿”。又大声说:“小二,你且要看看那道士的宝贝值不值得这许多金子,要是吃完又走了,你去哪里寻他哩。”言罢一笑,也惹得一楼之人哄笑不止。
那小二红着脸,迈着碎步,扭扭捏捏的像个姑娘似的,挪到道人身旁道:”大师,您今儿不知得了什么宝贝,先让小的开开眼,小的心里也畅快畅快,好催后面上菜,可好”
那和尚本来黑脸,如今把脸一沉,像是又黑了几分,口鼻出气也重了几分,吹的胡须迎风而起,瞪着眼睛道:“尚举人,你不好吃饭喝茶,却管这闲事做甚?岂不知‘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古话来?怪不得你至今方得个举人,连个进士也捞不到哩。”那书生听人揭短,面红耳赤,尴尬至极。又复言:“在下学识鄙陋,与万万人共享一斗之才,未敢有半点僭越之心,道长只知其一却也人前卖弄,却不知有言:‘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愚下以为晚辈不得高中,实乃才疏学浅,孤陋寡闻,外无治世之经,内无修身之道,故浑浑噩噩至今矣。”言罢亦是神色游离,哀叹不已。话音刚落,在坐的众人也是纷纷叹息,只道可惜,窃窃私语多有为他惋惜之意,也有悔恨而大摇其头者。那和尚见戳着痛处,却也得势不饶人,又说:“人家说的是家事,国事,天下事。和尚我这是私事,你管的许多?”尚书生又辩:“一事无闻,如何管天下事?一室之不治,何家国天下之为?”语锋凌厉,大有不死不休之势。
心高气傲是秀才,学富五车当谦虚。
万人眼中宝石者,或是山中一顽石。
欲知秀才激起何等事件。且看下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