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生在一个平原上的农村里面,父母都是农民。那时候,人们盖的都是那种瓦片屋顶、不会有二层的房子。我家在村里面,算是比较贫穷的一家。
云飞也出生在这个农村里,虽然家里情况也不殷实,毕竟比我家要好一些。我是上初中的时候才认识云飞的,一见如故,我们成了最好的朋友。后来听父母说,原来我上幼儿园的时候已经认识云飞。只是那时候太小,我已经没有记忆了。
我爸爸没有兄弟,却有四个姐妹,所以爷爷自然跟我们住在一起。本来奶奶也是住在一起的,后来因为闹矛盾,奶奶一个人住在旧房子里。我那时候还小,并不是很清楚原因,即使到现在,我也还没弄明白。
我上小学的时候,父亲租了很大一片地,有三十来亩,二十亩种了番石榴,其他的还有甘蔗、香蕉和柑橘。父母亲时常让我和mèi mèi到田里去做除草之类的农活,我们都是干上一个小时左右,就玩心大起,到处乱跑了。番石榴园是我的一个乐园,那里有着太多可玩的地方。石榴花开,蜜蜂成群,果子结时,蜂蜜已丰。爷爷采来蜂蜜,然后配上端午的粽子,那种醇香,那种味道,现在依然深深地印在我的脑海里。吃完蜂蜜,就到了吃番榴的时节。满树胭脂般粉红粉紫的果子,还飘散着番石榴浓郁的香味,惹得我垂涎三尺。我会爬到树梢,一边啃着果子,一边看着叽叽喳喳的鸟儿和远处的鱼塘。番石榴园里养了一些鸡,经常跟我抓迷藏,我找半天才能找到它们产下的蛋。还有水沟里,不时会看到一些比我大腿还粗的鲩鱼,把泥一挖,不小心就会看到塘虱和泥鳅。
家里的钱渐渐多了一些,父亲买了一艘铁船、摩托车,还建了新房子。加上爷爷奶奶健在,家里似乎也很融洽,那是我感觉最快乐的一段时光。但后来我才发现,这只不过是表象,有太多我不知道的事情。如果可以选择,我真希望我依然懵懂,永远都不要知道真相。痛苦的根源,就是知道得太多。
新建的房子,房产证上写的是爷爷的名字。那时候家里还算和睦,父亲觉得,既然户口本上户主是爷爷,写他的名字也很自然,没有想太多。但让人料想不到的是,这成了一颗定时炸弹。
论起建房子的功劳,我觉得父母亲应该占大部分,爷爷只能算帮忙,毕竟那时候他已经六十多岁了。可能你会觉得可笑,一家人为什么还要算得那么清楚。但在这个家里,还真要算得一清二楚。
爷爷可以说是一个文人,喜欢写书、画画、雕刻,虽然作品不算优秀。他的好胜心很强,很要面子。有时候,他在外面下棋,会跟其他人说,他以前有多厉害,赚了多少钱,房子都是他出钱建的。父亲听了这些话,心里不高兴,就说爷爷一分钱也没出,只知道大吃大喝。
我是觉得,两个人说得都有些过了。
爷爷在外面,不会说父亲的好话,总说他是一个没用的儿子。我到今天依然不清楚其中缘由,只是mèi mèi有时候瞎想,说父亲可能不是亲生的。
爷爷和父亲的矛盾一天比一天深,家里的huǒ yào味越来越浓。
爷爷只有一个儿子,我的父亲也只有一个儿子,我成了长子嫡孙。很多亲戚,都找我说话,把真的,或者是假的事情告诉我。
母亲说,奶奶在自己嫁进来的时候看不起自己,于是连我也不多看几眼,看到我生病了也不会送我去医院。
奶奶说,母亲是一个泼妇,嫌她脏,不让她去看我。她只能偷偷地躲在墙角,看着我,盼着我去她那里讨一颗糖果。
奶奶说,母亲今天给了她四十四块钱,特意咒她早点死。
母亲说,街上碰到奶奶,把兜里的钱都给了她,知道她迷信,特意数了数,是三十多元。
二姑妈说,奶奶把一万元交到小姑妈手里去保管,现在拿出来的,只有一千元。
小姑妈说,根本没有那么回事,本来就是一千元,是奶奶应急的药费。
这些都是我小时候听到的事情,我那时候并没有太在意。长大以后,细细想来,终究不知道哪句是真的,哪句是假的。
三十亩地的租期只有十年,过了之后,父亲没再要这么多地去耕作。一是地价升了,二是父亲年纪也大了一些。
这十年来,家里能存下的钱其实并不多。爷爷并没有钱留给父亲,而父亲的钱,都花在了建房子上。
那一年,我考上了江阳师范大学,云飞考上了江阳大学。虽然比不上云飞的学校,但毕竟是重点大学,我已经满足了。
家里虽然没什么钱,但幸好有助学贷款,我顺利上了大学。村里面已经很多年没有出过重点大学生了,我和云飞都成了村里的名人。父母亲更是扬眉吐气,经常主动跟人家打招呼,说话的声音也响亮了许多。那时候,他们的眼睛里充满着亮光,充满着希望,似乎未来就是一片美好。
或许,正是这个时候,他们的炫耀,引来了妒忌。
我上大学期间,父亲被选为村里的队长。虽说是选,其实是直接任命的,毕竟队长差不多是最底层的官了。
有些人,他们在没做官的时候,会骂贪官,然后做上了,就想办法去贪。父亲不是这样的人。他是没做的时候,就称赞那些贪官有多聪明,赚了多少钱都不会被发现。而做上了,他却不敢贪。
父亲做上队长之后,才发现做官的难,回家总说别人误会他,为难他。
那一次,村民大会。本来平静的会场,突然有人吵了起来。
爷爷有一个弟弟,我叫他五叔公。五叔公有三个儿子,算是我的堂叔,吵起来的,正是大堂叔。
大堂叔说,父亲贪了多少钱,他要大义灭亲,在这里把他的丑事说出来。
我家和五叔公家,一向和睦,清明时拜祖宗都是一起的。父亲没贪钱,这一点我很清楚,不然我家也不是这个状况。要是其他人说出这些话,村民们或许只当是耳边风。但亲人都这么说,十有**是真的吧。父亲欲辩不能。
接下来,五叔公家,开始到处散播谣言,说父亲做过一些什么不好的事情。
连爷爷也说,他去做队长,还不如我去做。
父亲回到家,气得吐出一口鲜血。
后来,父亲没再做这个队长。
我不清楚,五叔公家为什么要这么做,不是两兄弟吗,之前也没有仇,为什么要这样做呢?或许,我也能猜出一二,但我无法相信这就是缘由。
五叔公有三个儿子,但毕竟我爷爷是大,父亲自然是长子嫡孙。太公去世的时候,也是由父亲掌旗。几个堂叔有时候会说,父亲在单手夺权。我考上了重点大学,父亲又当上了队长,家族的光耀似乎都照在了我爷爷那边。妒意的火星渐渐蔓延。
这就是我思考的缘由。我自己也无法理解。
爷爷虽然烟酒不少沾,但人还算硬朗,工作到七十岁才停下来。他说,实在是舞不动那些上百斤的甘蔗了。
人闲下来,疾病也会接踵而至。爷爷和奶奶的病痛渐渐多了一些。父亲是一个薄情的人,几乎不去管爷爷和奶奶。母亲还算贤惠,平日里,会给奶奶带一些菜;老人生病的时候,她还会照顾一二。
那一次,爷爷高血压,住院了。
我是接到姑妈的diàn huà才知道的,父亲不想我知道。
我赶了回来。在病房的门前,我看到了两个姑妈,还有母亲。
母亲有些惊讶,我怎么不说一声就回来了。我知道这样做表现了我对父母亲的不信任,但我又能有什么办法,如果我告诉他们,他们肯定会说,没什么大碍,不用回来!我不想在爷爷死之前,都不能看他一眼!
我走到病房里,看见爷爷奄奄一息地躺在床上。这是我见过爷爷最虚弱的样子。我跟他说了几句话,就出来了。
母亲说要取点药,把我也带上。来到医院一个角落时,母亲停了下来。她先是责备我,怎么来也不说一声。我没有说话。然后母亲开始向我倾诉。夜里,爷爷感觉不适,开始喊叫。母亲有些急,让父亲去看一看。父亲说,他就喜欢装死,不用管!母亲实在没办法忍耐,就到爷爷的房里看了看。爷爷说自己非常难受。母亲要把他送到医院去,可是一个女人,总有不方便的地方,也没有什么力气。父亲依然不愿意帮忙。母亲给大姑妈打了diàn huà,她马上踩了一辆三轮车过来。母亲和大姑妈,一起把爷爷送到了医院。母亲还付了医药费。后来,父亲就拿母亲出气,说以后那些钱都要让几个姑妈出。几个姑妈,也指着母亲的鼻子骂,说她做人怎么做成这样。
母亲说着说着就哭了起来。我不记得,母亲有没有在我面前哭过,可能这就是第一次吧。我只简单说了一些安慰的话,拍了拍母亲的肩膀。我不知道我还能做些什么。
后来,大姑妈又把我拉到一边,跟我说了故事的另一个版本。早上,她带了一些食物去看我爷爷,呼喊了几声,都没有回应。母亲打开了门,还骂了她几句,说大早上的,喊什么喊。大姑妈没有理会,跑进屋里,这才发现,爷爷已经奄奄一息了。她踩着三轮车,自己把爷爷送到了医院,父母亲就一直在旁边看着。她还不住地骂母亲,说她是怎样一个坏女人,教唆着父亲。
每一个故事,都那么真实,细节都那么丰富,我这个重点大学生都无法辨出真伪。只是大姑妈的最后一句,我敢肯定是母亲冤了。父亲不孝,这一点我承认,我相信姑妈们也是看在眼里的。我不清楚她们为什么一定要把所有罪都怪在母亲的身上。
家里事多,每一次回家,都会心烦意乱。渐渐的,我回家的次数也就少了。大学对我来说,就是往日的番石榴园,是我的乐园。为了减轻家里的负担,我拼命去争取奖学金。凡是跟钱有关的事情,我都去做,反之,我就不会管。即使这样,我也觉得大学生活非常充实和有意义。
我结交了不少朋友,有时候我看到他们跟自己的恋爱对象在一起时,心里就会有些不舒服,这也是我在大学里唯一的遗憾了。我不敢交女朋友,我知道交女朋友就要花钱,给她买礼物。我没有多余的钱。
直到我遇上李子霞,唯一的遗憾竟然也消失了。她跟其他女孩子不一样,她很特别。我们起初只是普通朋友,因为感觉有默契,说的话也多一些。她渐渐了解到我的家境。我相信,没有女孩子知道我的家境后,还想跟我在一起的。
那天,我们坐在草地上看书,她突然跟我说,晟杰,要不我们谈恋爱吧!
我受宠若惊,不行,你跟着我要受苦的!
她莞尔一笑,我不怕,我们都是重点大学生,难道还养活不了自己吗!
那天之后,我们走到了一起。我们一起上课,一起吃饭,一起去图书馆,一起上晚自习。那是一段非常快乐的时光。
子霞能够体谅我,从来不提出过分的要求,一份很廉价的礼物她都能满足。
大学真好,像一个院子,不管外面有多艰恶,里面都是桃花源。我们可以不想钱,只要学习好,钱也是水到渠成的。
大学四年,转眼即逝。
我面临人生的重大选择,是考研究生呢,还是到社会去工作。
我尝试到我就读的高中去应聘。我从那里出来,跟那里的老师关系也不错,而且,我知道以前教我的老师,都来自一些不知名的学校。江阳师范大学,在省内是最好的师范学校,在全国也是前五名。所以我对这所高中充满着期待,它是我最大的希望。
笔试轻松过了,面试的时候,我很庆幸,面试我的是副校长。以前她教我政治那科,我很好学,很讨她的喜欢。而且,我还帮过她一个小忙,她需要一种草药,药材铺都买不到的,刚好我家田里有。
我充满笑容地看着她。她开口道,不好意思,我们现在老师的文化水平要求起码是硕士。
多谈无益,硬条件就是硬条件。
我很沮丧,天似乎塌了下来。
再试两所学校,同样的结局。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一个这么优秀的学生,竟然都不能通融一下。难道我读完硕士出来,教书水平就提高了吗?
家里经济每况愈下,mèi mèi已经辍学出来工作了。
在我毕业的半年前,天还没亮,母亲就骑着自行车去市里卖菜。回来的时候,经过一座很高的桥。可能是自行车的刹车有问题,下桥的时候,母亲从车上摔了下来。母亲伤得很重,脸还擦掉一块皮,差点huǐ róng。那一次,家里花掉了所有钱,甚至还向人借了款。
我很害怕,我读书的钱已经是贷款,家里又向别人借了钱,这些钱何时能还清啊?但是我不服,我的前途明明是一片光明,怎么能在这里止步呢?
或许,我现在出去工作,干个三五年,也能把钱还清。但如果我继续进修,或许我一年的工资就能把钱还清,而且我还前途无量。
那时候,云飞已经选择就业了,他也劝我,出去工作吧。
我不服啊!
终于,有一个在国外的亲戚给了我勇气。他说,只要我读完博士,就把我送到国外去。那该是一种怎样的生活啊!我好像脱皮换骨,突然摆脱了过去,成为一个只会在电视上看到的人物。
我做出了决定,我要考取研究生,还要读博士。皇天不负有心人,我竟然考到了江阳大学的研究生。我非常高兴,子霞也恭喜我。只是我的父母,还有云飞,他们竟然没有表现出高兴。
硕士三年,博士又两年,以后的路还长得很。
有一次,我看到了云飞的qq空间,他在上面写道:
祝贺你,我最好的朋友,你终于如愿考到江阳大学的研究生,想不到时隔四年,我们再次成为同学。
时间催人老,我们的父母都已经老了。
我还记得,我们一起拿到重点大学的录取通知书时,你的父母意气风发,眼睛里总闪着亮光。
但最近一年,我看他们的眼神,黯淡而呆滞。
多回家看看吧。
我的心很酸,我知道自己对不起父母,但我也希望自己能找到快乐,能找到未来。
谁又想到,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一件比一件让我痛心。
最近一段时间,我发现子霞变得越来越现实,经常把钱字挂在嘴边。或许,她这样才是正常的人,只有我,还活在乌托邦里。
预感着却又不希望发生的事情终于发生了。子霞提出了分手。理由很简单,现在大家见面的机会很少,感情越来越淡了。我没有深究,分就分吧,其实我也是累了。
有一次回家,我听说那个曾经说资助我出国的亲戚死了。我不知道为什么,没有太悲伤。或许,我早就知道,这只是一个借口而已。
最近一年,爷爷大病几场之后,身体变得越来越弱,再看他时,竟然只剩下皮包骨了。医生也说,可能就再撑一个月吧。
父母亲忙于农活,很多时候都把爷爷一个人留在家里。父亲还经常说,死就死吧,早点死了好。我不明白,这究竟是几辈子的恩怨,他能说出这些话。爷爷以前,酒喝得多,喝完酒就发酒疯,打父亲和母亲。爷爷也从来没有关爱过父亲,甚至帮外人也不帮父亲,我至今也没有想明白。或许,这就是因,才会有今天的果。当然,我还听到姑妈们的另一个说法。她们说,爷爷工作到七十岁,到后面没有经济收入了,父亲对他也就越来越差。我也承认,这是事实,父亲就是一个薄情的人。
难得我回家,爷爷把他写了一半的遗书呈给我看。他就在我的旁边,我一边看,他一边念。爷爷写的,都是很久远的事情,一些不是我这一辈,也不是父亲那一辈的事情。我并不清楚,爷爷写这些,究竟是为了什么。因为以前喝酒吸烟的缘故,爷爷所有内脏几乎都坏掉了。他有很多痰,而且大小便都有问题。母亲看到爷爷在我身边,就喊道,晟杰,你不是说缺少运动吗,快站起来。我只是简单答应一声,继续看爷爷的遗书。爷爷的字已经没有了以前那种力量,若不是他说出来,我也不知道他写了什么。母亲一直在周围徘徊,见我还坐着,又喊道,快起来啊,多走走!我知道母亲的心里在想什么,她是担心爷爷身上的病菌传染给我。但此时此刻,我觉得离开爷爷是一件极不尊重的事情。我坚持着把爷爷的遗书看完。
爷爷还告诉我,他有一万多的钱留下。我估计,爷爷就是想别人多看看自己,才说这个的吧。
爷爷后来连洗衣服的能力都没有了,衣服积了一大盆。回到家的时候,爷爷说让我洗一下。我洗了。我是第一次原爷爷洗衣服。想不到,这也是最后一次了。
暴风雨终于来临。
爷爷死了。
我回到家的时候,四个姑妈,还有一个姑婆,就是爷爷的mèi mèi,都在。我跪在爷爷的尸体前,叩拜几下,忍不住就哭了出来。是mèi mèi把我拉起来的。
后来大家都坐在一起,折着用来烧的纸。姑妈和姑婆开始说话,大概都是说父亲和母亲有多坏之类的话。或许她们就是特意当着我的面说这些的,也或许,她们说这些已经说了一整天。虽然不肯定,但我知道她们说的一半以上都是瞎编的。我没有说话,我知道跟她们辩论没有任何意义。
云飞也来我家看了一眼爷爷。我当时在楼上,听到楼下有喊声的时候,就跑了下去。三姑妈指着我的鼻子骂,你妈真是一个疯婆子,无缘无故扯着我的衣服骂!云飞也在,他可以作证啊!
云飞当时没有说话,他了解我家的情况,多说无益。后来他跟我说,你那个姑妈真是厉害,我明明没有看到,她竟然当着我的面说我看到了,说得还像真的一样!
我也想不透,几个姑妈是怎样练就这种功力的。说起一件不存在的事情时,竟然可以绘声绘声,细致入微,而且心不慌,脸不红。
之前提过的那个五叔公,也就是爷爷的亲弟弟,因为队长的事情跟我家有了矛盾。他没有过来。但毕竟是亲哥哥,难道也不看一眼吗?母亲到五叔公家去请了三次,但五叔公依然不来。
姑婆看不过去,指着母亲骂,再大的仇,也不能不让别人来看一下哥哥啊,你真是阴毒!
姑婆平日里也靠那种神婆的工作谋生,这次来除了看亲哥哥,还起了主持仪式的作用。
母亲跟她说,家里比较困难,仪式能简就简一些吧。
姑婆气愤地说,我二哥走了,一定要走得风风光光的!
姑婆给爷爷换了衣服,要了700块钱,然后扫了一下地,要了200块钱,她还领着姑妈们唱起那种像念经一样的歌,完了之后又要了300块钱。
我们那里,人死有派毛巾的习俗。大概就是出殡的时候,戴在手上,像是披麻戴孝的效果。那天,姑婆想起了很多亲戚,每人都送去一大袋毛巾。家庭里的每个人都有两条毛巾,甚至是刚出生的小孩。实际来送行的,也就十几人。母亲看着心疼,单是买这些毛巾就花掉了几千块钱。
姑婆还请来了那种敲锣打鼓的人,十来分钟,600元。姑婆说,还要再请三次。
我现在已经搞不清楚,姑婆究竟是以一个什么身份过来的。如果真是请了一个神婆,估计家里也不需要花这么多钱,起码什么事不想干,我们还可以拿主意。但姑婆就是一意孤行,把我家本来就不多的钱全泼出去。而且,她自己也捞了一笔。母亲说把仪式简化一些的时候,姑婆就厉声骂道,以后隔壁的人有什么病的话,你能负责吗!(她认为,家里白事不办仪式,隔壁,甚至全村的人,都会得病。我想这是神婆为揽生意想出来的幌子。)
奶奶的身体本来就不好,折腾一下之后,就说头晕了。我把奶奶送回她住的地方。有一个老妇人坐在里面,长辈让我叫她二叔婆,我估计是爷爷的爷爷那里留下来的关系吧。二叔婆见到我就厉声说:晟杰!这是你爸爸的事情,不到你管,还没到你拿主意的时候!
我没听懂她的意思,但我知道,她肯定是听了姑妈们的话。我只是点着头,没有多问。
回去的路上,我看到一群三姑六婆围成一圈站在路边。三姑妈就在里面,声音很大,我远远就听见了。她说,爷爷快不行的时候,母亲用脚踩在爷爷的身上。虽然我当时不在,但我还是了解母亲这个人的,这种事情她怎么可能做出来!我很气愤,我想上去骂她几句。但我还是忍住了。我过几天还要回学校,她就天天跟这些三姑六婆聊天,我的话又能有多少份量呢?
我回到家的时候,母亲不断呕吐。这几天劳累,加上爷爷尸体病菌多,肯定是母亲的肠胃炎又犯了。几个姑妈在屋里大笑,这么大年纪,不会又怀上了吧!我忍着气,把母亲送到了医院。
我想不明白,父亲不孝,母亲还算贤良,为什么她们总是说母亲的坏话!而且,我觉得她们根本就没有说这些话的底气。爷爷如果入院四天,母亲一个人起码去照顾两天,其他四个姑妈合起来会照顾两天。她们都是爷爷的亲女儿啊!而且,每一次住院,都是我家出的钱。这一次爷爷走了,每个姑妈都出了500元。
更让我想不明白的是,照顾自己的人是谁,爷爷和奶奶应该都看在眼里,但他们竟然也同样说母亲不好,而且还编造各种虚假的故事,他们难道也是老懵懂吗!
母亲在打吊针的时候,跟我说了一些话。她说,父亲本来不打算找墓穴,就想着把爷爷往殡仪馆一放,撒手不管,以后忘记了这个人也就没事了。从母亲嘴里说出来的父亲的坏话,必定就不是假的。我的心里一阵发酸。我想,清明时父亲不去,我还是要去的啊!
在几个姑妈的强烈要求下,父亲答应了找墓穴。是姑婆介绍的一个风水师带我和父亲去的,要价两万多。我和父亲都不了解行情,我在这个时候也没心情去查资料,也就同意了。父亲以前也学过一些风水,他找了一个比较好的位置,说可以保佑子孙享福享寿。父亲整天都充满笑容,似乎爷爷的死对他来说就是一种解脱。生前不去孝顺,死后又希望他来保佑自己,我不能理解这种畸形的心理。
爷爷的身后事都办完后,风水师过来收钱。那时候,我和父亲都已经知道,原来火葬和墓穴只需要一万多。风水师在两天时间内赚了一万多元。如果我家是富裕一些,也不计较这些钱了,但实际上,我家的经济捉襟见肘。
风水师过来的时候,几位姑妈和姑婆也在。父亲觉得风水师赚得太多,想谈一下价。风水师不同意,起身要走。就在这时候,几个姑妈也站起身来,大骂父亲,明明谈好的价钱,现在竟然想反悔。姑婆更甚,说如果你不给钱,我就帮你给了!我搞不清楚,究竟我家是她们的亲人呢,还是那个风水师是她们的亲人。母亲心软,生怕以后一个亲戚也没有了,就追出去,把钱塞到了风水师手里。
一出大戏终于落幕,虽然心还有不甘,但总算告一段落。每个人的嘴脸,现在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只是,可怕的事情竟然还在后头。我家的房产证上,还写着爷爷的名字。
爷爷跟女儿,或是跟外人,都是说这栋房子是他建的。
爷爷死后一个月左右,几个姑妈又来了,说分家产。
这个家,几乎可以说,是父母亲辛辛苦苦打拼回来的,而且,我已经在这里住了二十几年。如果她们去争那幢她们也住过的旧房子,我没意见。但她们竟然来争这幢跟她们完全没有关系的房子,让我真有痛打她们一顿的冲动。她们还说,爷爷留下的五万元遗产,也拿出来分了。我那时候真骂了出来,简直是无中生有,无理取闹!爷爷亲口跟我说的是一万多,收拾遗物的时候发现的也是一万多,她们现在竟然异口同声的说,爷爷留下的就是五万,每个人都看得清清楚楚的!她们把事情说得那么真实,让我都差点怀疑自己当时出现幻听和幻视了。
钱的事情毕竟她们也没有证据,但房子的事情她们有。就是那本房产证。房产证上面写的是爷爷的名字,而且爷爷的遗书里也没有提过,那女儿们也有了继承权。那天,父亲再一次吐出血来。
房子搬不动,姑妈们就把屋里的东西搬走,任何能卖点钱的东西都搬走。
看着空荡荡的房子,我的内心有说不出的滋味,你说那些人是正常的,还是已经疯掉了呢?
晟杰说到这里,就没说下去了。他低着头,盯着面前那碗菜汤,表情依然很平静。张珺看着他,深深呼了一口气。她没有想到,晟杰会跟自己说那么多。她没有想到,shā rén犯的故事是这样的。她能理解,晟杰得到了强大的力量之后,心中的愤怒和冲动能让他做出什么事情。
“你还好吗?”张珺关切地问道。
晟杰沉默着,没有回答,眼睛也闭了起来。
“你就别压抑着自己了!”
张珺走到晟杰的面前,把他拥在怀里。
晟杰的眼泪如破堤的潮水,一涌而出。他把张珺紧紧地抱住,生怕她会离开。
多少冤仇多少恨,多少伤痛多少泪。平日里总是表现得风淡云轻的晟杰,心中竟藏着一座炼狱。
想象到那种痛苦,却感受不到晟杰真正的痛苦。
听着晟杰嚎啕般的哭声,张珺也淌下了泪水。
两人相互拥着,直至深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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