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楼风月》 第017章：疏影横斜

    “不用知会，我听到了……”谢老爷在谢夫人的搀扶下步履蹒跚的走了进来，人未落座便求全责备的瞪着疏影xiǎo jiě不悦的道：

    “疏影丫头你今天究竟是怎么回事？小叶可是我们请都请不来的上宾，还是我的救命恩人，你怎能如此怠慢呢？”

    “我……他……”谢疏影含冤莫白室人交谪，于是支支吾吾的欲言又止——你们只会去看这个淫贼道貌岸然的人模狗样，却又选择性的不去看他以下犯上的劣迹恶行。不去追究事情的前因后果，反来断章取义，不分青红皂白的指责无辜，请问天理何在？

    遇文王，兴礼乐；遇桀纣，动刀兵。遇到好人，自然要以德报德；遇到坏人，当然要以牙还牙。这是真理！何错之有？

    疏影xiǎo jiě双手死死的拽着裙摆，秀眸中弥漫着一层浓浓的水雾，可是谢远客本来看在眼里却视而不见，反而转头对叶知秋轻言细语的抚慰道：

    “俗话说大人不记小人过，请小叶你不要放在心上，疏影她少不更事，有时候难免言不由衷，就当她胡言乱语，你完全可以一笑了之……我看这件事情也只是一场误会，那么你们不如就此言归于好吧？”

    这老头还真是个人精，每一句话都含着学问，就连避重就轻这种太极，打起来也是一套一套的。叶知秋冷眼旁观，心里忍不住暗笑……

    他已混迹江湖多年，什么场面没有见过？谢远客息事宁人的伎俩，叶护院自然也心知肚明——谢老头明里是在责备自己的女儿，但是实际上是在帮她将大事化小，谢疏影刚才都要将人扫地出门了，却被这老头硬是说成了只是怠慢。然后谢老头又与叶知秋说理求情，正气浩然的把自己摆在中间位置，别人就算知道亲不隔疏、后不僭先，也看不出他是在摔孩子、笼络人心。

    如果叶知秋始终得理不饶人，趾高气扬的负气离开，那么相比谢远客的豁达大度，难免会显得小肚鸡肠——这老头，够意思！把每一条路都堵得死死的，却又巧妙的留下一步台阶，叶知秋不禁又是苦笑，又是有一点感佩并交。

    谢夫人疼惜宝贝女儿，不忍心看到她受委屈，于是轻轻搂着谢美人的香肩，然后对叶护院苦口婆心的道：

    “疏影这孩子从小命苦，可怜又是个女儿之身。因为她的两个哥哥都不争气，他爹这些年身体又大不如前，所以谢家好多事情都是她在操持，小小年纪就要扛起这么重的担子，有时候难免会暴躁一点，小叶你就多多担待些吧！”

    又来了，好家伙！这谢夫人也不是省油的灯，夫唱妇随，一手感情牌打得登峰造极，无迹可寻。谢老头先在前面晓之以理，她就在后面跟着动之以情，果然是老夫老妻，配合得天衣无缝。

    但凡表面坚强的人都有一种习惯，自以为的坚强会变成碰不得的伤——在无人理解自己的艰难和苦衷时都能独自撑着，却在有人道破自己的心里话时忍不住真情流露。谢疏影此刻有苦难言，一双美目蓄满了泪水，但是她却咬着银牙倔强的强忍着不让流下来，楚楚可怜的模样让叶知秋都有些于心不忍了。

    老子心太软这个毛病何时才能痊愈？为什么一看到měi nǚ伤心就跟着难过？叶知秋无奈的在心里慨然一声长叹，然后宽宏大量的站起身来懊恼的道：

    “老爷和夫人言重了，根本没有什么误会，都是怪我口无遮拦，开玩笑得罪了xiǎo jiě。其实我也是心疼疏影xiǎo jiě日理万机，不忍看她整天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所以不拘小节的准备博她一笑，可是没想到竟然把她给逗哭了……”

    “你胡说！谁哭了？”谢疏影本来不想搭理叶知秋的，可是这淫贼竟然又在移花接木，而且落井下石的哪壶不开提哪壶，所以疏影měi nǚ又忍不住咬牙切齿……

    这无耻的混蛋在自己面前举止轻佻，语言更是轻薄，但是却被他阴险的说成好心办坏事，只是无心之失。而且他在自己爹娘面前又是一副彬彬有礼的样子，所以想要一举揭穿他的斑斑劣迹必须得从长计议，千万不能操之过急，免得被他倒打一耙。

    嗯——对！本xiǎo jiě就先忍下这一时之气，日后一定要他吃不完兜着走！

    “我是因为昨日夜里没有睡好，今晨早起又被凉风吹了一下，脑袋有点发胀，眼睛有些发酸……”疏影xiǎo jiě眼看叶护院不动声色，笑而不语的样子更像大辩不言。于是拼命的鼓着小嘴，然后从眼里的水雾中喷出火来瞪着叶知秋；尽管她已经尽力忍耐，可是两行清泪还是开玩笑似的滑落了下来。而她那张本来就已经美不胜收的脸庞，竟又增添了几分无法形容的动人色彩。

    疏影秀目横斜，暗香随风浮动，冰冷的俏脸上挂着晶莹的粉泪，竟然别有一番难以言喻的风情……叶护院不禁看得一呆，相识也有半年时间了，疏影xiǎo jiě每天好像都有忙不完的事情，脸上总是挂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

    没想到她腮边挂着泪珠的时候，竟然如此动人；不知道她笑起来又是何等光景？叶知秋很期待！

    疏影xiǎo jiě脆弱的一面毫无保留的落进了叶护院的眼里，如今又被这淫贼在自己爹娘面前肆无忌惮的观摩打量，谢美人芳心一突不禁大羞，想要掉头不顾的拂袖而去，可是爹娘就在身边不便失礼，所以只能在心里暗暗的着急……

    “咳咳！”谢老头装模作样的干咳两声，沙哑的嗓音却犹如晴天霹雳！叶知秋蓦然回过神来，不禁低下头暗呼糟糕——如此直勾勾的看着人家的闺女，还被这个闺女的双亲逮了现场。饶是小叶久经磨练，却也不禁老脸一红。

    “xiǎo jiě当然没哭！xiǎo jiě是什么人？你可是金陵谢家新一代的领军人物，怎么可能会为这种区区小事哭鼻子？肯定是因为昨晚睡眠不足……xiǎo jiě你千万要保重身体啊！”叶知秋毕竟已经是沙场老将，就算被谢老头夫妇人赃并获，他也只是片刻的尴尬和难以为颜之后，又恢复了他平常外焦里嫩的油条样子。

    可是大家心照不宣还能相安无事，解释起来反而更加显得欲盖弥彰。谢疏影头晕眼花，只感觉一阵无力——我的爹娘这些年吃过的盐比你这辈子吃过的米还多，你这种毫无创意的鬼把戏怎么能逃得过她们的法眼？

    “早膳可能准备得差不多了，再聊一会儿就过来用膳吧！”谢远客眼看一场根本无伤大雅的风波已经平息，但另一场老人家不便插手的风波似乎又要兴起，于是他急忙领着谢夫人，知情识趣的向来路行去……

    大人物就是这样，神龙见首不见尾。她们是大场面的定海神针，却不是小风波的调停说客。

    谢疏影眼看爹娘的背影消失不见，赧然的俏脸又恢复了一贯的冰冷，接着愤愤的娇哼一声，然后毫不领情的叱道：

    “谁要你在我的爹娘面前惺惺作态了？别以为说两句好话我就会感激涕零，你听好了，那是做梦！”

    其实做梦也需要莫大的勇气，因为梦想不是谁都负担得起。虽然叶知秋的勇气就像野火烧不尽的离离原上草一样春风吹又生，但是他也绝对不会在这些无关紧要的鸡毛蒜皮上面浪费一星半点。

    目送谢老头逃之夭夭，叶护院不禁纳闷起来——谢家xiǎo jiě不是和自己不对路么？那她为什么还赖在这里不走呢？

    不过人在屋檐下，又不好出口赶人，于是叶护院眨了眨眼，接着煞有介事的叫道：

    “怎么能叫惺惺作态？我这是叫真情流露！承蒙老爷和夫人不弃，赏我叶知秋一口饭吃，失节事小，饿死事大……如今疏影xiǎo jiě在谢家如日中天，你的脸色甚至比天色还不可违，如果我不巴结巴结，岂不是要丢了饭碗？”

    亏你还是大男八汉，竟然如此心胸狭窄。本xiǎo jiě只不过是说了一句不该说的话，你用得着这样不依不饶的冷嘲热讽么？而且还是因为你污言秽语的调戏我在先，我才在气愤之下心直口快的反击你在后。谢疏影很委屈，却又无计可施，本想出言道歉，又拉不下面子，毕竟自己并不是站在理亏的立场，不过此刻却站在有求于人的角度——走也不是，留也不是，顿时陷入僵局，真是左右为难。

    叶知秋面不改色的看着欲言又止的谢疏影，心里不禁暗道设彀藏阄也应该适可而止了，要毁灭这小妞的冷傲可是一个浩大的工程，这种事情只能像冷水煮青蛙一样循序渐进，一层一层的撕开她的心里防线，直至最后突然捅破那层窗户纸……于是叶知秋收起浮夸的表情，然后眯着眼好整以暇的问道：

    “xiǎo jiě今日造访，不知所为何事？”

    其实叶知秋并不是真的心存什么非分之想，谢疏影目前还没有勾起他想要征服的**，他只是因为看着谢疏影高高在上的样子颇为不爽，也是因为这小妞对自己横眉怒目的态度很是不忿，于是偶尔受到自尊心的驱使，所以忍不住小小的报复一下。

    严格说来，就是使坏——叶知秋是想破坏谢疏影的冰冷气质，而不是冲动的想要征服她这个女人。

    “我想……我想请你明天抽空陪我去一趟巴蜀。不知……不知你能不能答应我这个不情之请？”谢疏影第一次央求一个看不顺眼的男人，就算她内心再强大也不免一阵扭捏不安，而且自己刚刚一气之下，还试图将此人扫地以尽。

    但是没办法，就为了谢家的长治久安，有条件要上，没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

    “出差是么？好差事啊！可是这似乎不在我的工作范围？我负责的只是谢家府邸的安全。我与谢老爷曾经约法三章，好像没有包括出差这一项。”叶知秋早猜到谢疏影必有所求，所以才没有被自己的淫威逼退……这小妞为顾全大局，还真是忍辱负重啊！

    叶护院一直在考验疏影měi nǚ的耐心，却没想到这小妞竟然如此沉得住气，也有可能是因为她难以启齿，于是叶护院只好主动询问了。

    要是出差这项内容也在叶护院的工作范围之内，那么疏影xiǎo jiě还会忍气吞声的在此看他脸色么？以这小妞的心高气傲显然不会，但是她现在不会也无奈的会了……所以谢疏影心里有一百个不甘心，也有一千个不情愿，而且不管她是不是心不甘情不愿，还要耐心的解释道：

    “我不是来指派你的日常工作，而是来请你陪我出一次远门，此去巴蜀路途遥远，路上应该有个照应。”

    说得比唱的好听，有什么好照应的？还不是让我临时客串保镖，然后名正言顺的为你卖命？叶护院瘪了瘪嘴，显然很不以为然——而且你对我怀恨在心，万一在路上公报私仇，趁着山高路险突然随手推我一下，那我岂不是不明不白的命丧黄泉？

    “对不起，我不去！”叶知秋为了保住小命，只好斩钉截铁的拒绝，言简意赅，干净利落。

    叶知秋一口回绝，谢美人顿时傻眼——其实她也有想过叶护院可能会诸多刁难，更有可能会婉言拒绝；但是她没想到这淫贼会拒绝得如此干脆，如此一点余地都不留。

    本来进门之前谢疏影便酝酿了千万种说辞，甚至有打算屈尊就卑枉尺直寻都在所不惜，可是一看到叶知秋油煎不熟以及捶打也不烂的无赖样子，再万全的准备也压不住胸中那一团腾腾燃烧的滔天怒火……

    “如果你有什么要求，或者是有什么顾虑，都可以说出来，我会尽量满足。”疏影xiǎo jiě的态度一降再降，此时内心的郁闷不问可知——她自小就锦衣玉食，从来都是养尊处优，就算是参与谢家的营生以来也是顺风顺水，何曾如此低声下气的向一个淫贼委曲求全？

    因为自从半年前谢远客于剑阁蜀道遭遇不明人士的袭击，本来就已破绽百出的身体再次留下无法治愈的隐患之后，谢老头便只能迫不得已的撂开手退居幕后优游岁月，而谢疏影则只能更加迫不得已的进驻台前主持大局。

    此时她才终于发现创业难，守成更难。所以她希望自己也能做到，知难不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