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荡漾着冷清的空旷舞台上别无他物,只有蕊香楼的严幼芳盘腿席地坐在中央——雪白无暇的衣裙曼地,乌黑亮丽的长发披肩。秋水盈盈的美目,柳叶弯弯的秀眉,柔软饱满的红唇,娇俏玲珑的瑶鼻,秀秀气气的排列在那张美丽清纯文静典雅的绝色娇靥上,再加上那线条优美细滑的香腮以及仿佛吹弹得破的粉脸,活脱脱一个国色天香的绝代美人,活生生一幅呼之欲出的仕女图画。
此时严幼芳弯曲的膝盖上横着一张古色古香的瑶琴,正在她纤纤十指的随意撩拨下发出荡人心魄的鸣响——时而舒缓如流泉,时而激越如飞瀑,时而清脆如珠落玉盘,时而低回如呢喃细语。丝丝缕缕,悠悠扬扬,勾魂摄魄,荡气回肠。
琴声仿佛已经穿越时空,挣脱了岁月与思念同行……就在无论任何人都会情不自禁的思念中,严幼芳带着俯仰随人的无奈轻轻吟唱道:
“不是爱风尘,似被前缘误。花落花开自有时,总赖东君主。
去也终须去,住也如何住!若得山花插满头,莫问奴归处。”
严幼芳本来只是一位身处卑贱的风尘女子,但是没有人能剥夺她尊重自己人格的权利。这一番深情的凄清自白,不卑不亢而且有血有肉,伴随着跌宕起伏、悠远绵长的琴声,让人心旷神怡,犹如天外来音。
质本洁来还洁去,强于污淖陷渠沟。奈何?自古佳人多命薄,闭门春尽杨花落。可悲!这又是一个才女出风尘的真实写照。叶知秋不禁长叹一声老气横秋的道:
“其实人人生而平等,无论我们身在何方,是逆境还是坦途,都是人生的历练。只要洁身自爱,不去随波逐流,就能保持出淤泥而不染;虽然得天独厚,但若自甘堕落,也会坠入万劫不复之渊。”
叶知秋每次坐而论道、口若悬河的时候,竟然都有点仪形磊落、道貌凛然的样子,差点就成功的掩盖了他那张欺世盗名的邪恶嘴脸,难保有些无知少女不会被他一本正经的假象迷惑,从而恍恍惚惚的丢盔弃甲,最终迷迷糊糊的丧城失地。因为这个混蛋循序渐进的言论似乎总是滴水不漏,大方无隅却又能触及别人心灵深处最敏感的地方……
还好本xiǎo jiě除了彩蝶之外还带着先见之明,早就已经透过现象看清了这个混蛋的本质,不然那种不堪设想的后果真是让人毛骨悚然。于是倾国xiǎo jiě如释重负的拍着胸脯侥幸的道:
“别在我面前惺惺作态的扇惑人心,摆一副脂浓粉香的样子招蜂引蝶——即便你是臭肉来蝇,我也只会投梭折齿,因为我不是任你随意喝掉或者倒掉的那杯茶,任你处心积虑的装得如何高山景行也吹不冷。”
这么自恋?有点意思!敢情自恋并不是我叶某人的独家专利,原来还有一个měi nǚ在积极的向我看齐。
其实很多乳臭未干的初生牛犊都是不知不觉的用恋爱的方式断奶,但是自恋这种技术含量要求苛刻的高级方式并不是谁都能够驾驭,而且身边这个小辣椒的自恋旅程下车伊始便遇人不淑,所以她的断奶经历可能会比顺其自然的发展还要坎坷。叶知秋微笑着摇了摇头,然后眯着眼睛淡淡的道:
“热茶解馋,冷茶解渴。一饮涤昏寐,情思朗爽满天地;再饮清我神,忽如飞雨洒轻尘;三饮便得道,何须苦心破烦恼……但是隔夜茶只会有害身心健康,所以你确实不是我想要的那杯。”
本xiǎo jiě青春靓丽世间少有,就好像雨前龙井悬挂枝头,让人垂涎,望而止渴、闻而解馋、饮而辄醉……怎么可能已经莫名其妙的隔了夜呢?于是顾倾国不禁歇斯底里的咆哮道:
“你这混蛋才是隔夜茶,你们全家都是隔夜茶。”
导泉向涧,则为易下之流;激波陵山,必成难升之势。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顾倾国开始声嘶力竭,叶知秋只好沉默以对。
因为和měi nǚ**才是叶公子的生平所爱,但是与泼妇骂街这辈子都可能非他所长。毋庸置疑,顾倾国也是一个měi nǚ;不仅如此,她还是万中无一那种。但是这小辣椒同时也具备了泼妇的潜质,所以叶知秋万万不敢推波助澜的去挖掘……
最主要的原因还是演出依然在继续,而且画眉楼的沐横波已经整装完毕,此时正站在舞台一角,屏气凝神的蓄势待发——精心梳理的发髻一丝不苟的盘绕着天使一般圣洁的面容,一袭华美的苏绣锦袍慵懒的依附着魔鬼一样火辣的身材。略带迷离的眼神寂寞中荡漾着幻想;纤细白皙的脖颈优雅中弥漫着暧昧;莲藕般欺霜赛雪的玉臂裸呈着无声的妖娆;水晶般若隐若现的粉腿演绎着致命的yòu huò……
这是一个集合了端庄温婉和xìng gǎn魅惑的矛盾体,可是聚在一起却偏偏给人一种天衣无缝的感觉,如花般揪心挖胆的缤纷着人世繁华落尽的苍凉与凄美,却又将岁月的沧桑转身蜕变成无以言传的经典和美丽。
当一阵缥缈空灵的乐器声不知从何处响起,沐横波便袅袅娜娜的自舞台后方踏步而来,一路眼波流转,一路浅笑嫣然,每一举手都煽动着令人神往的千般魅力,每一投足都摇曳着引人遐思的万种风情;一步三摇的来到舞台前方,沐横波昂首挺胸亭亭玉立,一手托着桃羞李让的香腮,一手叉着盈盈一握的蛮腰,妩媚的表情好像娇花照水,撩人的姿势仿佛弱柳扶风;当**的眼神在她摄人心魄的气场中定格升腾,沐横波抛下一个媚眼娉娉婷婷的原路转身而去,只留下一个结着丁香一样寂寞的背影,带着无限遐思瞬间消失在观众的眼帘。
观众根本来不及抓住那一眼临别秋波,然后将那犹如远山含黛的峨眉烙进心里;也来不及将自己投胎转世成一颗砂砾,永不超生的淹死在那秋水盈盈的眼波中。沐横波已经犹如昙花一现,在最美丽的时候悄然隐去……
“怎么回事,这就走了?怎么好像还没有开始,却又好像已经结束了?可是我似乎只看到一个女人在那搔首弄姿,难道沐横波展示的才艺竟是她自己的外貌?”倾国mèi mèi错愕的张着小嘴,满脸都是难以置信的表情,同时睁大双眼盯着沐横波离去的方向,似乎还没有从刚才的表演中回过神来。
其实还没有回过神来的岂止顾倾国?愣眼巴睁的观众里面更是不知凡几……
腰妒垂杨发妒云,眼未横波月已晕。秦楼应被东风误,未遣罗敷嫁使君。叶知秋轻轻的点了点头,同时心口如一的赞叹道:
“正如你所看到的,确实已经结束了,不过结束的只是沐横波今天的一场走秀,还没有结束的是她还在继续的人生表演。因为她的外貌就是得天独厚的一项才艺,她本人也是造物主独具匠心的一部作品。所以她本身就是最直接的道具,也是最成功而且最经典的表演。”
有什么值得卖弄的风骚?这样的风骚也值得卖弄?要卖弄风骚才风骚的风骚不是最风骚的风骚,不卖弄风骚也风骚的风骚才是最风骚的风骚。
本xiǎo jiě的容貌比沐横波有过之而无不及,就算是身材假以时日肯定也会后来居上。可是既然她都能够成为过目难忘的经典,而我却为什么变成了弃如敝屐的隔夜茶?顾倾国越想越憋屈,越想越的义愤填膺,于是她娇哼了一声,然后切齿拊心的道:
“叶公子对这个沐横波如此不吝溢美之词,难道你曾经也荣幸的做过她的入幕之宾?”
难道有人赞美月亮,就是因为曾经入住月宫?难道有人爱慕嫦娥,就是因为曾经与她同居?
非也,非也!善哉,善哉!
只要心存美好,世上则无可恼之事;只要心怀感恩,天下则无可恨之人。于是叶知秋眉毛一扬,然后大义凛然的训道:
“每个人都有值得称颂的一面,就好像pī shuāng也可以入药一样——只要善于发现,美好就在身边;只要敢于接受,真理就在眼前。倾国xiǎo jiě如此冰雪聪明,难道你就不能阳光一点?”
“你……我……”顾倾国瞠目结舌,一时竟无言以对,于是倒竖着柳眉,眼神也喷着怒火。她虽然不愿意承认亲眼目睹的事实,心中却不由自主的焦急和不安起来……
原来金陵十二清钗的鼎鼎大名果然名不虚传,单凭这一场如火如荼的花魁大赛便可见一斑。
清风楼鹤立鸡群的董青莲;明月楼颠倒众生的陈畹芳;媚香楼娇小玲珑的李香云;伊人楼人淡如菊的李诗诗;望江楼英姿飒爽的杨红玉;绛云楼墨香得气的柳如烟;幽兰楼灵秀多才的马月娇;晚晴楼剑气如虹的公孙蓝;燕子楼身轻如燕的关盼愔;蕊香楼出尘不染的严幼芳;画眉楼风情万种的沐横波;烟雨楼尚未登台的顾倾城。真是闻名不如见面,见面肯定胜过闻名——个个身怀绝技,人人各有所长。
尘嚣寂寂,木叶萧萧,尘缘如梦,往事随风,她们靠着一树阑珊的花火,在明灭的流光中浅笑依如。仰首,烟花绚烂,倾一季美好;回眸,流年偷换,洒一路秋波。手撑一柄水墨纸伞,身着一袭洁白荷香,乘一叶兰州,画青天一角,载着秦时明月洒在梦里的深情,来到烟波浩渺的秦淮河水中央。
花自飘零水自流,人无命理月无忧。却不知有多少风流人物,只知道有无数俊秀才子,不远千里从斜阳外慕名而来,为她们跌落在最深的繁华里……
果然每一位对手都是劲敌,看来叶知秋确实所言非虚。
倾国mèi mèi越看越心惊,越想越感觉忐忑不安,显然每一位佳丽的表现都给她带来了不小的冲击,接二连三的冲击已经把她的信心蚕食得七零八落……突然看到叶知秋始终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惬意神情,淡淡的,坏坏的。顾倾国不禁再次升起一股无处燃烧、不肯熄灭的无名之火,熊熊的,腾腾的!
可是事已至此,说再多也无益。因为十二清钗的精彩角逐已到尾声,花魁大赛就只剩下最后的压轴表演——烟雨楼作为这一期花魁大赛的东道主,顾倾城所要承受的压力必定非同一般。
人们常说压力越大,动力自然就会越大。但是如果压力实在过大,可能会压得人爬不起来,或者限制潜力发挥的平台,进而缩小动力释放的空间。
倾国mèi mèi紧绷的神经如同一张拉满的弓,可是搭在弦上的焦虑却怎么也射不出去。手心已经布满了密密的细汗,眼底还在隐藏着浓浓的担忧——不知道姐姐的准备是否已经完善,有没有做到百战不殆的知己知彼?而她一直守口如瓶的那位神秘嘉宾究竟是何方神圣,那畜牲是不是真的和她达成了某种伤风败俗的共识?
怎么会这样?绝不可能的!多少王孙贵胄都入不了姐姐的法眼,多少才子英杰都进不了姐姐的芳心,她绝不会因为一场无关大局的比赛自暴自弃,更加不会因为一个趁火打劫的小人自轻自贱!
只是俗话说人各有志,一时冲动也在所难免。毕竟她们是以挂羊头卖狗肉的艺术为媒,即便狼狈为奸也是货真价实的志同道合,那么姐姐会不会舍身求法,直接义无反顾的以身殉道?
不过话又说回来,这件事还有变数。那就是这个大言不惭的宣扬姐姐与他两情相悦的叶知秋,画眉也说他和一见如故的姐姐已经心照不宣的互生情愫,那么这混蛋怎会容许别的畜牲染指自己心仪的女人?而姐姐又怎会在心有所属的情况下委身于其他男人?
总之世事难料,一切皆有可能。
难道这就是江湖?这也太恶心了吧!倾国mèi mèi翻来又覆去的不断推翻自己的主观臆测,在为最坏的打算做心理准备时突然一阵不寒而栗,于是她若有所思的瞄了一眼一直气定神闲的叶知秋,心里不禁犹如天人交战般七上八下的惴惴不安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