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兴大道上,不知何时开了家往生斋。
听这名字古怪,店里摆设更是奇特。五十平的店,只放了一张小木桌、四把桃木椅子,以及一个竖立墙角接近两米高的黑棺材。棺材被几根挂着金铃铛的红斗线系的死死的,看上去很是诡异。
再说这往生斋的窗,竟开在了背光一侧,这店里平时真是暗到不行。白天有点阳光还好些,到了晚上,要是不开灯,那真的是两眼一摸黑。
这坐南朝北、黑灯瞎火的店,后天来看,基本算是阴宅。可风水上,这里却是个能驱阴辟邪、镇压五鬼六煞的极阳所在。这般阴阳结合之下,也算是个能招财的店,只是若店主命格不硬,怕是也享不起这富贵。
来来往往的过路人都以为开这往生斋的得是个会看风水、又能算得自己命硬的老道士,或是个拄着拐杖满脸皱纹、又神神叨叨的老太婆。
怀着好奇、想搞事的想法迈入这家店的人,先是被店里迎面吹来的冷气冻到鼻涕不止,又让那年仅十九的年轻小老板惊到瞠目。
这天,又一个男人找上了门。
“小伙子,你爷爷奶奶呢?”男人双眼内陷一脸胡茬,阴郁得很,在店里环视了一圈后,他自觉地坐在一张桃木椅子上,压得木椅发出“吱呦——”的沉闷一响。
“你找他们的话,出城之后直奔江土陵园,先磕个头,上柱香,有什么话就可以对他们说了。”
说话的正是坐在那阴郁男人对面的年轻店主,男人进来之前,他正坐在一盏灯前投入地阅读一本书。
一头清爽短发,一身黑色休闲装,一双干净白板鞋。典型的清秀少年,甚至说他眉如墨画,目若星辰都不为过,只是性子冷了些。
虽是十九的年纪,看上去却极为老成。
他这淡然的回答还真真的骇住了那男人。
“哎,不麻烦了,喊你父母出来也行,叔叔我可是有正经事要和这里主事的人谈。”男人尴尬地笑了笑。
“这店里,就我一个活人。”少年冷冷地道。
这话乍一听起来没毛病,可放心里仔细一琢磨,只有他一个活人,难不成还有死人在?
男人下意识地朝墙角那口高大的棺材看去,不禁咽了口唾沫,“那,那我……”
“改天再来”四字还未出口,就被打断。
“我叫姜一澈,往生斋老板,有事直说便好,现在不说,我怕你没有改天再来的机会。”姜一澈似是猜到了他想说什么,合上手中拿着的书,放在桌上,抬起头直视着男人的眼睛,一本正经地说道。
“啊?你,你是老板,那,驱鬼的事,也是你来?”男人闻言惊愕地扶住了椅子两边的扶手。
他本来不信什么鬼神之说,但是经过最近几天家里发生的事,他不信也不行了。
来这往生斋也是他朋友力荐的,听说这往生斋的老板阅历不浅,一双往生眼能视鬼神,捉妖驱鬼之事更是不在话下,只是眼前这不到二十的毛头小子,当真有这本事?
虽心里少不得疑虑,男人还是未从脸上表现出来。
“你家有人怀孕了?”姜一澈淡淡说道。
“哎,神了!您是怎么知道的?”男人见姜一澈一句道破,说话的语气上也恭敬了不少。
“你身上,带了一股掺着血的奶腥味。”姜一澈手指一下又一下轻重不一地敲打着桌面,他突然抬头,眼中寒光乍现,“你,是不是做了什么丧尽天良之事?才惹上了这么一个鬼胎?”
听到这话,那男人吓得连忙摆手,“哪能啊,怎么会是鬼胎?”
然而就在他话说到一般的时候,他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脸色瞬间变得铁青,“完,完了,”
姜一澈喝了口放在手边已经凉透的乏茶,静静等待男人平静下来。
所幸他并没有等太久,男人抬手抽了自己三个大嘴巴子,终于说出了事情的经过。
原来这男人就住在隔壁街的小区,名叫杨邢。
一年前的某一天,单身了半辈子的杨邢终于在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中邂逅了他现在的妻子钟丽。
杨邢毕竟是个三十冒头的糙汉子,wén píng不高,也找不到个好工作,幸好还能做得一手好饭,也就在临城一家餐馆里干了帮工,一月工资虽然不是特别高,但是养活他和六十的母亲已经足够了。
钟丽的出现算是彻底改变了他平静的生活。
年仅二十六的钟丽,专科毕业,算不上什么měi nǚ,一头披肩长发,五官端正、皮肤白皙,是那种越看越顺眼的样子。杨邢第一眼见到她,就被她深深地吸引住了。
那晚杨邢还忙活在餐馆里,洗刷完最后几个盘子,就准备回家了。然而一场暴雨下的他是措手不及。
站在餐馆外的屋檐下,正犹豫着要不要冒雨回家,杨邢见到了打着一把淡蓝色蕾丝花边伞匆匆路过的钟丽。
伞兜着风,钟丽刚够一米六,娇小的身躯在狂风暴雨中瑟瑟发抖,她拼命地握着手中的伞,生怕一松手,她就成为落汤鸡。
然而下一阵风终是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淡蓝色的雨伞的伞骨直接撑出了伞面,整把伞成了一把搭着一片布的铁枝。
钟丽的衣服在伞坏掉的一瞬间被雨水浸湿,来不及做出反应,将这一幕尽收眼底的杨邢直接抓着一件宽大的外套冲进雨中,盖在钟丽的头上,就将她拉进了店中。
杨邢找了件自己留在这儿的油污比较少的外套递给了她,烧了点热水,喝着茶,两人就聊了起来。
他们就这样戏剧化地认识了。后来钟丽时常去他们餐馆吃饭,这一来二去,两人便确立了关系,很快便结了婚,直到现在,钟丽已经怀孕三四个月了。
姜一澈对这两人怎么认识,又是怎么踏入婚姻殿堂的过程没有一点兴趣,但看杨邢说得太过入迷,他也插不上嘴喊停,只好就这么半厌烦半走神地听下去。
絮絮叨叨说了半天无关紧要的事,这杨邢终于说到了重点。
就在几个月前,杨邢的母亲出去遛弯之后就再也没回来,那时候杨邢还在餐馆闷热的厨房中切着菜,接到钟丽的diàn huà时,他才知道,自己的母亲半天之前就在自家小区门口出了车祸。
杨邢扔下菜刀打了车就往医院赶,连围裙都没来得及脱。
到医院时,他母亲的病危通知书已经攥在钟丽手中了。
普通病房里,一位老人静静躺在病床上。她的半个脑袋已经被压扁,血肉模糊,仅剩的一只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洁白的天花板。
她知道自己快死了,但她还是强撑着,她得再见儿子一面,她得嘱咐他一件事。
“妈!”杨邢推门而入,眼眶挂着泪已经通红。
他跪倒在病床边,握着母亲干枯的手却不敢带一丝力气。
“你别说话,听我说。”杨母用尽全身的力气抚摸着杨邢的手背,“这场车祸,就别追究了。小丽怀孕了,你好好对她,我就能瞑目了。”
听到这话,杨邢心里咯噔一声,另一手紧攥,道“妈,你放心,我一定不会让凶手逍遥法外!”
“不行!你答应我,答应我!”杨母突然变得激动,她抓着杨邢的那只手拼命晃动着,仅剩的一只眼睛中满含泪水,她期盼着杨邢点头。
“好,妈,我答应你,我答应你就是了!”杨邢低下头,吸着鼻子狠狠地点了点头。
杨母终于撒开了手,再也不说话了……
“老板,是不是凶手还逍遥法外,我妈后悔了,想托小丽肚子里的孩子告诉我们?”杨邢腆着脸,一脸天真地问道。
“事情没这么简单,我说了,作祟的是个鬼胎。”姜一澈眼神凝重,接着道,“带我去你家看看吧,只有见到那鬼胎,我才能知道是怎么回事。”
“好,老板,您收拾好东西之后咱们就走。正好这个时间小丽在家。”
姜一澈摇摇头站起身,“没什么东西可带,直接走吧。”
跟在杨邢身后,远远的,姜一澈已经感到了前面一栋楼的窗内散发的阴暗鬼气。
一口气爬了七楼,杨邢因为习惯了上楼,只是轻微喘了几口。姜一澈这个年纪的青年普遍都是好吃懒做的,杨邢本以为他得累得靠墙瘫下,谁知道一看他,他竟气息平静地望了过来,“看什么?快开门。”
杨邢不禁有对他多了些敬佩。打开门,一阵恶臭迎面吹来。
杨邢正好挡在了门的正中间,风一吹,他直接弯下腰干呕起来。
姜一澈抬起一手遮住口鼻,推开杨邢走了进去。
屋内已乱成一团,地面上满布的玻璃渣在阳光的照射下散发着寒光。
抬头一看,姜一澈找到了这满地玻璃渣的来源——只剩一根挂钩的水晶灯。
迈步踩在细碎的玻璃上,姜一澈迎着那令人作呕的恶臭推开了一扇门。
是厨房。案板上放着一条爬满苍蝇的死鱼,电磁炉上正咕嘟咕嘟地炖着一锅看不出材料的汤,恶臭便是从这里发出的。
姜一澈顺手拿了被丢在地上的长勺,在锅里搅了几下,舀起了一勺东西。
吹去弥漫的雾气,一只烫没了毛的老鼠出现在姜一澈眼前,不等他当下勺子,外面就响起了杨邢的喊声。
“小丽?小丽!你怎么了小丽,坚持住,我这就带你去医院!”
姜一澈从厨房里出来正好看见杨邢急急忙忙地抱着一个女人跑出门,他带shàng mén,也跟了上去。
再次见到那个女人,是在病房里。她住的是杨母住过的病房,躺的是杨母死时躺的那张床。
姜一澈站在床脚,没在意坐在床边满面愁容的杨邢,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女人已隆起的肚子。
看了良久,他幽幽开口说道,“为什么纠缠她?”
杨邢闻言抬眼看向他,不知他在对谁说话。
“老板,你……”
“嘘——”姜一澈摇摇头示意别说话,杨邢立即禁声。
钟丽脸色苍白,毫无血色,还未醒来。似是听到了姜一澈的话,在钟丽隆起的腹部,一个虎头虎脑的鬼婴爬出了一半身子。
泛着紫青色的皮肤让原本可爱的鬼婴显得有些可怕,一抬头,它脸上黑色血管满布,一双赤瞳更是几乎滴出血来。所幸能看到他的只有姜一澈一人,不然杨邢早就不能像现在这样淡定了。
“我要让她死——”鬼婴嘶哑着喊道。
“理由呢?”
那鬼婴凶恶地盯着姜一澈,没有理会他的追问。但在他可怖的眼瞳中,姜一澈已洞察了一切,可悲,可悲呐。
它慢慢退了回去,当最后一只脚消失时,钟丽醒了。
“老杨。”叫了一声,钟丽已是泪眼滂沱。
两人相拥在一起,姜一澈尴尬地撇开了头,咳嗽了两声,示意他们,身边还有个大活人在别太腻歪。
杨邢还好,脸皮厚,钟丽注意到姜一澈后脸都羞红了,问道,“这位是?”
“哦,这位是前街往生斋的老板,我请他来帮我们看看。”杨邢攥着钟丽的手笑着说道。
闻言钟丽像看到救星一般望向姜一澈,“老板,求求你,让那鬼孩子别缠着我了。”
从钟丽的话中,姜一澈得知了鬼胎做的那些事。
这一个月里,一天一炖的老鼠汤,原料都是钟丽自己准备的。也就是每天她都有那么一段时间会失心疯般的跑到小区楼下,不管是钻狗洞还是趟地下道里的脏水,只有抓够了煮汤所用的老鼠,她才会停下来。
每次杨邢找不到她了,只要下楼在小区最脏乱的地方找找,都能看到她头发凌乱满身污秽、手捏老鼠的样子。
杨邢也是实在没办法了,才听了朋友的话去往生斋请了姜一澈。
“鬼胎能送,净化人心却难。”听完了钟丽的遭遇,姜一澈并没有感到同情。
“老板,此话怎讲?”杨邢郁闷地问道。
“它是来为母寻仇的,有人杀了它母亲,却为向任何人坦诚。”
“杀了它母亲?可这关小丽什么事?”杨邢更加疑惑,他看向身旁的钟丽,却发现钟丽竟一脸惊恐地颤抖起来。
“小,小丽?你怎么了?难道你真的?”杨邢难以置信地看着她,等着她将事情原委和盘托出。
“我没shā rén,”杨邢的眼睛跟杨母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钟丽看着他的眼神,无比害怕,“我去医院做孕检,结果忘了带钱包,我借了朋友的车回来拿,结果在小区门口,我撞倒了,撞倒了你妈,她不知道开车的是我,她也不可能有个鬼孩子啊!不会的,不会的!不会是她。”
听到这话,杨邢的脸瞬间变得铁青,他提高了一度声音,嗔怒道,“你说什么?我妈是你撞得?你他妈开了多少迈啊!在小区门口不知道减速?”
杨邢一巴掌重重地落在钟丽脸上,他颤抖着手掌,强压下自己心中怒火,“你爱花钱也好,你爱打扮也好,我都愿努力工作,养着你。可你不该这么没人味吧?你撞了人,连一句道歉、忏悔都没有,如果不是这鬼孩子的报复,你要瞒我到什么时候!”
“老杨!老杨,你听我说,你妈她已经死了,她不知道是我撞得她,所以这鬼孩子一定和她没关系,我们除了它,就可以回到以前的生活了,”钟丽有些癫狂,她不顾脸上火辣辣的疼,再次拽住了杨邢的胳膊,死死地拽住。
“回到以前?我妈到死都让我答应不追查此事,你以为她不知道?她只是想给你个机会,让你安稳度日!”杨邢狠狠甩开钟丽的手,眼神中满是厌恶,“她到最后都在劝我不要追究这件事!”
听到这话,钟丽眼中的惊骇已然消逝,取而代之的是满眼的不可思议,“不会的,她怎么可能看得到我!”
“人在做,天在看。”姜一澈淡淡说道。看着钟丽原本顺眼的脸逐渐变得扭曲,他长叹一口气,夺门而去。
杨邢不知道钟丽什么时候变成了这样,他不知道这一个月里钟丽是怎么躺在他身边安然入睡的,终归是他太惯她了。
鬼胎本无伤人之心,一切不过是想让钟丽坦白。
现在事情被拆穿,鬼胎凶恶可怖的样子消失,他变回了以前的白净样子,拥抱了杨邢一下,便消失在空气中。
事情告一段落,两人离没离婚姜一澈不感兴趣,他回到往生斋又看起了之前未看完的那本书。
三日后,杨邢shàng mén送来钱,并说起了那鬼孩子的来历。
原来他是杨邢的弟弟,只是这孩子福气少,来到这世上不过半年就夭折了,之后杨母说,她梦到过那孩子,它说,它会一直守护着妈妈和哥哥……
人心向来比鬼神更可怕。
结尾很草率,文笔有限,哈哈哈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