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思一路往北,沿线打听三师兄林文的下落。北境草原,地广人稀,秦思猜测三师兄不可能随着游牧的蒙古部落生活,于是就挨着草原的集镇一个个打听。这些集镇本来就不多,像林文这样的江湖武人在草原的也不多,尤其是林文用剑的特征在草原上就显得更加突出,这里大多数人都是用刀的。</p>
于是大概六七天的样子吧,秦思基本锁定三师兄就在不远的一处较大的集镇里。天气越来越冷,秦思卖掉了板车,星夜兼程的就往三师兄在的那个镇子赶去。</p>
秦思很兴奋,在天门里,大师兄有些木讷,二师兄有些随意,而三师兄心思细腻,对他的照顾也细致一些。相比于功力最深的大师兄薛钦和天赋最高的二师兄史明,三师兄林文练功却是最为刻苦的。真不知道三师兄下山后是靠什么生活呢?至少一定不会像他这么落魄吧!秦思催马奔驰,那个挺大的镇子应该就在前方了,而黑暗的天幕也正缓缓的张开了。</p>
终于赶到了!秦思看到幽冥的天色里那高低方正的一栋栋人造建筑,禁不住兴奋起来。慢慢的,那集镇越来越近了,秦思却发现这个集镇有些奇怪:天色黑了,这里怎么没有灯火?秦思勒马,缓缓走进集镇。果然,所有的店铺、客栈、酒楼都黑灯瞎火的,全无人迹!但是更奇怪,所有的铺面都敞开着,货物还摆在架子上,并没有shàng mén板关门啊!</p>
仿佛是遭遇了什么变故,所有人都瞬间蒸发了一般。</p>
黑暗的天幕上缀着一颗颗眨着神秘眼睛的寒星,秦思点起火把,走在前后不见收尾的长街上,两旁的建筑在黑暗中的身影变得扭曲而古怪,有阴风吹过,四周响起呜咽的回声,令人更加的毛骨悚然。</p>
秦思全身的肌肉都紧张着,越是这种诡异的环境,他反而越是镇静。秦思一路走一路细细的勘查,他发现人们并不是消失了,而是以一致的、极快的速度撤离了,这场撤离显然很混乱,不少拴马桩都被拉倒了,地上更是马蹄印杂乱——应该是碰到了什么极大的、极突然的,又极其可怕的变故——所以居民们才放弃了一切。会是什么事呢?</p>
又转过了一个街道,秦思勒马停了下来,他赫然发现了一出火光,或者说是一群灯光,就在离他不远的正前方——是一处开敞的酒馆,三面无墙只有柱,里面摆了很多条桌子,桌上点着灯。冬夜里青色的油灯灯火如豆,好似幽冥里的点点鬼火,映出了桌旁密集的人的影子。</p>
秦思下马,悄然无声的靠了过去。</p>
好多的人。大约三五十是有的。这些人行装各异,身影过高过低,但无一例外的都带着各样的兵刃,长如斩马长刀、盘龙棍,大如流星锤、狼牙棒……秦思慢慢取下梨花鞭,用这样兵器的人,多半不是善类。再走近些,秦思看清了那些人的面目,他在草原晃荡了好几日,认得出,这些人里好多都是各集镇上官府张贴的海捕公文上的人物,天高地远的北境,正是这些穷凶极恶之辈啸聚之地。而在今天的这个夜里,这个地方,这些江湖恶徒仿佛都聚齐了,真是令人恐惧。</p>
难怪镇上的人全都一逃而空!秦思不敢大意,真么多的悍匪恶徒连他也难说全身而退!他站住脚根,继续打望——这些人的目光好像都盯着中间的一张桌子,而那张桌上,是一个身穿黑色衣衫的年轻剑客,一柄长剑就放在桌上,而那剑客却正在慢慢的斟酒。</p>
待秦思再仔细的辨认一遍,他惊得仿佛要叫出声来——这依稀可辨的面目,这似曾相识的身形,还有这把寒铁追魂剑——这不就是他一直在找的三师兄林文么!!</p>
林文正在慢慢的自斟自饮,这样的夜气实在是寒冷,喝点烧酒下去,喉咙到肚子一线火辣,然后慢慢舒开到周身,甚是舒坦。</p>
然而整个酒馆,也只有他一人在喝酒,或者说所有人都在盯着他慢慢的喝酒。</p>
“欺人太甚!”一个身材硕大的虬髯大汉拍案而起,另一手提着的碎银圆锤大如车盖,这人是胆敢劫杀官银的一名巨盗,正在被官府缉拿。</p>
“杂碎小子!今天就叫你死在这里!”大汉一脚踢翻了桌子。</p>
“你四处截杀我等到官府领赏,我等并无怨意,你为求财——这生意本来就是你死我活。”一个面如病鬼、骨瘦如柴的道人,捻着胡子阴阴的说到:“只是这蓝田玉虎是我等合力取得的,你也要管?你也是江湖中人,怎地不讲规矩?!”</p>
林文拿余光瞟了一眼那道人的桌上,那里放着一个两尺来高的锦盒,盒子上俨然印刻着官府的饕餮纹。</p>
“我最讲规矩。”林文淡淡的说到,端起一杯斟满的酒来。</p>
“偷了人家的东西要还给人家,这是天经地义的规矩。而我,两天前原可杀了他取走蓝田玉虎。”林文一指那暴怒的大汉,环视着众人说到:“他却说宝物是你们共同夺到的,杀他一人不规矩,我才给了他两天时间,才有今夜之事。”</p>
林文轻轻的抿了一口酒,又抬起眼来:“倒是你们——不是说有十九个人一起抢的官府车队吗?怎么今天来了这些多人?”林文一饮而尽,嘴角微微一笑:“倒也不妨,正好把你们都拿去请赏。”</p>
“今天北方的弟兄都汇在这里,倒要看看你有什么本事把我们都拿去请赏!”那大汉愤然吼道。</p>
林文嘭的一声掷下酒杯站了起来,众人吃了一惊,那大汉更倏的往后就退了两步。也难怪他紧张,林文来到草原就开始干这赏金猎人的勾当,从无失手,渐渐的名声鹊起,这个黑衣的少年剑侠和他手里的追魂长剑,已经成了草原上很多悍匪巨盗胆寒的对象。</p>
“人确实多了!”林文肃然着脸,冷笑了一声,用手指着面前的地上傲然说到:“这样吧!只要在我面前好好磕头求饶,我就放过他!这是我定的规矩,一定规规矩矩的!”</p>
“去你他娘的!”那大汉终于破口大骂,他伸出粗短的食指也指着林文和自己之间的地上:“今天!这里!绝不会有人跪在你的面前!”</p>
一个人影嗖的一声从那提锤大汉的肋下窜出,啪的一声就跪在了他指向的地面上,朝着林文迅速的磕了个头,大喜过望的喊道:“三师兄!”</p>
自然是秦思。</p>
提着碎银锤的大汉僵直了他指着秦思的手指,愤怒的表情变得有点尴尬。事实上所有在场的原本张牙舞爪的人们都被秦思这一幕搞得很尴尬。</p>
林文也震住了,他凝视了秦思好一会,又缓缓的抬起头看着远方的星星。</p>
“起来吧,这时候行什么礼啊?”林文用尽量低的声音从的牙缝里蹦出几个字。</p>
当场的悍匪们也反应了过来——总之这小子是林文一伙的人——大家又恢复了剑拔弩张的氛围。</p>
只有秦思兴冲冲的哎了一声,站到林文身旁,兴奋的望着大家。</p>
林文拿起自己桌上的油灯,吹灭了,递给秦思。秦思唔的应了一声。</p>
已经无需再言。</p>
林文举起追魂剑在眼前,徐徐的将宝剑拔出三四寸许的长度,在铁器的摩擦声里,清亮的宝剑映出林文冷峻的双眼,如同夜幕里的寒星一样放出冷冷的光辉。</p>
寒铁铸就的长剑,宽有寸余的剑身中间,如水痕般的刻着浅浅的凹槽,刻槽均匀的流线给苍朗朗的拔剑声增添了一抹转音,仿佛是那剑鸣之音。</p>
昆仑寒铁,傲伴冷霜,化为神兵,谁人可当!好一把孤傲决绝的追魂剑!秦思暗自将梨花鞭束好,捏在掌中。</p>
铛的一声,林文的剑鞘掉落在地上,就在这一霎那,林文和秦思已经分别出手了。</p>
秦思长鞭弹手而出,打中的却是那面如病鬼的道士面前桌上的油灯,而后长鞭如灵蛇一击即回,秦思再出手,灭的又是一盏灯——</p>
——剑的优势就是双锋刃,可挥砍可刺杀,加上剑术就能变化万端,因此剑招在所有兵器里是最灵活的。而林文吹灭灯火的意思,就是让秦思用长鞭的优势灭尽酒馆的灯火,让林文的追魂剑在黑暗中发挥更加神鬼莫测的千变万化。</p>
就在秦思出鞭的那一刻,林文也出手了。追魂剑扬眉出鞘,寒光一闪,已经没入了那虎背熊腰的持锤大汉的咽喉,他甚至连手里的碎银锤都没挥动一下就轰然而倒了。</p>
林文与两个师兄不同,他要抢夺先机,而且一击致命,从不多言。</p>
那枯瘦的道士见得秦思身形一闪,眼前就骤然一黑,即刻点地后跃,拔出了背后的太极宝剑。再看时,林文抖了一下手腕,追魂剑在黑暗中闪出一道弧光,已经奔他而来。道士挥剑向前绷直身体,去迎向林文的剑锋——他的太极剑更长,他自信在刺入林文的胸膛后,林文的剑锋应该还够不到他的身体。</p>
然而就在两人的身体、手臂、手腕都已经绷直的极致,林文手里的追魂剑却突然微微一横,打偏了道士长剑的锋芒,而后林文剑锋回正,又略带上挑。就是这极简极快的动作,让道士的长剑侧过林文的胸膛,而林文的剑尖已经刺入了道士的咽喉。</p>
这是什么剑法?居然能在身体和剑都紧绷的如弓弦的状态下还可以有剑招的变化?!道士瞪着不敢相信的眼睛软了下去。</p>
片刻之间秦思就打灭了所有的灯盏,他拔地一喝,退避到靠墙的角落,双手持鞭做着防备的姿态。</p>
林文不会喜欢他帮忙,而且他知道林文不需要他的帮忙。</p>
三面敞开的酒馆里一片黢黑,林文能清晰的看到草原夜空的点点寒星。黑暗里散步在房间各处的人影们先后的身影一僵,就或仰或扑的跌倒在地上,只听到间或传来的短兵相接的交锋,还有那兵刃坠地的声响和还来不及发出的短暂的喊叫。</p>
而在这黑暗之中,只看到那乍现乍灭的追魂剑,反射出比天上的星辉更加耀眼的亮光!</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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