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p>
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p>
——苏轼《饮湖上初晴后雨其二》</p>
人间天堂,唯在苏杭。而这杭州西湖,又是诗中的诗,美景里的美景。盛夏的潋滟湖光里,如果能在这西湖边上寻到一处有风的阴凉之处,摆上一架藤摇椅,又能烧好一泓清泉水,泡上一壶今年的龙井新茶——那样的日子,想想都是享受中的享受啊!</p>
夏天的秦思,就正在过这样的日子。他斗笠遮颜,一身短装,乐滋滋的躺在藤椅上,品着紫砂壶里温热的龙井茶,吹着湖上刮来的凉风,欣赏着不远处舞姬曼妙的歌舞。柔美的身段和好听的吴侬软语,让秦思眼饧骨软,觉得周身酸绵绵的乏力,仿佛骨头都已经酥了。</p>
太爽咯~呵呵~秦思觉得三魂七魄都快飞出天外了。</p>
“这谁的车?谁的?……没人吗?没人拖走了啊!妈个六二摆在大路上!”一个衙役一脚踹到不远处一辆停在路边的半旧的平板马车上,那马本来在悠闲的吃草,被这一踢吓得不轻,咴儿咴儿的大叫起来。</p>
秦思就像黑夜里躲在角落tōu kuī的人,正在暗爽时遭受到天空突然的一声霹雳一样,吓的全身都蹦了起来。</p>
“有人呢~有人!我的我的我的!我我我……”秦思有些结巴的拍着屁股跑了过去。</p>
秦思摆着藤摇椅舒坦的那个地方的不远处,聚集着好几个赶车的脚夫,他们也都是一身短装,正在撕着一只杭州酱鸭吃黄酒,不同的是人家都在车旁,所以没有被衙役驱赶。</p>
“这小伙子做事太马虎了!”一个脚夫抿了口黄酒,撕下一只鸭翅膀:“该!”。</p>
“赶车嘛,就该好好赶车!挣多少钱呢?就去喝龙井茶!”一个老大模样的大汉抠了抠脚板,张开膀子屏开众人,从容的撕下一只大鸭腿,一口下去,满嘴流油,神色却有些严厉的说:“简直胡搞!像我!先定个小目标,挣他娘的十两银子的!……”</p>
最外面的瘦子好不容易挤了进去,盯着已经残疾的鸭子看了半天,才犹豫的捏起那鸭头来吸了一口,立刻又呸的一声吐了出来,端起碗喝了一大口酒。</p>
“入娘的!”他吐着唾沫叫骂道:“天天盯着红船上的姑娘看!呸呸,这是只死鸭子!呸呸……”</p>
他们对风格迥异的秦思一直看不太惯。</p>
秦思陪着笑被衙役责骂了一通,又谢了四百文钱才千恩万谢的把那城市管理员给送走了。今天算是白干了,秦思本来就挣多少花多少,这下连晚饭都没了着落。</p>
江湖要混下来太难了!</p>
秦思哭丧着脸,想到当初下山时,自己毅然拒绝了三师兄北上的邀请,而选择了走南下这条路,当时觉得自己一身本领又最年轻,当然应该来江南过过烟花风月的生活叻!结果呢?自己在天门学的武功对找工作毫无帮助,而自己在天门养成的高尚的道德自律又绝不可能允许自己走旁门左道,弄了半天,终于凭借绝世高超的鞭法找了个赶大车的差事,才勉强在杭州糊口混下来。</p>
其实秦思并非没有自己的规划。他曾经满怀憧憬想要在杭州定居,但越来越变态的杭州房价让他彻底没了信心,所以就索性不攒钱了。每次在车夫同行面前说起这些,他就痛批州府打压房价不力,让他梦碎。</p>
“哼哼!你还没去过京城呢!”一位从京城回来的同行见多识广,轻蔑的反驳了他的无知。</p>
但是秦思今年特别的难过。他已经十九岁了,开始对更多的事情感兴趣。比如女人。所以秦思喝茶看舞姬的时间越来越多,干活越加不勤快了。夏天杭州的游客最多,本来是挣钱的大好机会,结果到了现在他还没剩下什么积蓄,等到夏天过去——这个秋冬,他该怎么过啊!</p>
关于人生规划的课题令秦思辗转反侧左思右想了十天。</p>
最终秦思还是决定趁着气候还没冷,一路打工回到昆仑山好了。</p>
“大师兄年长又实诚,没准已经招婿入赘啥的,我可以跟着他,当个跟班学徒什么的。三师兄性格冷峻,办事利落,没准已经是个保镖啥的,他最照顾我,跟着他也得行。”秦思躺在车行的破屋里,在满天星斗和车夫们如雷的鼾声中想入非非:“如果能跟着二师兄……嘿嘿嘿……可能就是我人生的巅峰了……”总之无论吃哪个师兄的软饭,一定都比现在好,至少能吃口饱饭啊!秦思一巴掌拍死身上的两个蚊子,快乐的设想着。</p>
所以作出这个决定,也倒是没那么困难。</p>
第二天,秦思就向同事们宣布了他因为思乡怀远而放弃杭州所取得的一切成就的决定,并且郑重其事的私下邀请了要好的五个同事晚上喝个黄酒,而且为了表达情意,晚上还tí gòng两只杭州酱鸭和两只叫花童子鸡,并且每人一碟油焖春笋吃。</p>
第三天一早,昨晚一起吃酒的二十个车夫热情的给秦思送了行。大家一起帮助秦思治装成行,把他在杭州打拼取得的一切装了一个包袱,放到了车上,有四个实在没能挤进去插手打包的同事还惭愧不已。临走时,抠脚的车老大慷慨的拿出大家的饯别礼物,一包大馒头,供秦思路上吃,车老大还特意的表达了自己比其他人多出了十文钱的实际情况。</p>
秦思挥别大伙,打马出发了。</p>
刚出城秦思就仍不住痛哭了起来。明明请的是五个人,入娘的昨天居然来了二十多个人!迫的他又多买了那么多黄酒和好几只叫花童子鸡和酱鸭!秦思捏了下自己的钱袋子,又看了看这包大概能吃两天的馒头,抹了抹眼泪,挥动着他的梨花鞭狠狠打了几下马,恨不得跑的越快越好,越远越好。</p>
千里征程,风餐露宿,秦思就靠给人顺带捎货物补充点钱,由富庶的江南赶往那荒蛮的西北。这一路的艰辛旁人难以体会,总之听了秦思的叙述,薛钦深深的感到自己在碰到金刀镖局前的落魄生活根本不算个啥,秦思能活下来真是太不容易了。</p>
顺手捎带货物的活路毕竟难得,秦思一路省吃俭用的过了三个月左右,走过了夏天,走过秋天,走过了秋天,快到冬天,最后弄的快要要饭了的时候,终于回到了昆仑。然而他毕竟设计的太理想了,师兄们虽然离着昆仑山相对不远,却一个也没回来一趟。西北赶车的活计比起杭州来,秦思才知道杭州天堂的好处了。总之敷敷衍衍的,大马板车换成了小破板车,鞋子当了换草鞋,除了梨花鞭什么都给换成饭钱了,最后实在熬不下去连过日子的马都给卖了。</p>
“这畜生跟了我快一年了,真的有灵性,卖的那天,对我长鸣一声告了别,然后撒着欢儿就跟买主跑了,头都没回一下……”秦思感慨的说。</p>
薛钦本来感同身受的几乎掉泪了,听秦思这样一说,只好收敛了悲苦,嘴角抽动了一下,欲言又止。</p>
“耶?那你把马卖了不就更挣不到钱了啊?后面怎么过呢?”马骉骉在一旁突然发问。</p>
“这……这……还……还不是……对付……对付……就过去了!”秦思从小有点口吃,尤其是紧张的时候更加的结巴。薛钦看着小师弟骨碌碌躲着他的眼神,突然开口问到:“遭了那么大的罪,我看你身体还是不错啊!能蹦能跳的,又不瘦!”</p>
秦思的眼珠在眼眶里打着圈圈,几颗汗珠从额头上伸了出来。</p>
“是不是把门里的东西也给当了?嗯?”薛钦突然凑到秦思的面前,直勾勾的眼神透露出要洞见秦思心灵深处的感觉。</p>
哗啦一声,秦思揣在怀里的几只碗被紧张的双手抖落了出来……</p>
“只有师兄们的衣物和日用器物啊!”秦思嚎啕的抱着薛钦的大腿,伤悔不已的哭道:“饿的不行才动手的啊!师父的东西一点也没敢动啊!门里的器物也是啊……”看来他在直面惨淡的人生后反而不会紧张的口吃了。</p>
薛钦看着痛哭流涕的小师弟,叹了口气,喊马骉骉把干粮拿给秦思垫垫。</p>
因为要上山,薛钦是准备了不少干粮的。</p>
于是他和骉骉就这样看着秦思连着吃完了二十四个馒头,中间水都没喝一口。</p>
“对了大哥,你混咋样?”秦思打着饱嗝问道。</p>
“我姐夫是金刀镖局的总镖头!”马骉骉神气的抢先一步回答到。</p>
“大师兄你太厉害了!”秦思的表情仿佛是看到了偶像:“小时候我就常常认为,最强是大哥,人狠话不多!”</p>
薛钦抬起手来往下按了两下,云淡风轻的对着秦思重重的点了两下头,然后有些责怪的对马骉骉说:“低调,低调!跟你一再强调过,这个事不要宣传,要低调!”</p>
“那我能不能跟着你到镖局混个差事啊?”秦思搓着手、缩着脖子问道。</p>
“唉!你说这事……安插人这事,我更应该以身作则嘛……”薛钦很是砸了几下嘴,思考了良久才说:“行吧!问题不大!我打个招呼……你得多注意影响哈!”</p>
“哎!哎!”秦思连忙点头。</p>
马骉骉在一旁悄悄的扯了扯薛钦的袖子,尽量压低声音在薛钦耳边说:“姐夫!你怎敢随便答应?姐姐知道了你肯定又要睡好多天的地上!”男孩以为自己声音压得够低了,但他哪里晓得天门弟子感通非凡,秦思哪里会听不到呢?</p>
秦思张了张嘴,把话裹着口水又吞了回去;薛钦左边嘴角连着抽动了好几下,垂头舔着自己的嘴唇。他们都陷入了深深的尴尬。</p>
“姐夫,姐夫?今天住哪里啊?要是下山差不多该走了哈!”马骉骉又扯了扯薛钦的衣袖。</p>
薛钦猛地意识到此行的目的。他嚯的一声站了起来。</p>
“老四,来一下。”薛钦踏步向挨着峭壁的一间大屋走去,那是他和秦思等师兄弟们涵泳经典,学习和论道的地方,也是天门的资料库房。</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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