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始》 第十二章 守山力士

    早上天还未亮，鸡刚叫过三遍。郭进和王安就被那几个砍柴前辈们叫醒，提着柴刀和背绳往山上去了。</p>

    彼时月明星稀，太阳还未从山中升起。习习凉风吹来，冻得人有些发颤。</p>

    一路行了十余里，郭进才跟着师兄们来到了此行的目的地——天魁山北峰一处阔叶林。</p>

    连峰去天不盈尺，枯松倒挂倚绝壁。</p>

    想着一路走来的陡峭山路，看着不远方高耸入云的山尖。郭进暗自咂舌，这砍柴不仅是个累活儿，恐怕危险系数也是最高的。。。方才上山时，王安脚下一呲差点滑进了万丈深涧，吓得他到现在都还没回过魂儿来。</p>

    “两位师弟，你们今天就在这里砍吧。切记不要偷懒，门中一日所需木柴甚多，时间万万耽误不得！”嘱咐了二人几句，早已习惯这项工作的师兄们便各自分头忙碌去了。</p>

    王安手上提溜着柴刀，如同一位文弱书生提着大刀上了战场一样。。。他四处踅摸着一些看上去好欺负的小树，脸上露出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悲壮表情。</p>

    只见他两手紧握刀柄，对着一棵相对瘦小的银杏树用力劈了下去。就听嗷地一声惨叫，银杏树纹丝未动，王安倒被弹飞出去一米多远。正在另一边砍柴的郭进听到声音，慌忙跑过去将他扶起：“王师兄，不要紧吧。。。”</p>

    王安老脸通红，尴尬掩饰道：“多谢贤弟关心，小兄只是一时手滑。无妨，无妨。。。”</p>

    说罢，王安拍了拍身上尘土，提起柴刀再次朝那棵银杏树砍过去。而且一边砍还一边咬牙切齿，似乎把这棵树当成了杀父仇人。</p>

    郭进目睹王安的举动，一时间哭笑不得。他趋步上前，一把拉住正起劲的王安道：“王师兄，我们是砍柴，又不是砍树，你对着树干砍什么。。。”</p>

    “哦？砍柴不是这样做吗？”</p>

    郭进摇头苦笑，拿起柴刀找了旁边一棵大树给王安做起示范：“王师兄，如果是砍整棵树，你要什么时候才能砍倒一棵。。。而且即便砍倒了，你也背不动啊。。。像这样，把两边枝杈砍掉收集在一起，才是砍柴。。。”</p>

    被郭进一番指导，王安这才恍然大悟。他躬身一揖到地叹服道：“贤弟真是大才，小兄活到这把年岁。。。终于知道何为砍柴了！”</p>

    “大才？这不是常识吗！”郭进蒙了：“这位老兄到底是有多么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啊！”</p>

    面对这样一个奇葩，郭进不由生起好奇之心：“王兄，小弟孟浪，有句话不知当不当问。。。”</p>

    “请讲！”</p>

    “依兄台这般表现，之前过的生活应该很是养尊处优。为何到了现在这把年纪，忽然兴起了修行之心？”</p>

    “贤弟，此事说来话长。。。”</p>

    王安一边学着砍柴，一边向郭进讲起了自己的过往。</p>

    原来，这王安真如他面相一般。的确是个百无一用的书生，之前还是湟水县公立学堂的教习。凭着微薄薪俸和家中贤妻勤劳持家，日子过得倒也惬意。整日里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p>

    却不料数月前，王安被一荒宅魑魅所迷，险些让那妖祟吸光了精元。多亏县里朝天观姜老道仗义相救才保住了小命。自此，王安迷恋上“仙人”的神通广大，便隔三差五去央求姜老道收其为徒。</p>

    那姜老道本是一介散修，如今迟迟突破不到第四境紫府，早已寿元不多。他被王安诚心所感，便在陈子登路过湟水时托其收入天魁宗。陈子登卖了姜老道一个面子，但看着王安不但天资有限，年龄也已然不小。所以只给了他一个杂役弟子名额。心里寻思哪天他在山上受不了这份罪了，自然就会下山去了。</p>

    郭进听完王安讲述，不禁莞尔。。。原来这位老兄，和自己一样也是个关系户。</p>

    旭日初升之际，砍柴的弟子们已经捆好第一批柴禾，准备返回宗门去了。</p>

    由于每晚体内有金色元气的滋养，郭进不禁感到耳聪目明，身手矫健。就连力气也无穷无尽且大得离谱。他噼里啪啦便砍了一座柴山。等到他将一部分木柴捆好准备和诸位师兄一起离开时。发现王安手里正拿着几根瘦巴巴的柴禾棍，窘迫地看着他。。。</p>

    郭进哑然一笑，指着身边柴堆说道：“王师兄，如果不嫌弃，小弟这还有很多。你尽管拿去用便是！”</p>

    “这。。。这怎么好意思。。。有道是无功不受禄，折煞小兄了。”王安脸皮较薄，虽然心中早有此意，但嘴上还是推让了几下。</p>

    “都是自家兄弟，何必这般客气。我先走一步，你自取便是！”郭进见他装模作样，也不点破他，径自扛起遮过头顶的一大捆木柴追前面几个师兄去了。</p>

    王安见郭进离开，唯恐待会儿剩下他一人遇见个豺狼虎豹什么的。慌忙胡乱绑了一捆柴禾撵着郭进大喊：“贤弟等我，贤弟等我！”</p>

    两人和前方师兄们汇合，众人看到郭进身上背负的木柴比他们几个人加起来还要多。都不由叹服不已。</p>

    再看看后面的王安。。。数十根柴禾棍在身后松松垮垮的系着。还一路走一路丢，恐怕走不到柴房就扔完了。</p>

    不过好在郭进砍的实在够多，和他又是一组。总体上二人还算是超额完成任务的。</p>

    一行人背着柴捆，默不作声地走在下山路上。郭进发现，十年砍柴生涯，早已磨灭了这些人曾经的豪情壮志。如今从他们脸上，只能看到饱经沧桑后的麻木、灰暗、无神还有对未来的迷惘。相信若不是还有那丝飘渺虚无的修行希望在脑海中时隐时现，这帮人恐怕早就崩溃了。</p>

    快至杂役谷时，一位姓何的老杂役弟子突然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他朝路边草地吐了口唾沫，歪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p>

    “卢师兄，这日子我实在熬不下去了。我明日便向师门辞行回乡去了。以后你们多保重。”何姓弟子望着远处秀美的山景，陷入了沉思。</p>

    “何师弟，我们都忍了十年，就不能再坚持坚持吗？”那位他口中的卢师兄，郭进这帮砍柴杂役的头目弟子，苦口婆心劝道。</p>

    何姓弟子一脸悲苦，眼中不禁有热泪盈出：“卢师兄，小弟天资愚钝。师门也不会拿正眼瞧我。其实我已经想了很多天了，与其在这虚度年华，还不如回到俗世拼他个一世富贵！”</p>

    看到何姓弟子去意坚决，这位卢师兄也不再多说什么。他摇头嗟叹，跨步越过众人凄然而去。</p>

    世人都说修行好，</p>

    有谁知道修行苦。</p>

    愚傻无能平庸辈，</p>

    何必来此找蹉跎。</p>

    一入深山十数载，</p>

    青春年少变白头。</p>

    回头哭悔离去时，</p>

    人生已然一场梦！</p>

    这俚语般的歌谣，从前方卢姓师兄嘴中传来。让郭进在内的身后诸人，皆不禁悲从中来。</p>

    郭进百感交集，想到自己若不是因为那神秘碑文和金色气流。恐怕将来也要和这些人一样，在这里白白耗费光阴而看不到任何希望。。。直至有天两鬓斑白，黯然离去。思及此，他心中紧迫感更甚，暗暗敦促自己要勤加修炼负石诀，争取早日开脉才成。</p>

    在这样一片灰暗的境况中，郭进在天魁宗开始了自己的新生活。</p>

    光阴似箭，岁月如梭。转眼三个月时间过去了。天气已近中秋，这段时间已经有三位老弟子相继离去。其中有两位都是负责砍柴的弟子。尽管如此，周子化却并没有给他们增派人手的打算。幸亏郭进力大无穷，一人便可以顶上其余所有人。才使每日木柴用度都能顺利完成。</p>

    每天晚上，王安抱着那本倒背如流的寻仙志做春秋大梦之时。郭进都会偷偷溜到山中一片林中空地，开始一遍遍按照负石诀里所述，苦练各种开脉动作。</p>

    他也曾劝王安一起在夜里修行，但被其婉然拒绝了。</p>

    王安现在所有的精神寄托都在那本志异小说寻仙志中，幻想着自己有朝一日也能像里面的主角一样。吃一颗朱果，捡一本神通，便能脱胎换骨，霞举飞升。</p>

    见说不动他，郭进也就不再勉强。每夜便坚持独自一人刻苦修行。</p>

    这负石诀作为武道开脉之法，和天魁唤灵诀截然不同。唤灵诀作为法修基础功法，讲究天人合一，参灵悟性。所重的是一个静字。负石诀正好相反，更类似前世diàn yǐng中那些武功心法，重的是一个动字。每日郭进故意帮王安等一帮师兄们多做些砍柴工作，除了他本身古道热肠外。在劳动中强化肉身，淬炼筋骨也是原因之一。而这，正是负石诀所提倡的。</p>

    打了一遍负石诀中所记述的点窍拳，郭进抓起空地上一块千斤巨石，开始进行托举功的修炼。最近这几天，他渐渐有些心急。梦中那神秘碑文再未出现过，而金色元气自修炼负石诀以后虽然每次吸收的越来越多。但进入身体后如同石沉大海，除了身体机能和气力渐长以外，其他看不出任何变化。他现在能通过负石诀中的感应法，感觉到体内那四十九处阳窍穴已然全部点亮。可这些穴位仿佛还缺了点什么，总是无法连在一起汇入丹田。没法连接，就意味着郭进永远开不了脉。</p>

    半月前天魁宗上下一片欢腾。那位天才少年肖衍，用了两个多月时间开脉成功了。郭进并没有和人家天才一较长短的想法，只是推测点亮全部穴位的时间，他应该跟这位肖师弟是同时完成的。为何人家都开脉了，自己却一个穴位都连不起来呢？到底是武法两道所修有别，还是修行方法有问题？</p>

    这些疑惑郭进日思夜想，却始终不得要领。烦恼之下，他随手将正托举着的巨石一把扔出去了数百米远。</p>

    “好力气！”不远处淙淙溪流旁边，一道人影飞跃而起飘至郭进跟前。</p>

    郭进本能向后退了两步。这荒山野岭，他怎能不心怀戒备。</p>

    那人影抚须长笑，言辞颇为亲切：“小兄弟不必害怕，我也是本门中人。”</p>

    借着月色，郭进仔细打量来人。见他鹤发童颜，长须盈尺。不正是一个月前给他们训过话的杂役长老侯长发吗！</p>

    认清楚后，郭进慌忙抱拳行礼：“弟子郭进，见过侯长老！”</p>

    “嗯，免礼。”在郭进打量侯长发的同时，他也在观察郭进。</p>

    看到郭进身穿杂役弟子法衣，侯长发讶然失色：“这位师侄，你是。。。杂役弟子？”</p>

    “弟子正是！”郭进不由暗自苦笑，看来当时人数太多，这侯长发根本就没记住他是谁。</p>

    侯长发听到郭进承认，仍是有些一头雾水：“我刚看你投掷千斤巨石尚且面不改色，如此实力怎么会是。。。”他次将目光锁在郭进额头之上，愁眉叹道：“原来如此。。。可惜。。。可惜。。。”</p>

    这声可惜，郭进自然知道他指的是什么。他坦然一笑，抱拳说道：“弟子深知除了力气大些，其他方面都平庸至极，能做个杂役弟子已经是福缘不浅了。”</p>

    “师侄不要妄自菲薄，虽然你没有法修之缘，但我看你这身天赋，如果修习武道定会一飞冲天！老夫所料不假的话，师侄身上应该有一本武修开脉功法。看刚才你所练之套路，是负石诀吧？”</p>

    秘密被人猜透，郭进心中咯噔一凉：“完了。。。私练功法不知会不会被逐出师门啊？算了。。。反正自己待在天魁宗也不是长久之计，与其藏头露尾做小人之举，还不如大大方方承认的好。”</p>

    于是郭进大方说道：“禀师叔，弟子身上的确有一本负石诀，乃是上山之前一位隐世老人所赠。”</p>

    侯长发一副早有所料的表情，和蔼笑道：“师侄无须惊慌，我天魁宗虽是法修门派。但也不忌武道之学。你这般人才，放在杂役谷着实暴殄天物。明日我修一封手书，举你做个守山力士如何？”</p>

    “守山力士？”郭进一脸迷糊，他在这天魁宗虽然待了三个月，可每日不是上山砍柴便是刻苦修炼。对于门派里很多事情都是一知半解。</p>

    “师侄刚刚入门，很多事情不懂也情有可原。这守山力士，也算我天魁弟子！”见郭进茫然无知，侯长发耐心为他解释起来。</p>

    原来，武法两道为取长补短，知己知彼。大多也会研究对方的功法和特点。于是便从门中择选出一批较有天赋的弟子门人，去研习对方擅长领域。</p>

    法道门派中研究武修功法的，被称为守山力士。武道门派中研究法修功法的，被称为护门法师。天魁宗的守山力士，目前修为最高者已经到了武道第二境换血中期，和天魁四子比起来也是不遑多让。不过，那位换血境的力士统领毕竟是凤毛麟角。除他一人享受亲传待遇外，其余力士大多也就刚刚开了玄脉。充其量只能享有外门弟子待遇罢了。</p>

    听侯长发讲完，郭进喜出望外。想不到自己不用离开天魁宗苦苦寻找，也可以光明正大的去开启武修之路了。</p>

    这种好事郭进自然不会拒绝，他对侯长发长施一礼说道：“多谢侯长老成全，弟子感激不尽。”</p>

    “好，明日我便跟子化打声招呼，你今晚早些回去准备一下。师侄，老夫告辞了！”</p>

    言罢，侯长发飘然而起，消失在了夜色中。</p>

    一块不大不小的馅儿饼就这样从天而降，直接砸在了郭进脑门儿上。</p>

    翌日上午，周子化带着守山力士专用的法衣号牌，找到了还在山上砍柴的郭进。虽然他不想轻易放郭进离开，但侯长老命令岂能违背。他将一应物品扔给郭进后，连句恭贺之言都没说便转身离开了。</p>

    众位一起砍柴的同门得知郭进成为守山力士后，俱是悲喜交加。喜的是，善良敦厚的郭师弟这么快就熬出头了。悲的是，没有了郭进这个大力怪胎。。。今后这砍柴的日子可就苦喽。。。尤其是王安，抱着郭进更是哭成了泪人。这些师兄弟中，他受郭进照顾最多。没有了郭师弟，王安自己都不知道将来日子怎么熬过去。</p>

    郭进了然师兄弟们的心思，安慰道：“众位师兄放心，我知道砍柴日子不好过。今后只要有空，我一定会继续帮助大家完成每天的任务。”</p>

    听到郭进如此说，众人心中俱是不安。纷纷表示他既然已经脱离苦海，就不必再为了他们而耽误修行了。</p>

    郭进慨然一笑，告诉众人，其实他每日砍那么多柴。不仅是为了帮别人，也是因为修行所需。武道和法道不同，身体必须勤加淬炼才能早日开脉。所以让众人不用客气。既能强身健体，又能解人之忧，何乐而不为之。</p>

    那些弟子听他如此说，这才放下心来。心中也不约而同对这位郭师弟的人格更加钦佩了。</p>

    郭进一口气砍完了今天所需木柴以后。才向这些相处了三个月的师兄弟们依依惜别，返回住处准备拿上行囊去力士营报到。</p>

    刚一进屋，就看见李怀石正大岔着两条腿歪躺在他床上。看他进来，李怀石一个鲤鱼打挺潇洒的摔了狗吃屎。疼的咧嘴骂道：“三个月了。。。老子差点闷死在思过崖上，你也不去看看我！”</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