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年前，我所在部队的驻地——大兴安岭加格达奇林区。</p>
加格达奇，鄂伦春语：意为有樟子松的地方。</p>
名如其地，加格达奇周围四面环山，山顶终年积雪，山上密密麻麻的落叶松樟子松红松白桦水曲柳，松子榛子猴头榛蘑等山货取之不尽用之不竭，野猪野鸡獾子梅花鹿数不胜数应有尽有，这地方就两个季节，一个月的不热的夏季，十一个月极其寒冷的冬季，夏季最高温二十**度，冬季平平常常也要零下四十度左右，每一个在那里住过的人都知道，冬天早上第一件事不是上厕所，而是烧一壶开水把门烫开，第二件事才是上厕所，因为极寒，门都给冻得像浇铸了铁水般坚固，不把门烫开想出门门都没有。</p>
“大个子快快，赶紧烧水浇门，我憋不住了！“我一边捂着小腹一边跳着脚指挥王大个子烧水。</p>
“憋不住了，自己不会烧水啊“王大个子躺火炕上白了我一眼。</p>
因为气候原因，我们这儿的连队不睡床都睡火炕，一铺大火炕睡着我们一个班10个兄弟。</p>
我们十三团是线路施工团，编制大，人员多，一个团四个营，一个营四个连，一个连四个排，一个排四个班，每班10到15人不等，算上连长指导员，我们一个连大约180人左右。</p>
“快点啊兄弟，你忘了你还有求于我呢！“我一提这茬，王大个子立马跳下火炕，乖乖的提着水壶烧水去了。</p>
21岁的王大个子本名王斌是山东人，斗大的字不识一个，但是个头奇高，光脚量一米九因此得个外号：王大个子，昨晚他求我给他未婚妻写封回信，求了半天我才答应。</p>
提起这茬我还是挺骄傲的，整个连队就我高中毕业，在连队里我帮人读信，替人回信，连英明神武的张连长的家书都是我给念我给回，我还负责教全连的战友学毛选、背诵**席诗词语录，战友们都亲切的叫我“准文书”。</p>
“你们班里这是啥味啊？骚不啦几的，养狐狸了？”</p>
我尿完尿刚一进屋，就看见张连长和李指导员查内务来了，正训班长呢，班长刘瑞铁青个脸瞪了滕重阳一眼，“报告连长是滕重阳尿炕了”</p>
整个班的人刷的一下都把目光投给了滕重阳，19岁的新兵滕重阳红着脸低着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声不吭，眼里充满了泪水。</p>
“报告连长我的铺让滕重阳的尿给冲了” 睡滕重阳左边的王大个子打了个立正向连长报告。</p>
我一想糟糕我睡滕重阳右边，不会把我的褥子也尿了吧，我跳上大火炕一看，很不幸被我言中了。</p>
“报告连长我的也是”</p>
“你们仨别上早操了，去洗床单！”</p>
“是”</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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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月的寒冬，大兴安岭滴水成冰，我、滕重阳、王大个子站在炊事班的大水泥池子边洗床单，倒了几壶开水进去就跟没倒一样，池水仍寒彻骨，不一会儿我们的手就红肿刺痛，心里这个气啊，真想把滕重阳给摁进水池里。</p>
操场上，各个连队都在跑操，“一二三四、一二三四”的口号声雄壮有力此起彼伏，此刻我多想去跑操啊！</p>
“我说老弟你多大了还尿炕，你不会上厕所啊？“</p>
“就是，我打三岁起就没尿过炕，妈蛋的你都十九了还尿炕，你丢不丢人？“</p>
“我们这跟你远日无仇近日无冤的，你干嘛害我们啊，这大冬天的你尿炕我们哥俩洗床单，这有陪吃陪喝的，没听说还有陪尿炕的。”</p>
“我要跟班长申请不挨着你，谁挨着你倒霉。”</p>
“就是我也不挨着你，知道的是你尿炕了，不知道还以为我们尿的呢！”</p>
我和大个子手里忙活着床单嘴里忙活着滕重阳，滕重阳哇的一声哭出来，床单也不洗了，蹲在地上抱着头哭了起来。</p>
“你哭什么哭，像个娘们似的？有能耐你从今天起别尿炕！”我踢了他一脚。</p>
“你以为我想尿炕，你以为我愿意大冬天洗床单，你以为我天生就尿炕？我不都是因为小时候被吓的吗？”</p>
“被吓的？被谁吓的？”</p>
“被我爷爷“</p>
“咋回事，你说说。“</p>
“10年前的一天，我爷对我说他的一位仇人半夜会来寻仇，我爷跟我说无论听见什么响动一定要躺在床上，不可抬头不可睁眼，结果睡至半夜，我忽听院子里阴风阵阵狂风大作，还有兵兵乓乓的打斗声，我实在忍不住就跑出去观看，结果看到我爷爷正用手掐着一具骷髅的脖子，他竟然在跟一具白骨打架！“</p>
“经此一吓，从此以后我就落下了尿炕的毛病。“</p>
“哈哈，编，你就编吧，“</p>
“哈哈，笑死我了，还阴风还白骨”</p>
我和王大个子笑的腰都直不起来了。</p>
“你爷咋知道有仇人要来找他呢？”</p>
“我爷是我们那一带有名的半仙，他算出来的。”</p>
“哦，你爷没告诉你为啥那白骨要找你爷寻仇啊？”</p>
“我爷说那是因为他从前给一户人家看的阴宅占了这白骨家的祖坟，害的这白骨一家老少被挖出来曝尸荒野，这白骨知道是我爷为那家看的风水，所以特来寻仇。”</p>
对于这一套鬼啊神啊的东西，我和大个子根本不信，但就是看滕重阳这副认真的模样可笑，就接着逗他：“那你爷这么准咋不把这绝学传给你”</p>
“我学了，但我爷说了到了我这代指望这个是吃不上饭了，要想有出息就得当兵”</p>
“说起这个我就更奇怪了，我们能当上兵是因为我们是贫下中农的子弟根正苗红，往上捯三代都历史清白，你说你根也不正苗也不红，你一个行走江湖招摇撞骗的算命先生的后代你咋当上的兵呢？”</p>
“那是因为好多年前我爷救过一个当兵的，后来他发达了，辗转找到我爷，要报答我爷，我爷说也不图他报答啥，就把我招到部队当兵就行”</p>
“编，你就编吧，你不当兵改行当编剧了是吧？“</p>
“我没编，是真的！很多事要不是我亲眼所见我也不相信。”滕重阳急的直跺脚。</p>
“你都看见啥了你说说！”</p>
滕重阳放下手中的床单，把双手往身上擦擦，四下看看确定没人，小声说“我小的时候跟着我爷爷去给邻村的一户人家看阴宅，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后，东家给了我爷五块袁大头，我爷满心欢喜把袁大头放到钱搭子里领着我连夜赶回家，结果半路遇到三个庄户人热情相邀，非要跟我爷打几把牌，我爷年轻时没别的毛病，唯一的毛病就是好赌，推脱不过于是四个人就打了一宿牌，天亮众人散去，我爷领着我赶回家，把钱搭子交给奶奶，告诉奶奶赢了很多钱，然后我们爷俩tuō yī钻进被窝，还没等梦见周公，就被我奶推醒了，奶奶怒气冲冲的对爷爷说你看你赢的啥钱？我和爷爷打开钱搭子一看，全是纸灰！”</p>
“纸灰？”</p>
“纸灰是啥？”</p>
“纸灰就是死人的冥币烧成的灰！”滕重阳解释道。</p>
“那咋回事啊？”</p>
“咋回事？我和我爷也傻眼了，昨晚我们明明看见我们用银元换的纸币，纸币怎么会变成纸灰了呢？于是我和爷爷赶紧穿上衣服原路返回去找那几个人！”</p>
“找到了吗？”</p>
“快说找到了吗？”我和王大个子的床单早就忘在了二门后。</p>
“走到我们昨晚打牌的地方，压根就没有人家，只见香火缭绕，纸灰遍地，我爷的五块银大洋落成一摞放在三座黄土坟前！”</p>
“你是说你爷昨晚跟三个死人打了一宿牌？”</p>
“对啊，那三个人估计生前也是赌鬼，三缺一一直凑不上人才拦住了我爷，我爷一看此情此景吓得扑通跪地上给那三座新坟磕了三个响头，把钱搭子里的纸灰倒地上，拿起自己的银大洋领着我一溜小跑跑回家！经此一吓，我爷在炕上躺了三天三夜差点一命呜呼！”</p>
“这是你亲身经历？”我有点半信半疑。</p>
“亲眼所见亲身经历！绝对真实！”滕重阳拍着胸脯向我们俩打保票。</p>
“就这两件事也不能证明你爷神奇，还有啥稀奇事吗？”王大个子的小眼睛发着亮光，一看就是被激起了浓浓的兴趣。</p>
“有啊，鬼打墙听说过吗？“滕重阳小声问我们。</p>
“没有！“</p>
“我也没有“我和王大个子如实回答。</p>
“我不但听说过，我还经历过。有一年我爷带我去参加村里一个亲戚的葬礼，”</p>
“那个死去的亲戚复活了？”王大个子插话道。</p>
“你别插嘴！”我白了王大个子一眼，王大个子吐了吐舌头冲我翻了个白眼。</p>
“参加完葬礼爷爷带着我回家，那时已是掌灯十分，我们爷俩打着灯笼边走边聊，因为与那个亲戚家是同一个村子，住的又不远，其实不用打灯笼闭着眼睛我也能找到家，但就是这样短短十几分钟的路，我们却走了平时的二倍的时间，爷爷正纳闷哪里出了问题，突然发现脚下出现了一条发着黄光的大路，爷爷一惊一屁股坐在地上，瞬间黄光不见了，只见脚下是村外一道十几丈深的黄土坎，坎子下面是一处乱坟岗！灯笼掉落在那道深沟中摔得粉碎，我们爷俩只要再往前走一步就会万劫不复！“</p>
“这是咋回事？“王大个子的小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滕重阳。</p>
“听我说啊，我爷坐在地上吓得满头是汗，好半天才缓过神来，拉着我赶紧跑回家，一到家就瘫在地上，对我奶说可了不得了，鬼打墙了！“</p>
“后来呢？快说快说“</p>
“一家人胆战心惊一夜无眠，第二天听说村里有三个参加完葬礼的人当天夜里都摔死在那道黄土梁下，爷爷说那是因为早年间村里有个小孩就是在那里摔死的，并没有好好的安葬，肯定是那小孩子怨念太重，冤魂久久不散在那里作祟，引得众人纷纷在同一地点摔死了。“</p>
“怪不得那路发着黄光，原来是条黄泉路！”我恍然大悟道。</p>
“后来呢？“</p>
“后来，在那里接二连三又掉下去几个人，我爷就带领着全村人把那个小孩的尸体挖出来，敲锣打鼓好好的安葬于村外，并且剪了纸花糊了车马叠了元宝一并烧给那孩子，从此相安无事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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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兵训练了三个月，滕重阳的炕断断续续尿了三个月，鬼故事讲了三个月，我和大个子这床单也陪洗了三个月，导致后来全营的人一看见我们三个就叫我们尿炕小分队，也算因祸得福，我们三个从此结下了深厚的革命友情！</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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