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衣服……”陈卿突然想到什么，赶忙用火折子照着手上刚刚从那人身上扯下来的衣服，不看还好，这一看，他整个人都瘫倒在了地上。
微弱的火光下，那件衣服被缓缓展开，陈卿发现它并不是什么袍子，而是一件披在人身上御寒的氅衣，这衣服呈藏青色，材质和伯父送他的潞绸蓝袍极为相似，摸上去一样的柔滑细腻，而做工显然要比他那身袍子精致的多。
他小心的查看着这衣服上的装饰，正是这一看让他彻底懵了神，整个衣服的前胸、后背和肩头上都用极细的捻金线织出蟒纹，那蟒张牙舞爪，活灵活现，正张开大嘴瞪着他。
陈卿惊的差点把衣服扔在地上，整个人都瞬间瘫倒在地。
“这，这是什么衣服？”他心里咯噔一下。“整个王府什么人能穿这种衣服？”想到这里，他不由得紧张起来，“我刚才那一刀下去可是够狠的，他到底是什么人，有没有受伤，伤的严不严重？”
“完了完了，这下可是闯了大祸了。”他心里暗想着，把那衣服揣在怀里看了又看，越看越是心惊胆战。
“不行，我不能把它带回住所。”陈卿霍地起身，慌乱的寻找着什么，“血，对，还有血，地上的血迹，一点都不能留！”
他的脑袋一片空白，说干就干。在家庙大殿，供奉着牌位的长条案边，他找了一口装祭祀用品的大红xiāng zǐ，把那件蟒衣折叠好放了进去。又在周围一顿好找，想找水把地面冲洗干净，找来找去却只找到两把扫帚。
他仔细打扫了现场，眼看着地上那一滩血很是扎眼，情急之下，赶忙脱掉外套，把衬在里面的内衣脱下来，开始慢慢将那血都染干，即便如此，因为没水冲洗，他擦拭了好半天，地上仍有明显的血迹。
“不行，这血迹得处理干净，不能让人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万一……”他转念又一想，“这地方这么隐秘，应该不会有多少人知道，这家庙平日大门紧锁，也没人来，短期内应该不会有人发现这些。”
“今晚这样子看来是来不及了，明天，明晚我还得再来，处理这里……”陈卿有些手忙脚乱，他把已经染红了的内衣收拾起来，另找了一处地方藏了，这才慢慢的走到刚才出来的洞口，想顺着刚才来时的密道再折回去。
一路上到处都是血迹，一直淌到洞口，他不忍再看，慢慢爬到了洞底，才发现刚才的两盏风灯已经被人吹灭，而风灯背后左侧暗门已经又被重新封上。那暗门处一样都有血迹，看来这人……
他不敢多想，更不敢再打开暗门上前看看，只是小心翼翼离开洞口，重新顺着燎炉爬了出去。
“刚才的一切就像一场梦！”陈卿坐在缭绕房旁，发了好一阵子呆，直到看着黑暗的天空慢慢有了颜色，这才又装模作样的巡视了几趟，早早便到护卫司办了交接，只推说夜里感染了风寒，身体不适，要早些回去休息。
回到住所，他直奔木板床，倒身就睡，听到李杰起身也假装睡得正香，还是被对方叫醒问了一通晚上的见闻，陈卿迷迷糊糊只说昨夜没事，却还是被这小子发现了衣角不知何时染上的血迹，只得胡乱编了一个“怕鬼，弄了点狗血”之类的鬼话，好容易才把对方糊弄过去。
睡了一天，日暮的时候他才起身，张安来寻他，两人一起在天晚集附近的一处小酒馆吃饭。
“这两天可有什么发现？”刚坐下，张安便劈头问道。
“没，没有啊”陈卿眼神闪烁下，小抿了一口酒，故作自嘲道：“说来很奇怪，自从前两日遇到那鬼一次，最近他都不出现了，莫非是被我的勇气吓退了？”
他装的很淡定，心里却有些犹豫，不知这事该不该告诉张安，最终还是因为害怕而选择了隐瞒。
张安不知是否看出了他的神思不属，也只是笑笑，继续给他斟上一杯酒，自己也抬起酒杯，淡淡道：“今晚，是最后一次，你夜值，明天准你休息一日，后天开始调你到承运门值卫！”
不理会陈卿抗议的神情，他继续道：“这是护卫司今天上午重新安排好的，已经报长史大人批准了，不要有异议，你来王府也有些日子了，该给你调调了。”
“可，可是……”陈卿准备说些什么，刚起身就被张安按了下去，摆摆手道：“没有可是，服从安排就是。”
他慢慢起身，拍拍他的肩膀道：“马上初一了，每月朔望两日是王爷升殿理政的日子，你到承运门一带护卫，保护王爷安全，这差事不错，好好珍惜机会，明白吗？”
陈卿知道这是张安在抬举他，给他能在王爷面前露脸的机会，一时竟感动的说不出话来。
……
又是一个夜晚很快来到，这可能是他短期内最后一次值夜。
陈卿简单的在护卫司点个卯便直奔值卫处，他想在天暗下来之前找一处有水的地方，或者弄点湿毛巾，晚上进行他的除血大计。
来了十几天了，这么多次夜值，他都固定巡逻在眼前这条王府东西大门的甬道上，不敢有丝毫懈怠，甬道两旁的房子，除了北边的王府内苑不能进，南边的很多建筑他也没进去过。
这次为了找水，陈卿是第一次在甬道旁四周来回转转，尤其是初来时的库房一带更是他寻找的重点。
夜色，清凉如水。
他顺着库房的方向一路寻去，漆黑的夜幕下看不到任何人影，走了半天才看到前方一座看上去颇为规模宏大的院子，陈卿想这里面必然有自己要找的东西了吧，于是走过去，才注意到原来这里正是初来时见过的马房。
周围已是一片漆黑，只有这马房的大门还开着，从门里透出微弱的灯光。
陈卿走上前去，刚准备问有人没，一个衣着短褐，头上裹着青巾的老汉已经踏出门来。
他赶忙上前两步，拱手道：“老先生，敢问这里哪能找到水井？”
那老汉睁大眼睛打量了他一下，和和气气道：“你是王府的护卫吧，这个点找水井作甚。”
陈卿这才意识到自己根本就缺少一个找水井的理由，慌乱之下道：“不瞒老先生说，我，……我有点怕鬼，我听我娘说，这半夜的鬼，大多都是从地狱里跑出来的，都要经过水井才能冒到地面，所以我，所以我想找块红布把水井旁边都放上，听说这样鬼就上不来了。”
老汉一听愣怔了一下，半晌，笑出声来道：“你，你这都听谁说的。”他说着又打量了陈卿一番，道，“你，不会就是那个前几天被鬼差点吓死的小伙子吧？”
他话说的有点直，陈卿却不介意，羞红着脸低下了头。
“哈哈哈”耳边传来老汉爽朗的笑声，“咱这周围少说也有十几口井，难道你要都放上红布不成？“
陈卿道：“不用不用，这东西心诚则灵，我找近处放上几块即可。”
老汉继续笑着：“那你等着，我给你找东西去。”他说着又折回了门内。
好一会儿，那老汉拿着一大块红布出来，笑呵呵道：“算你找对地方了，咱这马房前些日子刚退下来几块红马披，给你拿去自己裁着用吧。”
陈卿双手接过马披，和老汉借来了剪刀，又详细询问了最近几口井的位置，心里着急去办事，也就不啰嗦，千恩万谢的走了。
身后，老汉和气的笑声还在回荡着，让他第一次感受到这府门深处，原来也并不那么冰冷。
在老汉的提示下，他在家庙门口附近找到一处井口，取来道路两旁林木下吊着的用来防火的水桶，打了一桶水，小心翼翼的走到燎炉房口，好半天才折腾到了密道里。
此时的密道早已是漆黑一片，不知何故，连昨天来时的风灯也已经熄灭了，陈卿点着火折子，慢慢照亮脚下的路，急着抓住这最后一晚时间清理干净地上的血迹，虽然周围阴森森的，也倒并没在意。
走到原先的风灯旁，他按下青砖，特地看了一眼左侧的木门，门后透出的光线还是那么强烈的吸引着他，他却继续选择了视而不见，从右门直直上前。
临到洞口，他用尽全力把水桶先顶了上去，自己才小心翼翼的爬出洞口。
夜始终是那么黑，一如昨日。
他慢慢起身，小心的提起水桶，拿出红布蘸上水，刚要吹亮火折子看看地上的血迹在哪里，却突然听到一阵咳嗽的声音，吓得他猛的转身，蓦地发现周围地上嗖的一下子点起了好几团火，那火呈血红色，忽明忽暗，却有光无焰，似乎在飘动着朝他而来。
陈卿马上反应到这种火跟小时候在山里见到的鬼火很相似，忙屏住呼吸，不敢说话，因为据说这种火会随着人说话带来的气流跑到自己身边来。
可即便如此，那火却好像跟他有仇似的，从周围四面八方朝他而来，随着那火光越来越近，陈卿这才霍然发现地上原本该留有血迹的地方，那血迹早已没了踪影，好像被谁擦拭的干干净净一样，而那火，那火的颜色却像极了那滩血。
见此情景，陈卿已经吓得要死，正待要逃回洞口，却发现身后那咳嗽声越来越大，慢慢的一阵熟悉的声音再次响起。
呜呜咽咽，如泣如诉。
“哭声，是哭声，那可怕的哭声，又来了。”陈卿本来害怕的要死，正要逃跑，一听这哭声又来了精神，“娘的，昨晚刚跟你过了招，今天又来，我还就不信这个邪了，老子跟你拼了。”
想到这里，他猛地转身，拔出腰刀，鼓起勇气向前冲去，没走出大殿，突然殿前的广场上四下火柱上的火一下子点亮，照的他睁不开眼睛。
陈卿用刀鞘遮住双眼，大喊一声：“何方妖孽在此作祟，遇到爷爷还不束手就擒！”说着猛的一个翻身，向前冲出，这才发现，眼前突然有好几个人影闪烁，那人影一个个披着素白的长衫，披头散发，摇头晃脑，向他而来，这景象像极了那晚他在家庙门口见到的场景。
陈卿毛骨悚然，不忍去看，却听到那哭声越来越凄厉，好像已经到了自己的耳边。他现在退无可退，也顾不得多想，把刀一横，四下乱砍起来，说也奇怪，那些原本已经靠近他身边的人影突然或停步不前，或本能的闪躲起来。
这一小动作丝毫没逃过陈卿的双眼。
“奶奶的，真鬼会害怕刀剑吗？糊弄谁呢？我让你装，我让你装！”陈卿想到这里，完全忘掉了害怕，提刀直接向那哭声处而去，走到那哭声前面，他发现大殿前一座铜炉前，地上一团火光处，有一人，正披着一身雪白的披风，蹲在地上在焚烧着纸钱，那哭声正是由他而来。
吸取上次的教训，陈卿这下也不乱砍了，直接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跑上前去，一把将那人扑倒。
那人好像和上次一样并没有想到，眼前这人竟然如此胆大，在这种情况下还敢过来，同样来不及闪躲，被他死死的抱住按倒在地上，陈卿明显感觉到他的身子比较娇小，并没有上次那人那样。他正怀疑这次是不是另一人，却见那人已经拼命的挣扎起来。
陈卿握住他娇小的手，就是不放手，因为此刻他已经明显感觉到身下压着的就是一个人，鬼怎么可能被压住。
他死不放手，不仅不放手，还四处在那人身上乱摸一番，想要找到点什么证据回去研究，谁料他这一动作彻底惹急了身下的人。他哭的更加厉害，周围的火光照着他苍白的脸，脸上的泪水已经浸湿了陈卿的衣袖。
陈卿在乱摸中突然碰到了那人胸前软绵绵的东西，手触电般的缩了回去，赶忙起身站起来，闻闻身上还带着的香味，大惊失色道：“什么情况，女，女人？”
他话音刚落，周围一下子静了下来，一个高亢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快放开我mèi mèi，不然我让你死在这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