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清凉入水。明月皎皎横亘在一座环形的山上,如刚出浴的美人的脸,温婉细腻。走出凌霄殿,一阵清风吹过,将许飞琼的鬓发吹过腮边,她抬起如柔荑般的玉手将她撩到一边,思绪也随着这清风舞动着。
“天庭钦差,真是有意思。没想到自己不经意间的一个提议,竟然要辛苦嫦娥mèi mèi到人间走上一遭,她会愿意吗?听到玉帝的旨意她是会高兴还是会怨我?”许飞琼边思索着边轻移莲步向嫦娥所在的广寒宫殿走去。
“纵观整个天界,能满足这三个条件的女仙只有一个人,那就是广寒仙子嫦娥。”炎帝深沉的声音在她耳边回响着。
“不,不可,嫦娥仙子的夫君后羿当年有大功于天地,她虽不得已来到天庭,居住在广寒宫中,但朕与众神曾与她约法三章。其中有一条就是任何人不能以任何理由要求仙子做她不愿意做的事情。倘若嫦娥自己不愿意下界,谁也不能强迫她这样做,包括朕也不行!”玉帝义正辞严的声音也在她耳边响起。
“嫦娥mèi mèi那里,请交给飞琼,由我前去做说客,我有办法让她甘心情愿下界当这个钦差。”自己在天帝和众神面前的许诺也不时浮现在心头。离广寒宫越来越近,许飞琼反而越来越没有刚才的自信了。
眼前出现了一座恢宏壮观的宫殿,清冷孤绝,笼罩在云雾之中,飞扬的殿阁亭角挑起了无边的月色。看似一片令人神往的乐土,却越往里走越是让人感到阵阵寒意。
许飞琼轻移莲步,衣袂飘飘,跨过一座玲珑四柱牌楼,上面玉制的匾额隐隐写着“广寒清虚之府”六个大字,走过大门,庭前有一株高大的桂树,枝繁叶茂,正沐浴在清澈的月光下。有一群身着霓裳羽衣的仙女正在那里翩翩起舞。
见许飞琼过来,大家忙停住舞蹈,恭敬的裣衽施礼道:“见过琼华仙子!”
“免礼吧!嫦娥mèi mèi可在?”徐飞琼柔声问道。
“她正在天籁馆中,仙子且随我来。”一个仙女边说着边引领许飞琼往里走去。
广寒宫内天籁馆,有着一股与它名字极不相称的氛围。这里没有任何天籁般的动人感觉,反而处处透着一种清冷和孤独。
馆前的汉白玉桥如冰棱般通透,桥边明媚的月光映照下拖拽出一个秀美修长的身影。一个衣饰素雅,脸容清秀无比的女子正扶着桥栏、迎风而立,任如水的月光从她的袖口指尖滑过,勾勒出她窈窕曼妙的身姿。
头上挽起乌黑凌云飞仙髻的是一对半月形玉簪子,脖颈上戴着的宝石吊坠也是弯月形的,配合她如水般晶莹的眸子,一张这世上最好的画师也画不出这种神韵的绝美的脸,无处不透露着她的绝世风姿。
她静静的站在那里,本身就是一幅画。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实在是美极了。
看到这幅场景,很多人都会不由得想,如果她能再嫣然一笑就更好了,那该是一幅多么完美的画卷,可惜此刻的画卷中却单单少了这种味道,因为画中的女子眉宇间锁满了伤感和冷漠。
“嫦娥mèi mèi在想什么?”许飞琼轻笑着走到她身边。
“喔是飞琼姐姐?”嫦娥转过身,有点不可置信的看着许飞琼:“这是什么风把我们的仙子大驾吹到我这里来了?”她俏皮的轻笑下,即便如此,这简单的笑容也是转瞬而过。
“呦呦呦,mèi mèi从未邀请过我,我还不能自己厚着脸皮主动来你这里看看吗”许飞琼也露出了罕见的女儿态,娇笑着。
“能能能,当然能”嫦娥的脸上这才挤出了一丝难得的笑容,边说边挽起许飞琼的手把她拉到自己身边。
“自去年王母娘娘的蟠桃会后,我可是有些日子没见过姐姐了,你不是从不来天庭的吗,今天这是谁有这么大面子能请来我们天庭最美的琼华仙子?”嫦娥打趣道。看这架势俩人交情匪浅。
“除了娘娘,还能有谁!”许飞琼浅笑着,牵着嫦娥的手和她一起在桥边坐下。做出一个可爱的表情,道:“别别别,要说最美这天庭之中除了mèi mèi怕是也找不出第二个人了。”
一阵甜美的娇笑声从桥边传来,两个天庭庭花的相逢一下子让整个广寒宫都散发出迷人的气息,就连这冰冷的汉白玉桥都多出了几许温柔的色彩。
“咦?今天怎么没听到你说的那讨厌的伐木声?”许飞琼打笑道。
“快别提了,几千年了,我都听得心烦死了。”嫦娥无奈道。一边拉住许飞琼的裙角:“姐姐这次奉旨到天庭可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快讲给我听听,整日在这里无聊死了。”
许飞琼遂一五一十把凌霄宝殿的所见所闻说给嫦娥听。
“什么?竟然有这种事?”嫦娥的脸上露出一种伤感的表情。“那可真是苦了下界的百姓了,难怪最近几年八月十五我总感觉能听到下界的哭声,本来以为是人间团圆日子的思乡之痛,唉!”她长叹一口气,双手合十,默默祈祷着什么。不一会儿,突然两滴清泪从眼角滑落。
“mèi mèi这是怎么了,没事的没事的。”许飞琼赶忙安慰道:“天道昭昭,人间百姓的苦自然会有人去救的,mèi mèi就不要难过了。”
“没,没有……”嫦娥从怀中掏出一方精致的手帕抹抹眼泪:“我是在想,如此不知人间又有多少家破人亡,多少夫妻分散,就像我一样,活着的人要永远忍受着失去最爱的人的痛苦,悔恨一辈子。”
“mèi mèi又在想他了吗”许飞琼仿佛知道嫦娥的心事。
“如何能不想,马上又是八月十五了!”
“几千年了,难道你就……”
“姐姐没有真心爱过一个人,你不懂,这种煎熬就像烈酒,不仅不会随着时间流逝而无味,离得越久反而会让人思念越浓。”
“是啊,也许我真的不懂。”许飞琼苦笑道:“几千年了,我的世界就只有娘娘,我哪里懂得这些!”
看到许飞琼黯然失色的样子,嫦娥这才发觉自己说错了什么,赶忙道歉道:“姐姐,姐姐我错了,我没别的意思,我,我没……”
“呵呵,傻姑娘,我明白,我虽未曾嫁与人为妻,但我也曾有过喜欢的人呢”许飞琼很快一扫刚才的失落,轻笑道。
“姐姐说的可是那位姓郑的书生”
许飞琼脸颊飞红,轻轻的嗯了一声。
半晌,只听她长叹道:“世人只知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又有谁还会记得当年汉泉台下我和他的相逢,何尝不也是如此。”
嫦娥似乎也知道她的故事,只是今天再听她这么说,像是一个导火索,彻底点燃了她内心深处的寂寞和愤懑。
“是啊,人间有情,天地有爱。我们都懂这个道理,可我不明白,为何天庭就能如此冷酷无情?”她突然变得有些激动,眼神里透出一种无奈和愤恨。
“有时候我挺羡慕织女mèi mèi,她和她的牛郎虽然被银河所阻,天各一方,但好歹每年的七月七还能相会一次。同样为夫妻,我不明白,我和后羿为什么就不能,可我问天问地,我的声音却传不出这广寒宫,飞琼姐姐,我恨呐!”
“嘘,不要这么说!”许飞琼一见她又发牢骚,本能的提醒道:“mèi mèi,不是我说你,这天庭到处都有耳朵,你这样不好!”
没想到嫦娥似乎并不领情,一挣她的双手,生气道:“为什么不能说,在蟠桃会上我不能说,今日你难得来我这广寒宫,我在自己家还是不能说,我偏要说。
我恨王母娘娘,如果不是她当初给后羿那个仙药,我们夫妻当年该当多幸福的度过一生,哪怕死则同穴,也好过今天这样天上地下永不能相见,这样活着即便再长久又能如何,空煎熬寂寞罢了。”
许飞琼一听脸色不悦道:“mèi mèi的心思我懂,你听我说,你不能怪娘娘,天庭有天庭的法则,娘娘也有娘娘的无奈。更何况仙药当年是你自己吃的,这种活法也是你自己选的。”
“好一个自己选的!”嫦娥的脸突然拉了下来,峨眉倒竖,拂袖而起,冷咧咧的道:“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别人这么想也就罢了,姐姐难道也这样看我?”
“难道,难道,不是吗?”许飞琼小心翼翼的问道。
“呵,呵呵。”嫦娥冷笑几声。“既然你们都这样看我,那我也没什么好解释的了。随便你们怎么想。”说罢身子一扭就要扬长而去。
“你瞧瞧你瞧瞧,每次都这样。”许飞琼赶忙上前截住她,柔声道:“妹子,你心里有什么委屈総uì dǎng隼矗灰桓鋈搜试诙亲永铮蹦甑降自趺椿厥拢医裉旒热焕戳四阏饫铮慊故遣豢纤蹈姨穑俊?br />
嫦娥抽噎着,不知何时眼泪已顺着脸颊一滴滴落下,瞬间便浸湿了她的衣口,也仿佛浸透了她的回忆。
好半晌才回道:“其实跟你说了也无妨。”
她用手帕轻轻的擦拭下眼角的泪珠,缓缓道:“当年我夫君后羿是个百年不出世的英雄,他上射九日,下诛六兽,有大功于天地,王母娘娘因而特别赐他长生不死之药,可他不知何故就是没吃,让我先行保管。”
嫦娥的思绪搜索着,几千年了,这一切仿佛仍在昨天。
“不料此事后来被他的徒弟逢蒙所知,这个恶徒对仙药早已垂涎已久,一日趁后羿不在家,来逼我拿出仙药,还要,还要……”说到这里,她有些难以启齿道:“还要,还要企图侮辱与我,我当时一介女流,哪里是他的对手。你要知道在人间,一个女人失节比失去仙药还要可怕,我是不得已才趁他不备将那药一口吞下,我真不知道这药吃下去会这么快就飞起来,当我清醒过来,身体已经飘向半空,后悔也来不及了。”
她说着,泪珠再次如雨点般伴着她无声的倾诉落下,这泪水落到地上,让广寒宫因此更加的清冷,天地也更加的寂寥。
“原来是这样,难怪mèi mèi几千年了还是对他念念不忘。”许飞琼轻轻走到嫦娥身边,和她一起看着远方清冷的月色,伤感道。
“所以我恨王母娘娘,恨玉帝,这两个天上人间最高的主宰,他们根本不懂得人间男女的爱情,当年初来这广寒宫时我还曾抱有幻想,后羿有大功于天地,说不定哪天上天会念在他的功绩给他也在天庭安排一个职位,哪怕不在这广寒宫中,至少我们夫妻还有相见的机会。
可后来倒好,他果然封了神,却是多少神灵宁肯为凡人也不愿意做的宗布神,一个专门管鬼的神。”她的声音越来越沙哑,饱含着无限的恨意。
“从此我们二人,一个在九重天上,一个在十八重地下,这才真的是天地之遥,永世不得相见!”嫦娥越说越激动。嘴角渗出一丝冰冷的能把人融化的意味:“姐姐你说,这天庭是不是太过无情,王母娘娘是否太过无情,我们何错之有,要遭受如此惩罚,这就是玉帝口中口口声声的有大功于天地吗?他天庭就是这样奖赏有大功之人吗?”
“这……”许飞琼顿时哑口无声,不知该说什么好。
沉默,接下来是一阵漫长的沉默。
她知道现在只有沉默才能化解嫦娥满心的委屈。
却没想到,没有声音的广寒宫却因此更加的让人感动刺骨的寂寞与寒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