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我三十岁,还是非常年轻活力。葡萄牙国发生重大变故,改变了我原本平静的生活。”</p>
“葡萄牙国王塞巴斯蒂安带兵介入摩洛哥非斯王国的继承战争。他的一生是荣誉的一生,继位以来获得了无数的领地和无尽的财富,受到大家的爱戴。但是**没有满足,他为了追求更多的领地,更多的财富,居然在这次出征中战死。”</p>
张海林静和船舱中其他人都静静的听着。</p>
西芒继续道:“塞巴斯蒂安正值中年,如日中天,谁也没有想到他会死去。甚至都来不及留下遗嘱和皇位继承人。国王一死,便发生了皇位继承的纠纷,几个王子交涉未果,就在首都大打出手。不知是谁点着了火。大火迅速吞噬了半个城区。整个里斯本陷入一片火海,我的家人便都是死在了那场大火之中。”</p>
他边说边伸手抹了一下眼角,但是立即又恢复了平静。长期漂流冒险的生活,已经把他的意志磨炼的如钢铁一般,即使回忆到家乡,回忆到亲人的惨死,仍然保持着惯有的冷静。</p>
只有眼角残留的一丝泪痕,暴露出他内心曾经的悲伤。</p>
“我逃到一个朋友的船上,随他来了东方探险。此后的二十年我一直在船上漂泊,今年我五十岁不到,已经成了现在这个模样。”</p>
西芒又说道:“我那个朋友名字叫做何塞。我坐他的船一路往南,行了两个多月,到达非洲最南端的好望角。”</p>
张海从未出海远航,不知他所说的非洲是何地,更不知好望角是什么地方。光听他讲这些从没有听说过的地名便料想是非常遥远的地方,也不插嘴询问,眼中闪动着好奇,听他讲下去。</p>
“我那也是第一次出海远航。虽然家中亲人尽皆死在了大火中,了无牵挂,但是一连两个月,见到的不是天就是海,不是海又是天,渐渐心中恐惧,开始思念起家乡里斯本。于是我便与何塞商议,想要返回葡萄牙。哪知何塞断然拒绝,说他的船既然已经出发,不到达印度,获取利益,是绝不能返航的。连续数月的航行,吃喝消耗,船员的工资都需要支付,他无力支付这笔巨大的开支。我无可奈何,只得硬着头皮,继续和他的旅程。”</p>
“我们的船转过好望角,改向北方继续航行,又走了半个多月。突然一天,遇着了非洲东岸的飓风,把我们飞一般的往南吹去,一直刮回了好望角。这半个月的航行算是白白浪费了时日。船上的桅杆和船帆都被台风吹破,淡水食物也已经所剩无几。何塞被逼无奈,在一处不见人际的海岸边停泊,亲自带了人去陆地深处寻找食物,补充淡水。”</p>
林静和张海听他娓娓道来好似平淡无奇,都知道海上飓风袭来之时,房屋倒毁,人畜皆死,最是凶险不过。更不用说海上航行的船只遇到飓风,可以说是九死一生。</p>
葡萄牙人连续数月的海上航行,可不知受到了多大的煎熬。</p>
“我那好朋友何塞这一去就再也没有回来。”</p>
张海问道:“他妈的,为何他再也不回,难道他连船只都不要,逃跑了吗?”</p>
西芒惨然道:“不是他放弃船只走了,而是他回不来了。根据逃回的水手说,他们寻找食物的小队与当地的土著起了冲突,何塞被当场打死。其余水手虽有火枪护身,却也敌不住土著人多势众,只得夺了些食物淡水,逃了回来。”</p>
张海没想到何塞是被打死了,“啊”的一声,惊呼出来。旁听的众人也纷纷议论,都道出海远航果然生死难料,凶险无比。</p>
西芒继续道:“船上剩下的船员商议之下,都觉得无有退路,不能空手而回。于是,我们修补船帆,寻找吃食和淡水,继续往印度驶去。足足又在海上行了大半年,我在这船上已经坐了整整一年有余,才到了印度的孟买。”</p>
“我坐了一年的海船,早已坐的腻烦了。印度有我葡萄牙的领地,我便决心留在那里,住上一段时间。其他船员见我决心,便把我送到港口之后自行离去。”</p>
林静听他千里迢迢坐船,去到印度,感到十分不可思议,问道:“你在印度地域饮食都有差异,如何居住得习惯。”</p>
西芒微笑道:“印度的孟买是我葡萄牙国在海外的属地,有我许多葡萄牙的相识,起居饮食都与在家乡时相差不大。故此,我便在那里居住了下来,一住,就住了十年。”</p>
张海问道:“你在印度做什么为生?”</p>
“我在葡萄牙庄园主的土地上教当地人葡萄牙语,有时给园主人做做帮手。吃喝都有供给,住的到也是无忧无虑。那段时间我交到许多经商的朋友,包括一些从明朝来的,其中有一个大商人名叫沈括。这人很有一些来路,是做官窑瓷器生意的。普通瓷器在印度已是可以卖到很高的价钱,官窑烧制的瓷器价值更是可以翻到三倍以上。我便看着沈括日进斗金。他的财富俨然超越了印度当地一些小国的国王。”</p>
林静一脸惊讶的道:“瓷器在印度能卖如此高的价钱么?”</p>
“何止是在印度,明朝产的瓷器在rì běn,在葡萄牙,甚至于英吉利,都是世上最畅销的商品。明朝官窑烧制的瓷器更是当今世上各国皇家御用的象征,任何一个国王的宴席上都能见到。故此,绅商巨贾纷纷仿效,导致瓷器的价格一涨再涨,居高不下。”</p>
原来当时明朝有三样商品,在西方世界大受欢迎。那就是瓷器、丝绸和茶叶,世界各国皇室富商对这三样商品的需求量都非常之大。</p>
然而明朝皇帝为了对付海盗,施行了最为严厉的海禁政策,严格禁止一切商贩流通贩卖商品给海外。</p>
那瓷器丝绸和茶叶一旦出海就是十倍的利润,被海禁之后,货源断绝,需求大增,更是变为百倍价值的紧俏货源。</p>
十倍利润,就有人冒死走私,何况是百倍行情。</p>
于是海商洋行朝廷贪官,无不争相私自贩运,谋求巨利。</p>
但这一行并不是人人可做,若不是背靠庞大势力,光凭几条洋枪两艘快船绝做不下来。</p>
东南沿海各种势力盘根错节,成了争夺明朝三宝的战场,无时无刻不在进行着你死我活的争斗。</p>
“瓷器商人沈括看中了我会制造船舶的本领,便来请我吃饭。他对我说,瓷器的生意虽好,只是有一个弱点,就是惧怕途中海盗来抢。所以请我为他改造一艘快船,好贩运瓷器。要知道造船也是我拿手的本领之一,我看了他的船,便知道问题出在哪里,没出一个星期,就改造了一艘船交给他使用。没想到过了几个月,他又来找我。说我上次为他改的船非常好使,请我照样再替他做十艘。如此,我们便算交上了朋友。”</p>
张海不禁赞叹道:“你这造船的本事比起老子打渔的本事可是强上不少。”</p>
林静也道:“我们明朝从小都学‘四书五经’,哪里有你这造船的技术实在。”</p>
西芒笑道:“在葡萄牙,会造船就能吃饱饭,而在你们明朝,必须学会‘四书五经’才能做官,一样都是为了生计。”</p>
张海催促道:“认识了沈括又怎样了?”</p>
“有一次,我耐不住好奇,便问他,明朝的官窑都是朝廷把控的,你为何有这通天的路子,可以经营官瓷。他听了我的话,笑而不答。最后在我一再追问下,他道:‘这事我不能说,你若是好奇,以后就跟着我,慢慢你就会明白了。’之后,我便随着他四处去做瓷器的生意,几年间,跑了rì běn、菲律宾、朝鲜许多的国家。”</p>
“打听到这沈括为何如此神通了么?”</p>
“我只是知道他有些人脉,具体的事他不说,我也就不再打听。”</p>
张海道:“你究竟为何与我们一样被海盗绑来此地。”</p>
西芒叹口气道:“这一次,我跟随沈括的船队去到广州。他有一条大船出了问题,让我为他整修改造。碰巧的是,那艘船需得福州府的船坞中才能够修理。为此,我便坐了这船到福建来。未曾想到,一进福建海域,就叫海盗给盯上啦。那船本就坏了的,逃了几天也没能逃脱,最后海盗的小船靠上我们,把我们俘虏了。有个海盗首领,别人都叫他‘老头子’,是一名武者,听说我会造船,把我绑来这船上,也不知是要lè suǒ钱财,还是叫我帮着造船。”</p>
张海和林静听了西芒的经历,都感叹他一路东来不易,受了这许多苦,现在落到中国海盗手里,也不知能否保住性命,就算是保住性命,万里迢迢,这一辈子恐怕也是极难回到葡萄牙了。</p>
西芒说完过去二十年的东方之路,目光深邃,仿佛还在回忆之中,呆愣半晌,回到角落里休息去了,再不言语。</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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