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耀坐在高级轿车的后座上,看着窗外的风景,隔着一层玻璃,外面的世界好像十分遥远。
盛夏的季节,天黑还早,路边的大排档已经把摊位支起来,烧烤架上漆黑的油污被慢慢燃起的碳火烤的滋滋冒着气泡。
何耀吃过一次这样的大排档,几张小小的桌子,客人一满,拥挤的能闻到隔壁桌赤膊汉子浓重的汗味。脚下的地砖,白天还是干干净净,此时沾染了油渍走在上面有些打滑。他身上的阿迪达斯最新款t—恤,对面桌上也有一件,只是adidas变成了adipas。何耀在这里享受到了从未体会过的美味,代价就是当天晚上他的肚子疼得死去活来。听说后来jǐng chá查封了那家小摊,摊主也说不上来卖的那是什么肉,但是盛扎啤的铁桶里,jǐng chá看到几只喝醉了,触须还在抖动的蟑螂。而那个带他来的哥们儿,也再也没见过。之后,何耀也再没来过这种地方。
“少爷,少爷?”
“嗯?”何耀回过神来。窗外已经不见了大排档,宽阔平坦的路直通向前方高大的铁栅栏门,那门其实并没有什么防盗的作用,但是所有入侵者都逃不过jiān kòng设备和保安的眼睛。大门缓缓开启,车子驶进去,门口的保安恭敬地对着他的车敬了个礼。
佣人已经准备好了晚餐,餐厅被灯光照的煞白,何耀不喜欢这样的光,他喜欢朦胧的,淡淡的,能看清旁人的脸,却不足以捕捉对方细微表情的光。
他从不在家里吃饭,在他还是那个自由自在的何少时,他甚至很少会回家。
何元正和何耀妈妈坐在椅子上等他。何耀礼貌的跟父母打声招呼。何耀妈妈开心的把何耀拉到椅子上坐下,口中念叨的还是那老一番话。
看着桌上精美的菜肴,何耀没什么胃口,耳边传来的唠叨声让他烦躁,他很想大吼一声闭嘴,但是他什么都没说,只是安静的例行公事的把食物塞进嘴里,默默数着自己咀嚼的次数,他也不知道嚼多少次咽下去更合适,只是吞咽的本能让他咽下去了。
何元正一言不发的坐在那儿,报纸被他翻得哗啦响,威严的样子使得空气十分沉闷,但是何耀宁愿他不说一句话。
把自己碗中的米饭全部填进肚子里,虽然并没多少分量,但是何耀胃胀的有些想吐。
“我吃饱了,先回房间了。”何耀站起身,他在想自己这时是不是应该对父亲鞠一个躬。有些好笑。
何耀妈妈又唠叨着,怎么吃那么少云云。何元正放下报纸,在这个年代,他早就通过网络知道了商业上最新的消息,看报纸只是他多年养成的习惯而已。
“等等。”何元正说道。这两个字让何耀妈妈剩下的话全憋在肚子里。
何耀身子一僵,随即面色如常地问道:“爸还有什么事吗?”
“这个周末腾达公司的王总要和我谈生意,到时候你也一起过来。”
何元正命令式的语气,不容许别人拒绝。
“好的。”说完,何耀转身离开了餐厅。
卧室门关上的那一刻,何耀才松了一口气,他颓败地瘫坐下来。空调的风吹的有些冷,他爬起来,伏在电脑桌上,电脑的桌面是他很喜欢的演员,但是那个演员最新的diàn yǐng他却没能去看。电脑旁边摆放的是何耀去年收到的生日礼物,一家酒吧的钥匙,这是何耀最喜欢的礼物,他用玻璃石头把钥匙封起来,就像一个艺术品一样。那时的何耀在何元正的纵容下过着恣睢的生活。而今年,何耀收到了何元正手里何氏企业百分之十的股份。他猝不及防的从风流倜傥的何少,变成了即将继承何氏企业的何总,潇洒不再。即便鲜少去自家酒吧坐坐,在人前装作意气风发的样子,回到家里又免不了父亲的一番责骂。
何耀的父亲何元正风流一生,却四十多岁时才有了何耀这个唯一的子嗣。何耀的妈妈也是因为有了何耀才能赶走了当时的何夫人,入了何家的大门。听说何元正一直没有断了与那位前任的联系,只是身份从正室变成了qíng rén。
何耀一直觉得自己存在的意义就是何氏企业的继承人,这个头衔让他从小能够娇生惯养,前呼后拥,想要什么就能有什么。没有人告诉他自己以后要承担什么责任,父亲不管他,母亲纵容他,佣人只要一句话惹得他不高兴就会立刻被开除。他混迹于各种风月场所,那里的人们巴结他,奉承他。但他毕竟活了十八年,早就已经能分清什么是虚情,什么是真意。他也有朋友,真正的朋友,可是当何耀的困境来临后,他只能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咬着胳膊,让痛感帮自己冷静一些。
何耀的困境大约是从今年年初开始的。何元正突发中风,在医院躺了半个月。何耀总算不是个草包软蛋,对外宣称是何元正出国游玩,这期间公司的大小事务都交由何耀打理。何耀原也是个浪荡子,从小除了吃喝玩乐,哪里懂得那么多生意上的事,让他主持大局,他也只是手足无措罢了。还好何元正躺在医院里,虽然半身不遂,但头脑还是清醒的,说话也没问题。这才使何耀能够安全地稳住董事会的人,直到何元正身体好转。
何元正虽然身体好转了,可是还是留下了后遗症,走路时左腿有些跛。他从十几年前就没有能力风流快活,可是何元正不愿在朋友面前露怯,身边的莺莺燕燕还是没断过。到了自己躺在医院里,动也动不了,何元正清晰地意识到自己老了。
何元正只在医院里待了半个月,何耀在生意上还是个愣头青,他必须要回公司主持大局。只是这次,他没让何耀回归他原本的生活。
何耀的心里是有预警的,从何元正让他去公司上班时,他就感觉到自己不能再像以前一样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了。他还是想去蹦迪,泡吧,寻开心,可是他不敢走,不敢任性,给他一切荣华富贵的父亲倒下了,董事会的人虎视眈眈,他怕自己稍微一放松,他所拥有的一切,就没了。
何元正教他处理公司的事,教他做生意。何耀对这些一窍不通,何元正就骂他是废物,何耀人生中的前十七年从未被自己的父亲这样教训过,他不敢反抗,他明白反抗的后果。没有人敢拦着何元正,他记忆里模糊不清的父亲的身影,此时就如同一个暴君。
何元正从未真正关心过何耀的生活,直到此时他才开始后悔当初不该对何耀太过放纵,何耀完全就是一张白纸,商场上的尔虞我诈他不懂,他只知道寻欢作乐。他看得出来何耀的惊慌失措,但是他只能视而不见,何耀每天要和他一起处理公务,那些在何正元看起来很简单的文件,何耀要研究很久。何耀基本上每天都很晚才能回到家,而回家以后,还会有各种老师教他金融,教他外语,教他礼节……
何元正也不想这样,但是他没有办法,当一个人意识到自己老了,他就会越发感叹世事无常,他怕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了这个世界,何氏怎么办?他唯一的孩子怎么办?他想让何耀从零学起,但是他怕时间不够。何耀一度认为自己下一秒就会崩溃,但是每当他一松懈,何元正的责骂就会随之而来。大半年的时间就这么过来了,何耀总算有了些生意人的样子。
在外人眼中,何耀除了不再经常混迹于夜店,依然是那个何少。何耀的朋友只以为何耀马上要继承何氏,所以在何元正面前装乖,何耀不跟他们解释,男人的面子让他不能告诉他们自己的处境有多糟糕,自己的内心有多煎熬。
“滴滴滴”shǒu jī的闹钟响了,何耀醒过神来,他知道金融老师马上就要到了。他去到洗手间,用冷水洗了把脸,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精神了些。听完课,何耀还要把白天上学而落下的文件看完。
能不能不去上学呢?何耀曾经问父亲。得到的只是父亲蔑视的眼神。何耀需要取得一个让人信服的wén píng,并且要在最短的时间内学到普通人几年才能融会贯通的东西。
他自愿放弃了另一个选择。何元正给了它一个温室,给他水,给他阳光,所有他想要的东西都给他。何耀已经离不开这些,一旦他放弃了成为何总,那他是何少时所拥有的一切,也就都没有了。何元正是这样告诉他的,如果你成为不了优秀的何氏继承人,那我宁愿亲手把这些都扔掉,也不想看到你把他毁掉。
“叩叩叩”门响了,佣人的声音传来:“少爷,家教老师来了。”
何耀擦干净脸上的水,镜子里的脸重新变得自信起来,假的那么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