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的天是越来越冷了,虽然没下雪,可是身上换的残破的棉衣一点也不能抵挡入骨的寒风,老疙瘩警告我,别在外面尿尿了,小心冻住了!士兵们拿刀枪的手也套在袖套里,不要怪他们不拼,因为手露在外面不huó dòng真的会冻僵的。伤兵也越来越多,援兵也越来越多,大营里原来百十号现在都四五百号了,打水,果然是个哑巴活,吃黄连的哑巴!</p>
小疙瘩的伤好的差不多了,主要是因为老疙瘩没钱了,上司催了两次,老疙瘩也就认了,明天小疙瘩要归队了,所以今晚我准备多弄两条鱼,主要是老疙瘩有酒,新拨下来的,天冷,没酒,病死受伤的更快,所以上头允许喝一点,不过前提是那些安排要出征的,管它呢,老疙瘩说我儿子负过伤,应该有他一份!</p>
好容易夜深人静,天杀的,小四儿和五儿也来了,巡夜的怎么没把他两个给逮着,鱼又不够分了!四儿和五儿是和小疙瘩在一个队里的,平时没少占老疙瘩的光,晚上偷摸来过两趟过来看望小疙瘩,来两次吃两次,鱼汤都不剩!还好这次还懂点事,居然从怀里摸出半块子腊肉,说什么袍子肉,管它什么肉,切吧切吧好下酒!老疙瘩变戏法似得寻摸出一大罐子酒,掂量了掂量,拿出四个碗,硬是全到满了,晃了晃,居然破天荒的没响声,老疙瘩一咧嘴指着我笑了,又拿出一碗来满上了,傻小子儿,今儿个让你过过瘾,酒管够!可破了天荒了,居然还有我的?哈哈!</p>
鱼炖好,肉切上,酒倒满,情义显!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一碗烧刀子下肚,满屋都是情思。</p>
终于打开了话匣子,四儿带着哭腔说话了:“日他先人板板,好好的一场仗,打成这模样,疙瘩哥,咱队就剩咱三个了!”</p>
“什么玩意儿?他姥姥的!你在说一遍?”</p>
五儿:“疙瘩哥,啥也别说了,小七的尸首都没抢回来,点背,挨炮点了,轰没了,也好,不用磨磨唧唧了,能咋地啊?长毛子火器厉害,那子弹打起来跟下雨似得都不带停的,二百多米啊,离那龟儿子城堡二百多米啊,弟兄们都像苞米片子似得,全咔嚓咔嚓啦!知道不?打的不知道什么鬼仗!现在咱都调好几千人马了,光船都好几十艘,两三人能开船?这还不算数不清的当地人和老百姓还有辅兵,硬是吃不掉雅克萨,红毛鬼子也不露头了,兄弟们冲不上去啊!能咋整?真不是咱藤牌兵怂啊,老疙瘩叔是长辈,当年和荷兰长毛鬼也没这么惨啊,那时候国姓爷---?”</p>
老疙瘩一个猴急,捂住五儿的手,不让说了,五儿吓一跳,晃晃脑袋,扇了自己一嘴巴。哎呀?有戏还不让我看了!</p>
老疙瘩眼瞅了瞅我,猛的抓起海碗大灌了一口,叹了口气,压低了声音:</p>
“叹!按理说有些话不能对外人讲,可这个傻小子别看没多少天相处,我也是个明白人,半入土了,我真拿他也当半个儿子,今天的话啊谁都不能传出去!我信这傻小子嘴严着呢!叹!我是粗人,大道理我也说不成,要说这罗刹国鬼子火枪是比荷兰毛子厉害,可炮真没人家强,荷兰毛子的火炮那打过来片甲不留海了去了!这罗刹国啊没人强,可又能咋地?想当年要不是为了你们几个娃,我也就去了,国姓爷那才叫汉子,什么叫汉子?血性儿!跟着国姓爷死了那叫血撒干,魂犹在,国姓爷说过咱是汉人,什么叫汉?魂在血在!现在呢,咱就是一条条狗,看门护院的狗,自己都不觉得自己个儿是个人,再看看现在,这地界哪啊?大清皇家的后花园,可流的血有几个八旗子弟?全是咱们汉人!汉狗!可咱们一个个没了魂的汉狗怎么办?叫吧,咬吧,可有一条你们给我记住,但凡有个子孙能传宗接代,你们就要告诉他,他姓汉,魂可以没有,血可以不热,可他要记住姓汉,先祖在天之灵保佑着,总有一天那么多子子孙孙们,但凡哪怕就只有一个孩子返祖本源,魂归汉族,那他就是个火种,会燃烧起一个又一个的汉血,汉骨,汉魂!所以你们要活着,苟且偷生的活着,像狗一样的活着,活着就有梦。从今记住,你们是袍泽,是兄弟。”</p>
我喝了点酒,脑袋好像清醒了!不过酒劲又上来了!我就不待见老疙瘩你这样的,原来这是东北啊,我说呢,白山黑水,可不真冷么,要是现在在海南,就享福了!还罗刹,沙俄呗!你说你煽情吧,还让我们像狗一样,四儿和五儿都要拼命了,还整的俺们里外不是人了!再说说兄弟,称兄道弟的海了去了,谁拿我当过饭啊,不对,吃干抹净,擦嘴拍屁股,真要打起仗来,喊一句兄弟们给我顶住,就顶住了?还不全属兔子的,跑的比谁都快?这不扯呢!亲兄弟还明算账呢,亲儿子还不养爹呢,亲妯娌还吵架呢,亲姊妹还闹分家呢,干的更别说了,干姐是谈恋爱的,干哥是搞快捷的,干爹是往上爬的,干爷是认太监的,不是,小疙瘩你撸什么袖子啊,好好好,我喝酒,碰一个,咱是哥们了!老疙瘩你接着说。</p>
“小娃娃们,放心吧,恶仗快打不起来了,想当年国姓爷都拿荷兰毛子没辙,何况这帮只会咋咋呼呼的家伙,撑死就是挖沟设卡,马上就天寒地冻了,这地界出门尿尿都能冻死,他们啊,也得按照国姓爷的法子,只要把粮道一封,天大的本事也得吃饭,没粮食?呵呵,火枪算个屁!”</p>
“对!还是疙瘩叔有远见!对吧,四儿?”</p>
“就是!疙瘩叔说得对,困死这帮罗刹鬼!”</p>
“爹!还是你有办法!来来来,干!”</p>
切!跟没说一样,这我也知道,沙俄从东边到西边你们知道有多远?大冬天能送个粮食粒儿过来就算他们本事!话说回来,咱们是不是傻,就知道傻冲,自己长矛大刀人再多还不是人家火枪一梭子的事!不死才怪!我正自个胡思乱想,突然咚的一声,木屋的破门被人一脚踹开,凉风呼的灌了进来,抬头一看,完蛋玩意,顶盔掼甲,上司驾到!</p>
“哼!大战在即,军中私自饮酒扰乱军纪,执法官!将此五人拿下,杖刑五十,以儆效尤!”</p>
“慢,统领大人,藤牌兵好战英勇,明日不如让几人随队死战,将功赎罪”</p>
“也罢!分开压下去!”</p>
“是”</p>
是你姥姥个脚!这不是想逼死我们哥几个吗,老疙瘩,老疙瘩,咱喝什么酒啊,欲哭无泪。。</p>
“统领大人,天寒地冻,正好满饮此杯!”</p>
“嗯!这个伙夫鱼炖的不错嘛,要是明天不死,让他调我伙房来,几个人长本事了,还背地说我的坏话!”</p>
“统领大人,来来来,满上满上,一个汉人,管他作甚!不过咱进来时,他们说的困死罗刹国倒不是不是个主意,大人您看?”</p>
“哼!这帮罗刹蛮夷,不知用的什么法子,噢,探子说什么水泥?我呸!水和泥能那么硬?连红衣大炮都炸不死他们,哼!炸不死,我饿死你们!不过必须打上一仗,也好在皇上主子面前保住前程,然后咱们调来水师,河水给他截断,挖沟设卡,哈哈!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到时候饿他个一年半载,哈哈,对,再有事没事投个毒,功劳是跑不掉的!先密报恩相,让他有个准备!咱也有条后路!”</p>
“渣!大人,喝酒喝酒!”</p>
东去春来,花谢花开,岁月潦倒,斯人已逝,仍是这片童话般的世界,不同的是童话般的人,破败的车轮承载着残破的一群西方人咯吱咯吱的远去,后面是震天的声响,大刀和长矛随风萧瑟,似乎诉说着一种不甘,又或者是一种解脱,又或者是一种庆幸,管它呢,谁又在乎逝去的,人总是眼线很浅,不是么?一个古铜色的汉子突然跟着远去的车轮窜了出来,撕开了棉衣,任凭风儿的呼啸,咬破了的牙唇在滴血,眼中凝结着泪,想大声的嘶喊,却使劲的憋了回去,默默地念着“四儿,五儿,我会活下去的!傻子,我会活下去的!爹,我会活下去的,像狗一样活下去的,活着,活着,活着就有梦。”</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