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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浩天他们把自己到西藏的第一篇大作交给刘信义后,满心欢喜地等待着主任的夸奖。</p>
终于,洛桑走进来说:“主任让你们去一趟!”</p>
他们一进门,刘信义就大声呵斥李小虎:“把烟掐了!”</p>
李小虎赶紧把烟扔在地上踏上一只脚。</p>
刘信义把他们的文章扔在桌上,说:“在学校都学了些什么?读了那么多书,就写这样的东西!”</p>
张浩天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说:“我们可是用心写的。”</p>
刘主任说:“是用手心写的,还是用脚心写的?就说你写的这篇文章吧,那些虔诚的朝圣者在你心中就是一群傻子、一群疯子,就是愚昧和落后的代名词!”</p>
“转山转水转佛塔就会有一个好的来世?这是愚昧,是封建迷信!”张浩天不服气的表情。</p>
“你了解他们的内心世界吗,你知道他们的精神追求吗?还用救世主的口吻说一定要拯救他们的灵魂!”刘信义又看着李小虎,说:“我说你浑身上下除了十足的铜臭味儿就没别的了?在你眼中,八廊街那些铜佛、藏币就只有一个钱字,你简直就是个投机倒把的商人嘛!”</p>
“它们就是很值钱的东西嘛!”李小虎见刘信义又想大发雷霆,赶紧补充道:“主任,写作不是我的强项,让我干摄影吧,我从小就喜欢画画,给人照相!”</p>
刘信义“啪”地拍了一下桌子,说:“我还想去当社长呢!狗屁不通还挑三拣四!”说完,又转向忐忑不安的田笑雨,笑了起来:“只有笑雨写的《唐古拉山的风》让人赏心悦目,是篇好文章!但是,世界上没有一段文字是不用修改的。你要好好改一改,争取刊登在我们的报纸上!”</p>
田笑雨喜出望外,点点头。</p>
张浩天和李小虎羡慕不已地看着她。</p>
刘信义看了看大家,说:“当然也不能全怪你们,要全面了解和认识一个全新的西藏,还需要很长的时间。西藏有着与众不同的地域特点和社会特性,需要你们认真体会和慢慢理解,这是我们做好新闻工作的基础,你们要抓紧时间补上这一课。”</p>
张浩天很沮丧,中文系毕业的大学生连一篇简单的文章都写不好,还说要来西藏做贡献,但是,对主任的批评他还是不服气,回到办公室就把文章拿给洛桑看。</p>
洛桑皱着眉头看完了,说:“你是这样看待我们朝圣者的?如果我的藏族朋友看了你的文章,一定会痛痛快快揍你一顿!”</p>
张浩天懊恼地摸着头。</p>
李小虎迫不及待地把文章递给洛桑:“看我的!”</p>
洛桑只看了一眼就扔给他:“无论你出多少钱,我都不会把这里的东西卖给你这样的收藏家!”</p>
李小虎把文章扔进抽屉,说:“没有一点经济头脑!”</p>
李红走到张浩天身边,说:“我家里有许多关于西藏民俗风情方面的书,明天拿来给你看!”</p>
张浩天说:“还等明天干啥,你就直接赐教吧!”</p>
李红对张浩天露出迷人的微笑,听声音好像变了一个人,说:“你们都是正规大学毕业的,我仰慕还来不及呢,那敢赐教?”</p>
洛桑说:“你们可不要小瞧了李红,她可是有名的‘快枪手’,来得快写得好,记者部没几个女同志比过她!”</p>
张浩天说:“那太好了,我就拜李红为师!”</p>
李红说:“我怎么敢班门弄斧,应该向你学习才对呢!”她的声音娇滴滴的,手指还在下巴边划来划去。</p>
张浩天的眼光无处躲闪,再也不敢提赐教的事情。</p>
李小虎早就看不下去了,把张浩天拉到一边,说:“不讲拉倒!我们去书店,那里啥没有!”</p>
这时,邓安急匆匆跑进来,说:“不好,检查卫生的来了,快打扫打扫!”洛桑赶紧站起来拖地,张浩天快速地擦着玻璃,田笑雨和李红拿起了抹布。只有李小虎还在抽烟,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说:“不就是发几个苹果嘛!看把你们急得!”</p>
邓安说:“你说得轻巧,我们一年四季见不到一点绿色,想吃点水果比登天还难,就盼望得个先进打打牙祭!”</p>
没一会,办公室主任带着一群人走进来。李小虎赶紧站起来把烟头悄悄塞在窗户缝隙里。办公室主任转了一圈,说:“还算干净,可是怎么有烟味?”大家紧张地看着李小虎。李小虎说:“一定是刘主任房间里飘过来的,你们知道,他就是个烟鬼!”</p>
办公室主任从mì shū手中抽出一条“最清洁办公室”的纸条说:“最清洁,谈不上。”又抽出一条“不清洁办公室”说:“这个嘛,还不至于。那就是清洁办公室了!”他一说完,mì shū就把“清洁办公室”的纸条贴在了门上,并把一袋苹果放在桌上。</p>
他们一离开,大家就欢呼起来。</p>
没想到办公室主任很快发现了窗户上的烟头,转身带人回来就把“清洁办公室”换成了“不清洁办公室”,毫不留情地没收了桌上没来得及吃的苹果,连张浩天手中啃了一口的苹果也不放过。李小虎一看形势不妙,用子弹出膛的速度拿起一个苹果三口一个啃得精光。他们冲过来时只抓住了一个核。</p>
他们走了,大家把矛头对准李小虎抱怨起来。李小虎走到门边一把将“不清洁办公室”的“不”撕下来说:“不要难过了,你们看,我们还是‘清洁办公室’嘛!”</p>
张浩天一挥手,洛桑和邓安就冲上去把李小虎摁在桌子上狠狠捶了一顿,连田笑雨和李红都忍不住拍手称快。</p>
第二天,张浩天和李小虎要去书店,田笑雨也想跟他们去。</p>
李小虎笑道:“你的文章都上报了,还去干啥?”</p>
田笑雨说:“讨厌!这么快就学会攻击人了!”</p>
书店就在人民路上,刚来那几天,他们几乎天天都泡在这里挑选世界名著。书店不大,但数量很多。简陋的玻璃橱柜根本放不下这么多书,大部分书籍都堆放在墙边码得很高,把光线本来就不好的窗户挡得严严实实,屋里显得灰暗而狭小。但是进进出出买书的人却不少,每个柜台前都沾满了人,营业员手忙脚乱。</p>
一进书店,李小虎就说:“听说林江涛的媳妇就在书店上班。我们打赌,猜哪位是他媳妇,谁输了买包烟。”</p>
张浩天在柜台前要了一本书,说:“我又不抽烟,要烟干啥?”</p>
李小虎说:“那就买一瓶酒!”</p>
张浩天说:“我也不喝酒!”</p>
田笑雨跟过来说:“别烟啊酒的打赌,人家听了多不好!”</p>
李小虎说:“你也猜,猜对了,我天天去食堂给你们打饭!”</p>
张浩天有些动心,看了看在柜台里正在整理图书的几个营业员说:“听说林江涛媳妇是四川人,我想个子矮一些那个就是。”</p>
田笑雨说:“我觉得最漂亮的那个才是!”</p>
李小虎说:“江涛那么大的个子,要找个高个子女人才般配!”</p>
矮个子fú wù员突然扭过头说:“我就值一包烟一瓶酒吗?”</p>
三个人立刻意识到她就是林江涛的媳妇,赶紧道歉。</p>
她不依不饶地说:“猜就猜吧,还拿我打赌!”</p>
张浩天赔笑:“我们是林江涛的同事,多有冒犯,对不起!”</p>
“那也不行,今天就不买书给你们!”她把张浩天手中的书夺过来,扔在一边。</p>
李小虎急了:“这里是人民书店不,为什么不买书给人民!”</p>
“你也是人民?有人民拿人民fú wù员打赌的吗?”她很厉害。</p>
李小虎一时语塞。张浩天和田笑雨一个劲赔礼道歉,但她还不消气。张浩天笑着说:“大姐,要是江涛大哥知道了,还不痛打我们一顿。他那么大个子,我们怎么招架得住嘛。要不你先打我们一顿,解解气?”</p>
她“扑哧”笑了,抬起手假装要打,说:“就该打!”说完脸上的不悦很快烟消云散,说:“听江涛说了记者部来了三个大学生,个个英俊漂亮,有一个还是我的老乡!”然后看着张浩天说:“说的就是你吧?”</p>
张浩天见她笑了,放松了不少,说:“没错,是我!”然后把田笑雨和李小虎介绍给她,并告诉她要买的书。</p>
她说:“你们要的书现在没有,但是我都记住了,有了一定替他们先留下来,到时给你们捎回去。”</p>
西藏人民真是简单淳朴得可敬,刚才还怒火中烧,现在又变得热情似火了。张浩天连说几个“谢谢”,对李小虎说:“怎么办,只好去找李红借书了!”</p>
李小虎说:“打死我也不去,看见她我就浑身起鸡皮疙瘩!”</p>
田笑雨笑道:“你们怎么这么讨厌李红啊?”</p>
张浩天说:“我不讨厌她,只是觉得她好笑!”</p>
李小虎说:“阴阳怪气,神神叨叨的!”</p>
没有买到自己想要的书,大家就随便看看。张浩天打算找两本新闻写作方面的书。田笑雨翻着一本《散文精萃》。李小虎挑了两本摄影方面的书塞给张浩天说:“我给主任说想干摄影记者,他骂我狗屁不通还挑三拣四,我不信就学不会!这几本书,一会儿替我付账。我去八廓街转转。”说完要走。</p>
张浩天抓住他,说:“钱!”</p>
李小虎一笑:“对,你是逃出来的!”摸出钱塞给张浩天。</p>
李小虎走了,田笑雨小声问张浩天:“你是逃出来的?”</p>
田笑雨听完张浩天简单述说后,认认真真看了他好一会,说:“太令人敬佩了!”</p>
张浩天又想起了什么,问:“你为什么来西藏还带个石头?”</p>
田笑雨打岔说:“我去百货公司买块肥皂,一会回来找你。”</p>
田笑雨把钱借给周逸飞自己就没剩多少了,买了一盒“百雀羚”擦脸油和一条毛巾,但肥皂要票没有买成,走到糖果柜台想买些白糖,fú wù员说也要凭票gòng yīng。她失望地走出来,发现自己并不在进门时的地方。她向左边走了一段,发现不对,又朝右走了几步,依然没有认准去书店的路。看见远处一个气派的大门边站着一位执勤的哨兵,感到更加陌生。天色晚了,一阵风吹,高大的枫树上落下金黄的枫叶,视线变得扑朔迷离。正不知何去何从时,看见张浩天踩着落叶从余晖中跑来,她喊道:“浩天!”</p>
张浩天气喘吁吁地跑过来,问:“怎么回事,半天都不回来?”</p>
“我从百货公司出来就找不到书店了!”</p>
张浩天气得拍拍书,说:“还用找?我们刚来时不知在这条路上转了多少回了,闭着眼睛也能走回去嘛!”</p>
田笑雨说:“我迷路了!”</p>
张浩天一愣,说:“真是难以置信,那天在八廊街走丢了还情有可原,在人民路上你也会迷路?”</p>
田笑雨见他凶巴巴的样子,很是委屈,说:“谁知道百货公司有好几个出口,我一出来就不知道在哪条路上了!”</p>
张浩天一听更生气了,说:“你怎么不抬头看看那个雄伟的布达拉宫,全拉萨市的人都能看到它的影子!”</p>
哨兵好奇地看着他们争吵,嘴角掠过一丝不经意的微笑。</p>
田笑雨的泪水夺眶而出,说:“我从小就没有方向感,就害怕一个人出去会迷路。好不容易等到你们要上街买书,我才和你们一起出来的,可是……”</p>
张浩天还没有消气,指指哨兵说:“那你瞎转什么呀,你不会问呀,哨兵就在那里!”</p>
哨兵晃了晃笔挺的身子,表示支持张浩天的说法。</p>
田笑雨像做错事的小女孩一样,抬头看了一眼怒气难消的张浩天,咬着嘴唇,泪水涟涟地说:“我知道你会来找我的!”</p>
这句话一下敲击到张浩天内心最柔软的地方。他突然意识到自己是个男人,是一个可以被女人信赖、需要、依靠的男人。作为一个男人的存在感突然得到了彰显,内心强烈的保护欲油然而生,这种感觉是自己过去从未有过的。他突然心软起来,怜惜地看了她一会,接过她手中的“百雀羚”,拿起毛巾想为她擦泪,但最终还是缩回了手,轻声问:“你怎么哭了?”</p>
田笑雨说:“我没有哭,是它自己流出来的。”</p>
张浩天扭头发现哨兵正微笑地看着他们,说:“我们走吧!”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