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初明,车站里的人零零星星,少数客运车启动了引擎,发出了轻微的声响。几个穿着朴实的人,在往行李舱里塞着编织袋包裹的行李,大大小小好几包,不时还在检查清点着,表情略微不安。这辆客运车的车厢是双层的,郑瑶心想,等待着这辆车的路途一定是遥远的。
即使路途遥远崎岖,哪怕时间悠久,只要有归期,沿途的风景就会变得美丽,彷徨的心便会安稳。
郑瑶背着行囊,买了一张去临城的车票,那里的火车站,才是她的路途真正的开始。从她走路的姿势来看,她脚踝上的伤,比初伤时还要严重,相信也比一开始要痛得多。
她坐在客车的最末位,望着车窗外熟悉的小镇。这次旅途是必然的,但离去的心情,却是和起初心中预想的千差万别,脑海里刮起了风暴,掀翻了筑基依久的东西,铺天盖地不见了踪影。
郑瑶因为升学的原因,需要离开小镇几年,这本是计划当中的事。但是她何曾知道自己会走得如此急迫,她带的行囊很小,小到都放不下一整套换洗的衣物,即使带走一座山的行李,不能带走心里真正想要的东西,又有何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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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天的晚七点钟,天空还是白,今天商场新进一批货物,盘点货物和新商品上架,导致明磊今天回家稍晚些。回到家看到饭菜还在桌子上,天气炎热也没什么胃口,随便吃了几口,便回自己的房间了。脱掉上衣随手扔到一旁,趴到床上,手在床上摸到了空调**,打开了空调。然后一动不动的享受着,温度逐渐降低的爽快,睡意涌现。
明磊的母亲推开了房门,房间了充盈着冷气,明磊的母亲有些不适应,打了个喷嚏说道:“明磊,瑶瑶是不是没在家?”
明磊还在保持着趴在床上的姿势,侧过头去回应道:“我不知道呀。”
母亲走进屋,走到门侧打开了灯“晚饭时我去敲门,一直没有人应。她脚上还有伤呢,应该在家的吧?”
“是不是在睡觉,没有听到敲门吧。”明磊说道。
“你以为人家像你一样呀,整天就知道睡觉。”明磊的母亲说完,见明磊闭着眼睛似乎真是睡着了,这刚说完整天就知道睡觉,当时就应验,也真是无可奈何。走上前去,推弄醒明磊说道:“先别睡,给瑶瑶打个diàn huà,问问她吃饭了吗?”
“哦哦,知道了。”明磊翻过身来,天花板上的光线直插瞳孔,连忙用手遮住,母亲见明磊答应,也不再言语,走出房去,带上了门。
明磊翻身让眼睛避开刺眼的灯光,并没有立即兑现与母亲的承诺,在床上躺了好一会。心中暗自感叹科技的美好,空调简直就是人类智慧的最高点,夸张的说,俨然是在夏天赐给了自己第二次生命。此时此刻真想爬起来,去查查是哪位伟大的人,发明的如此宏伟的科技,要好好膜拜感谢。就这样明磊闭着双眼,脑中充满着感佩之情良久之后,才伸手把shǒu jī拿到面前,不紧不慢地在联系人中找着郑瑶的名字。
shǒu jī屏幕上出现了郑瑶的名字,光标只需要向下再移动一次就会到达,明磊的手指,也正准备完成这个轻而易举的动作。一通diàn huà霍然闯了进来,打乱了屏幕上的一切,郑瑶的名字也随之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另外一个人的名字。shǒu jī的震动使明磊的手掌骤然发热,心脏高频率的运动,让他此刻再也感受不到他的“第二次生命”。
明磊的面容明显有些惊慌,在床上欠起身来,按下接听键,但没有听到对方的声音,他自己也没有只字未语。一秒,两秒,紧接着明磊听到一声重重的呼吸声,接着是打破沉默的第一句话。“喂,你在听吗?”
diàn huà里传来的声音让明磊感到陌生,若不是来电显示的名字,他想他定然是认不出这个声音的,shǒu jī上显示的名字,就是和他前日在巷中拥吻的人。
“我在听,我在听。”明磊已经站了起来,拿diàn huà的手似乎攥得更紧了。
“我在你家附近的小河边,你能出来下吗?”隋霜在diàn huà里询问着明磊。
隋霜话音未落,明磊便答应下来。抓起身旁的衣服,急匆匆地推门而出,走出院门时衣服也已经穿好,向胡同口快步走去。
明磊一只脚刚迈出院门,刚巧碰到向胡同深处走去的三奶,还未等明磊打招呼,三奶便停下脚步,微微抬起拐杖指着郑瑶家说道:“这么着急,是去找瑶瑶吗?”
“不是。”明磊望向郑瑶的家紧闭的大门,这才恍然想起母亲方才嘱托。手摸在口袋上,发现shǒu jī在房间里,没有带出来,同时也摸到了自己发抖的腿。一分一秒也不愿在此站立不动,说了一句“三奶,有事先走了。”就向胡同口走去。
三奶望着夜空中浑浊的月亮,言道:“明日不会是一个好天气。”
明磊出来自家胡同,又没入另一条胡同,这一条胡同更像是地洞,蜿蜒曲折,似迷宫,如疑阵,月光不可进。
倘若是不熟悉地形者,在夜间进入想要顺利进出,必定会吃着苦头。四周的高墙阴森黑暗,在一个角度很刁钻的拐角处,有一根枯木杆子矗立在墙侧,虽然木杆本身已然是伤痕累累,开裂破旧,但是依然坚挺笔直。明磊只顾着要拐去的方向,不慎头撞在了木杆子上,杆顶的电视天线顿时应声而落,砸在了明磊头上,辛亏铝质天线没能伤及到明磊。好在天线早已废弃没人使用,也不会有人追责明磊,只是从天而降的天线,给自己弄得一个灰头土脸。天线也不知悬在半空多少的岁月,饱受风霜,砸在明磊头上稀里哗啦,最终落得一个残不保全的下场。
明磊将天线残骸用脚拨弄到一旁,以免其他人不小心绊倒,随着视野的开阔,他也完成了这次穿梭。
面前的河水流速极缓,宽度较窄,但常闻到这条河深得骇人。两岸护栏均为雕首画兽的石头手工制成,整齐划一,只不过年代悠远,残破的残破,坍塌的坍塌,早已不复往昔风采。
此河名为穿心河,究竟为何此名,镇子上年长的老人也答不出个所以然来。大概是河流穿小镇中心而过,可引洪涝而出吧。
镇上的孩子,自小就反复被家中的大人叮嘱,千万不能去穿心河附近玩耍。孩童嘛,大多都不会认真听从的,所以家长们为了起到震慑作用,便讲河中有索命的冤魂,专门找小孩子食命夺魄。时间长了,传散也广了,几乎就再也听不到,谁家孩子失足溺水的消息了。
明磊也是听着这些传闻成长的,这些传闻在他身上很有效,他从小就不去河边玩耍,甚至于隐隐的有种恐惧感。至此已然是成年小伙子了,然而不敢在河边走动的习惯,已经在心里根深蒂固。
他走出胡同,立定脚步,四处寻找着将自己唤到此地的人。
明磊出现时,隋霜就第一时间向他走来。
她摸着石栏上一个个石兽,在河岸上树柳中缓步走来,密集柳枝宛如轻纱薄幔,隋霜走在其中任凭柳枝拂打在她的脸上,也不曾用手遮挡,甚是让人不解。
明磊则是走在树旁的小路迎了上去,待二人靠近时,隔着苍翠绿柳,明磊有种错觉,这人是隋霜吗?
柳枝晃动,可能是隋霜挪动了脚步,但并没有出现在明磊面前,只是传来她的话语。“来,坐这个吧。”
“哦。”明磊下意识地答应,抬步走了过去,柳条划到脖子上,让他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
明磊和隋霜所在的河岸,无灯无光,只有草木茂盛,影影绰绰。河对岸则及贫瘠又富饶,贫瘠的是草木无半颗,但却灯火光耀,路灯鳞次栉比。河面上的垃圾在灯光的照耀下,漫无目的地飘动着,偶尔会有一连串气泡冲破水面,也不知是不是水下有鱼儿在游觅。
隋霜坐在石栏上,示意明磊坐到自己身边。石栏有两个男人的手掌宽,坐稳不成问题,明磊先是用手扶着像矮墙一样的石栏,再转身慢慢坐下。石栏切面而下,使得河水没有低岸缓和之处。,虽然看上去是条小河,但是要比在堤坝之上,远眺大河来得悚然心惊。
河对岸的灯光打在两人背后,影子铺到面前的柳枝上,虚无缥缈。
明磊心里思忖,我和她是已经恋爱了吧?
对年少的明磊而言,与女孩拥吻是现在的他前所未有的,对爱情的幻想与憧憬占据了一切,这样被动的来临好似麻药,禁锢了思维,令人舒服得一塌糊涂。明磊的内心,对隋霜其实存在着一股强烈的陌生,只是巷子中的那个吻,把这股陌生感压制得体无完肤,此时的明磊只剩下恋爱的喜悦。
爱情是肌肤之亲吗?是沁入彼此的身体吗?应该不是如此单纯的,如若是的话,那也未免太简单,太容易了。爱情被人们称之为宝藏,宝藏岂能是如此简易之物。为了它,你可以冒天下之大不韪,以生死相照者也是比比皆是。
爱情是相扶之亲,是沁入彼此的心灵,始终相信爱情是一种神祇,强大的难以令人想象,可以相隔几十年都爱着对方,矢志不渝。可以不曾见过面,仅凭书信就可以双生情愫,此生不忘。这种神奇的力量,在这世界上打了无数个结,结住了无数人的心。
“你会说三个字吗?”
“汪汪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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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色的被子,蓝色的壁纸,蓝色的门。郑瑶的父母知道郑瑶喜欢蓝色,便把她的新房间统统装修成了蓝色的格调,要不是郑瑶父亲阻拦,母亲都要把地板也用蓝色替代,一切只为心爱的女孩能够喜欢。
郑瑶在夜晚到达了父母所在的城市,也是她学校的所在地。郑瑶的父母常年在外做生意,居无定所,这次为了能常伴郑瑶身边,索性就在她上大学的城市,买下了一套房子。
郑瑶晚上回绝了父母要出去吃大餐的提议,在家中随便吃饭便可,路途劳累,之后便早早在卧室休息。
房间里的一切都是崭新的,那种特有的味道,和空气清新剂混合在一起,有些许刺鼻难闻。郑瑶躺在没有开灯的房间里,翻过来滚过去,那般都不舒服,起身打开窗户,蹲坐在阳台上望向窗外。
在这座陌生的钢铁森林里,她感觉自己变得无比的渺小,身在半空中却看不清夜空里的月与星,无尽的霓虹蔓延着,收进眼里的尽是迷惘。
她将shǒu jī的翻盖打开,屏幕的荧光衬托着她憔悴的脸庞。呼叫声无情地重复着,一遍,两遍,直至自动挂断,复杂的情绪如潮水一般席卷而来,烦闷使她周身燥热,莫名的怒火涌上心头。
抓着shǒu jī,高举到头顶,用力地砸在地板上。顿时一声闷响,shǒu jī电池被摔得脱离,飞到了书桌的角落。
她环抱着膝盖,头埋得很低,收紧的身体有些颤抖。
夜风拂过,泪微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