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她知道自己的杀父仇人,但是不能表露出来,皇帝找她回来是为了那一半的兵符。她假装自己不知道父母满门被杀真相,忍辱负重是为了借皇帝之手,给父母一个清白,父亲死后被冤枉通敌叛国,必须正名!
二
疑是露华浓。
月笙看着满盆的衣服笑得无奈,自己的手已经红肿地看不出原来的样子了。靠在门边的李嫂见月笙盯着木盆不动,以为是月笙看出这衣物多出的不对劲,大声骂道:“发什么愣,赶紧洗去,厨房正忙着呢!”
月笙抿抿嘴,吃力将红漆实木盆端起,靠到腰间借点力,往井边走去。洗完衣服回来,已快到吃饭时间,厨房人人都忙得脚不沾地。月笙从天将将亮,到现在只喝了一碗薄粥,早已是饿得不行了。偏偏几个管事的却一再催促,动作麻利点。
李嫂见大管家过来,忙讨笑着凑了过去,问道:“这今天是啥事啊,前屋来了人吗?”
赵管家同李嫂一样,都是这府上的老人了,见李嫂问也就没隐瞒。
“可不是,这都户陪着来的,可不是大人物!府上都忙成一团了。老爷可说了,今天这菜做好了,有赏。另外,现下先上几道精致的果点,要快点,前头等着要呢!。”
赵管家吩咐好中午的食单,又急匆匆走了。李嫂一下愁了起来。这赵府也就是这几年靠着为军队供粮才发的家,也不是讲究的人家。再说这冀北苦寒之地,就是想讲究也难啊。所以她根本不会什么果点,就是做出来了,这卖相味道也不会好到哪去。李嫂嘟囔着,这大官就是麻烦。可是眼下也找不到会做的,只能急着在厨房直转悠。
月笙从刚刚一直都有在听,努力忽视手上的感觉。手上早已是裂口道道,这下泡在盐水里,更像是鲜肉在阳光上炙烤,盐水侵进皮肤里,疼到骨子里,一针针划开皮肉似的。不过也比不上当初的,这点痛根本算不上什么。
现在已经是寒冬腊月了,北方比南方的都城要冷上很多。以往的这时候,家里必是已将炭盆点上,里层外层焚上檀香。母亲是极不能闻到烟火味的,因此家里早早在春天便开始准备干花瓣和花粉,以便过冬。母亲喜欢在窗边刺绣,边抬头看看在院子里玩雪的弟弟。自己或是在看书,或是在弹琴。绿意端上厨房新出的点心,说是等将军回家的时候又可以吃上新花样了。
月笙抚上胃,那里正一阵阵疼。她想着要是在早上多吃一个窝窝头该多好。月笙讽刺地笑笑,现在的一个窝窝头对她而言都是一种奢侈,以前怎么也看上眼。想想可能是她前半生享尽了福,这下半生要遭受流离别苦。要是让母亲和父亲知道,该是怎样的心疼。他们曾经的掌上明珠,现在受着这样的苦。
月笙摇摇头,一定不能这样怨天尤人下去,方家一百三十六人就这剩下她一个,这血海深仇,活着的一天她就要记着!
月笙净了手,走到李嫂面前。
“李嫂,我听说过几道点心做法,可能记不太清楚,您先试试,好歹把这关先过了。”
李嫂望向月笙的眼光满是狐疑,月笙笑得温润诚恳。
“我没必要骗你,我还要在这生活下去,您说是不是?”
李嫂点点头,领头进了厨房。月笙说了几个点心名,说明了材料和做法。讲解了些注意的事,李嫂看着月笙的眼神还是很不喜,但是比起以前明显的敌意,已经很好了。
月笙将自己以前知道的几种点心做法告诉了李嫂,期间又有点走神想到过去。李嫂又催着骂了几句。现在的她对这些早就不在意了,刀下过来的人,挨几句骂又算得了什么。
李嫂一面听,一面念叨:“一个吃食罢了,怎么那么麻烦?等等,你刚刚说的香草梅子,这寒冬腊月的要我上哪找去。”
月笙一想,忙说了个千层冰玉糕。说完了,李嫂仔细瞅了瞅月笙,目光打量。月笙只是笑着,看她的样子仿佛真是没什么恶意,只是为了以后能好过一点。
“瞧你这模样气质,不像是普通人家的姑娘?可是哪家的xiǎo jiě会像你饿倒在大街上。当初见你可怜,带你回来,现在看来你不像是那么简单的人。”
月笙无奈,当初她和绿意贪玩躲过一劫。逃出都城,两人只想着往北方走,父亲的亲信都在这。结果一路追杀,到处都是派来杀她们的死士。绿意在一次追杀中,为了让她先逃,滚下山崖。月笙想到这寒冬腊月,人迹罕至的崖底,重伤昏迷的绿意,月笙就止不住的颤抖,强迫自己一步一步离开山道,不能让救自己的绿意白死。
到这个边陲镇时,她饿得晕了过去。醒来便成了这李员外家的婢女了。想来,要不是这李嫂搭救,她可能早客死异乡了。单就这一点,她对李嫂的感激就语不能述。倒不是她多么在乎这条命,现在的她,生不如死。可是,大仇未报,父亲未沉冤得雪,方家头上叛逆一词未消,她是不管怎样都不能死的。
李嫂不知道这一会月笙已经转了几个心思。说道:“既然你都知道,不如就你做吧!”
月笙愣了下,随即点点头,准备材料来。
月笙当初做这些完全是为了让父亲开心,父亲常年驻守边关,北地苦寒,父亲更是要求和将士们同甘共苦。月笙庆幸的是父亲这个三尺硬汉竟然会喜欢甜腻腻的点心,让她可以一尽孝心。
回想以前,母亲的眉头总是皱着的,那时她以为是思念父亲。现在再看,是在担心她们会成为父亲牵绊吧。一家人说是南都气候适宜,天子再三挽留,希望可以使方将军没有后顾之忧,这应该都是那皇帝怕父亲功高盖主,留她们做人质。自己还真是不懂事,每天只知道过着玩乐嬉戏的日子,丝毫没能察觉母亲的忧虑。如果她能早些明白过来,现在一切会不会就不一样了。月笙摇头,不会的。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亲为官数十载,他怎么会不明白皇帝的用意,也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
为客五更愁,月是故乡圆。
白狐披风,红色绫子,领边是一圈白色狐毛。愈发衬得人眉目娇艳,当真是掩却香腮露樱桃。月笙靠在软榻上,回想这几日的事情,仍有些恍惚不可置信。
时间倒回七天前,月笙做完糕点在吃中饭,一碗饭,一个馒头。一个小厮说请做糕点的师傅出去有赏,月笙有点迷惑,李嫂嫉恨的眼神如刀一般刮在她脸上。接着便是遇上眼前的人——大梁四王爷苏子隽。
月笙当时见到他是惶恐害怕的,他们见过面,在给她父亲的践行宴上。月笙当即转身想逃,倒是苏子隽微微一笑,眼神清亮泛着笑意,像是三月开融的河面,在阳光下闪着光。月笙莫名地止住了步,苏子隽走到月笙身侧,用月笙才能听到的声音说:“逃跑可不是大梁镇北将军的女儿该做的事!”
月笙顿了脚步,挺直了腰背,骄傲的眼神直瞪回去,“你不配提我父亲的名字!”
月笙对苏氏的恨意明显且深刻,对眼前的人,更是恨不得啖肉饮血。苏子隽笑如清风朗月,对着座上的韩老爷和都护大人摆摆手,阻止他们想要叫人绑住月笙的动作。对两人说道:“这一次,感谢大人和韩老爷了,苏某尚有事,先行离开。”
韩老爷不知道苏子隽的身份,只是看都护大人对苏子隽毕恭毕敬的样子,便琢磨应该是个大人物。见苏子隽俊眉朗目,仪表堂堂,举止间自有令人不可违抗的气势,他便更加深信自己的推测。招呼苏子隽更是殷勤备至,想着攀上这棵大树,以后自己还怕没阴凉乘吗?刚刚又听说镇北将军,不管月笙是不是什么镇北将军的女儿,镇北将军的事他也是听说过的,人死都死了。也没什么好顾及,重要的是眼前的苏子隽。现在听到苏子隽突然要离开,急忙想请都护大人拦着。
那边魏蓼接到韩老爷求助的眼神,心里苦笑,他甚至都不清楚对方的身份,怎么敢草率阻拦?想到苏公子侍卫那个赤金烫王子令牌,为官数十载,眼力劲还是有的,想着便深深鞠躬作揖,高声念道:“恭送苏公子。”
马车渐渐停了下来,帘外苏喻说道:“xiǎo jiě,天将黑了,不宜再行,请xiǎo jiě下车。”
月笙放下手中的书卷,揉了揉眉心,掀起墨黑帘子,弯身走了出去。苏喻站在车旁,想要伸手扶住月笙,这时横来一胳膊,白色暗纹锦缎,手腕露出一圈白色皮毛,华贵不已。五指微曲,指节清晰,手心不似一般皇家子弟,富贵白净,却是带有一层薄薄的茧子,尤其是在虎口处。月笙看了一眼便知那是积年握剑所致,因为哥哥自小习武,手掌也是如此。月笙看了一眼苏子隽面带微笑的脸,一手扶住车辇,径自往地上跳去。
即使现在屈居人下,可是她仍是方月笙,她是大梁镇北将军方安的女儿,如果可以,她希望尽自己最大努力不去依靠苏氏。不就是下马车,她可以。
月笙先自朝客栈走去,苏子隽随后,苏喻将马车交给小二忙跟了上去。苏子隽看着前面窈窕单薄的身影,有些无奈的摇头,这样的性子,只怕亏还是要吃下去。
这从蓟北到京都,先是走陆路然后到了济州改走水路,紧赶慢赶也是花了一个月。当初月笙和绿意一路逃避追杀,只挑着荒山小道走,不敢走大路,风餐露宿没有空闲和心情欣赏美景。现在,
离思满烟沙,烫酒煎茶来。
又是一年大雪时候,此时月笙正靠在贵妃榻上,狐裘披风熨帖,很是软和。三个炭盆将屋里烤的暖哄哄的,榻上小几上摆着几盘精致的甜点。月笙摩挲着手里的锦缎,感叹人生的际遇当真是不可预料。
夺兵权,兵符未找到,兵符是月笙娘的簪子,在月笙那。
王爷带她回来也是为了这个。
月笙喜欢的是王爷。
父为将,子为相,一时方家权倾举朝,莫与之竞。即使你父亲和哥哥没有背叛之心,可是方家二十万军士能让他安睡枕榻吗?更何况利欲熏心心渐黑,尝过了权利滋味的人如食味如髓,能大方放手?不说他不同意你方家虎狼之师的存在,我也不会同意!
你怎么不说是你们怕我父亲哥哥功高盖主,自古就是狡兔死,走狗烹。说那么多借口,还不是为了隐瞒你们陷害忠良,枉杀贤士的罪吗?我倒要看看是不是天下人都如你苏氏一般,真相大白那一日,看你们怎么给天下有知之士一个交代!
他不会知道,她见他的第一面就是喜欢上他的。十五六岁女儿家的心思,甜蜜害羞。即使大胆无畏如她,可也只是一个初动情愫的小女孩。苏子隽不知道的是,她是打算在父亲打完胜仗回来的时候,让父亲去他家求亲的。那个时候她可以和他站在一样的高度,没有人会说她配不上他,只会拍手称赞好一对璧人。可是她没有等到那时候,等来的却是方家满门抄斩。还是不经审判,不容申诉的暗杀。
她不知道那一晚她在树上瞪他时,他有没有看到,不过应该是没的,如果有,大约现在她早已和父母亲在地下团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