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杜若,中药名,山中人兮芳杜若。
我到京都的时候,离和傅斯年分开已有大半年。过城门时,我听到守门的官兵说:“这年头乞丐还真是多,真是晦气。”
另一个官兵应道:“唉,都也不容易,有可能的话,谁愿意当个乞丐啊!那个你,对,就是你,钟xiǎo jiě施粥铺子在城西头,要去的,尽早吧!”
我愣愣地站在那,看着那个官兵冲我摆手,指着对面的大街方向。
车水马龙,人来人往,鳞次栉比的房屋,和张家村完全不一样的景象,也比我这一路路过的所有大城都要繁荣。我在街边站了半天,收获了好心人扔的几个铜板,这才意识到刚刚他们说的乞丐是我。
低头看了看身上穿的衣服,果然,很脏,像是乞丐的打扮。头发,自上次在野外的河边洗过之后就没再洗了,那也是三天之前的事了。脸上肯定也干净不到哪去。可是没办法,包袱早在一个月前就已经被抢了,衣服没得换也没钱买,脏是脏了一点,好歹还能遮丑。
捡起地上的几个铜板,数了数,加上之前藏在鞋里的三个一共六个铜板。我得赶紧去买双鞋,鞋早就磨得不能穿了,脚实在是疼的受不了了。可是成鞋店的都贵,自己做?现在根本没发弄到针线什么的。到了施粥的铺子时,左腿已经疼的再也走不动了。左腿原是因为我采药从山坡上滚落,加上后来骨头愈合时没怎么休息好,落下了病根,现在左腿要比右腿短上一点,走路也就不似常人方便。我向来都是和爷爷一起生活的,爷爷话不多,我们家平常也没什么人过去,因而总是安宁静谧的。
我生命力唯一的意外就是救了傅斯年。可是即使是他在的时候,草屋还是很安静的。一则是他受伤过重,喝水什么的都费力。二则我又不能说话,两个人相处的大多时候,不是我忙着料理他的伤势,就是收拾屋里屋外的草药什么的,相对话多的时候也就是他教我写字的一段时光。
我习惯安静,傅斯年出现在我生命力的两个月已经是我这二十年来最热闹的一段时光了。在我看到施粥铺子前排的长队时,想都没想就拖着伤腿走到旁边一家店前靠着石柱休息。
从里面口袋拿出一包银针,缓缓刺入左腿穴位,疼痛缓解了不少。一抬眼,对上一双黑的眼睛。我冲着面前的小孩笑笑,举着手里的针,示意他是不是也要试试。小孩连忙摆手,开口问道:“你是大夫?”
我点点头。
小孩的眼神就有些奇怪了,“你是大夫,怎么还变成乞丐啊!我们村里的张大夫家就很有钱的。”
我没有见过什么有钱的大夫,因而我也没办法回答他这个问题。我问小孩认不认识一个叫傅斯年的人,小孩看着我一连串的手势,一脸的茫然,说他并不懂手语。我感到很沮丧,这时我才真正认识到我是个哑巴的坏处——我没法说出傅斯年三个字。而且我一直怕得是,当初他走的时候只字未留,按理他不是那种没有交代的人,可见是遇上什么紧急的事了。
当初还在张家村时,他说他是遭歹徒抢劫反抗摔下山的。我最怕便是那些人寻到他了,而他已遭逢什么不测。这是我最最不敢也不愿想的。握紧针包,傅斯年,我没找到你之前,你不能出事。
我听着小孩说了一会,知道他叫王青松,家在郊外村庄,有一个姐姐在城里的大户人家做工。自己也在城里接一些活干,主要都是短工,比较自由,因为家里的娘身体不好,年岁也大,他必须要照顾他娘亲。
我明白,如果爷爷还在,我也许就不会这么坚定来找傅斯年了。我也告诉他我叫杜若,是来寻人的。这杜若是当初我指着草药告诉傅斯年的,傅斯年一笔一划写在我掌心。
“嘿嘿,你也是来讨粥的吧!”王青松定是担心我听不懂,边指了指不愿的铺子。
摸了摸肚子是有点饿了,点点头。手语他听不懂,我比划了半天,他才明白我的耳朵是没问题的。
“我也是,不过你听我说,你知道我为什么还不去排队吗?”
青松的表情有点得意,附到我耳边说:“这你就不知道了吧,上面的粥都是稀的,下面淀的才是大米。好了不跟你说了,粥快到底了,我去排队,你等着。”
我刚想告诉他,我腿现在虽然有些疼,但是排队是没问题的。青松已经跑过去了,我靠在那里微笑。斯年,你看我还是很xìng yùn的。一路上,虽然比较苦,但是总有些人在帮我,譬如现在的青松。冥冥之中,是你在保护我的对吧!
青松瞎窜乱蹦地,不一会手捧一个青花大碗回来了。
“来,赶紧喝。我刚刚遇上我同庄的人了,他让我先的,你快喝,我再去排一次队去。”
我本想推辞,可是青松还等着碗,我只得三两口解决掉。在青松再一次排队时,我开始茫然了。刚刚到这里来也只是临时起意,现在粥也喝了,我该上哪去找傅斯年呢?我不能说话,字么,难道我拿张写了他名字的纸一个一个问吗?可是京都这么大,从哪问起啊!再说,我现在连住的地方都没有,钱也没有,一路上可以乞讨过来,可是不能让傅斯年也见着吧,我想让他心疼可是不想让他自责啊!。满腔的热情被现实浇个透心凉。
人群中的突然发出欢呼声,我好奇站起身向铺子门口看去。我的目力一直都很好,这大概是老天对我嗓子哑了的补偿。
我看到一个鹅huáng sè的身影,娉婷纤细,远看就知道是个美人。我在心里叹气,傅斯年可没说过我是什么美人。以前我只顾着侍弄家里的草药和爷爷留的几本医书,对于家事什么的也不上心,通常饿了才会随意吃点东西。还是因为傅斯年这个伤患,我才不得已每日按时做起三餐,还要想破脑子变着法的给他增加营养。他每每都会说,长的不好看就算了,这家事必是要学好的。娶媳妇,要贤惠。这是他给我的解释我也努力去做了,奈何我煮饭的天分实在是不能学医相比。最后也就罢了。一日三餐我们都是将就着吃的,我想若不是傅斯年伤了眼睛,大概他恨不得自己去做,省的折磨。
青松小跑过来说:“小若这下好了,张xiǎo jiě又来了,带了不少东西呢!我们也去排队去!”
我对领东西什么没什么兴趣,只是不好让青松失望,才任由他扶着挤到队里。青松在我身后絮絮叨叨说着这张xiǎo jiě怎么宅心仁厚,贤淑温良,周边几个排队的也随着附合。
“娶到她,真是修了几辈子的福喽!”不知谁叹了这么一句。
“就你,算了吧,别做梦了,谁不知道这张xiǎo jiě是傅少爷的心头宝。”有人立刻嗤笑着回应。
我回头看了青松一眼,在心里偷笑。这青松耳朵都红了,怕也是暗恋张xiǎo jiě的一个。不过刚刚他们说到傅少爷,我虽觉得傅斯年穷成那样不至于被人称为少爷,但是都是一个姓,待会问问张xiǎo jiě认不认识他。心里有了期盼,我就恨不得这前面的人快速领完东西离开。
二
“碧叶,他现在很好。”
他很好,所以她就没有要告诉他的理由了。傅斯年,她能给你幸福,我的出现也许就没有那么必要了是不是?
“娘,娘,刚刚有一位伯伯给了我这个!”虎子看着自己娘亲皱着的眉头,有些怯怯的,可又喜欢手里的玉佩,解释了一句。
“娘,我知道你说过,别人的东西不要拿,可是那位伯伯说,这是只老虎和我名字很配。娘,不要还回去好不好?”
杜若看着把玉佩像宝贝一样藏在怀里的儿子,有些恍惚。这个伯伯会是他吗?
虎子看着自己娘亲呆呆的样子,也不说话,就站在那,沉默对峙。
“好了好了,不就是一块玉佩吗?虎子你出去玩吧。隔壁王福来找你了。快去吧。”
“嗯,爹,那我去玩了。哈哈哈,我要告诉阿福我有一块比他更好看的玉了,还是头小老虎!”虎子飞奔而出,生怕爹娘后悔。
“腿还疼吗?他既然来看虎子,还送玉佩就不是怀了什么坏心思。我推你出去晒晒太阳吧。今个天气好。”
杜若回神,“不用了,你白天要打理药铺,现在快去休息吧。灶上的火还有,趁热吃饭去。”
“哎,那我快去快回,你等一会。”
王青松应了一声,声音里有显而易见的喜悦。宽阔的脊背,壮实的身影,让杜若悠然而生一种踏实的感觉。走的门口的身影顿住,王青松想了想还是问了。
“真不去吗,现在去,也许,也许还能见到也不一定?”
杜若摇头,“快去吃饭,吃完回来给我捶捶腿。”语气有些责怪。
王青松爽朗一笑,露出一口白牙。依稀还有那个在大街上萍水相逢的少年的模样。
“我马上来,马上来!”
杜若伸手擦了擦脸,很好,已经没有了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