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乾立国之初,采取的本是“府兵制”,就是当前的中原和西川也大都以“府兵”作为军队的主要来源。所谓“府兵”,即兵员平时为耕种土地的农民,农隙训练,战时从军打仗。然而“府兵制”并不适应大荒的实际情况——大荒并没有足够的适宜耕种的土地。于是在大荒就发展出了与中原地区完全不一样的“募兵制”。
“募兵制”的兵员为职业军人,官府发给俸禄,战时从军打仗,闲时训练。“募兵制”兵员的战斗力要比“府兵”强得多,但是官府要承担比较大的财政成本,因此“募兵制”兵员的数量受到了较大限制。
在抵抗戎、狄等少数民族入侵的战争中,“募兵制”的职业兵员虽然数量不多,但是仍然发挥了巨大的作用;但也是受制于数量,往往当少数民族不惜伤亡发动进攻时难以做到全面防御,大荒靠近戌土堡垒的村镇也是时常遭受劫掠。
这种情况直到前任城主夏启德在任时才得到了改善,他将“府兵制”和“募兵制”相结合,在“募兵制”的基础上推出了“预备役制”,在闲时将各村镇的青壮集中起来训练,也发给钱粮,作为“预备役”存在;战时将“预备役”与职业军人混编,增加了军队的数量,也极大增强了大荒的战争潜力。岳智博在平川四年能够在戌土堡垒被攻破后在卢龙镇组织大规模会战并一举击破戎狄联军,也正是得益于“预备役”的存在。
“疯狗”章冽是个从军十多年的老兵了,据说曾经以预备役的身份参加过卢龙镇战役。那是场十分艰苦的战役,大荒最为精锐的戌土卫在那场战斗中都是十不存一;虽然宣传上一直说那是卢龙镇大捷,也确实是自那之后联军开始撤出了大荒,但是只有岳智博等不多的人清楚,若非兵行险招刺杀曼达尔汗成功,若非联军因为首领被杀陷入混乱,无论从兵员数量还是战争潜力的角度看,大荒都是再也无力抵挡联军的进犯了。
历史总是由胜利者书写的,无论如何,岳智博终是将联军赶出了大荒,能够在卢龙镇战役中幸存的也俱都成为了英雄。章冽在战斗结束以后便由预备役转入了职业军人的行列——经过这场苦战并且能够幸存,他也确实具备了成为职业军人的资格。由于战斗中大量军人的伤亡,部队中空出了大量的中下层军官职位,章冽凭借自己的表现也迅速成为了一支百人队的小队长。那时章冽才二十出头的年纪,眼看着也是位前途无量的青年军官。
然而此后章冽在一次回乡省亲时却是与当地的乡绅发生了冲突,是何原因引发的冲突章冽从来未说过,但是结果是章冽打断了乡绅的两条腿。大荒有大荒的律法,章冽被夺去了小队长的职务并且被罚俸半年用于赔偿乡绅,自那以后他也再未曾回过乡。
要说章冽也还是有能力的,在做回大头兵以后,他也曾多次因为表现出色重新被任命为“伍长”或是“什长”,只是数次都是坏在了自己的脾气上,一言不合便出手相向,数次起落后,行伍之中便也再无了他的上升空间,他也得了个“疯狗”的诨号——意思是见谁都咬。
说章冽是“疯狗”其实有些冤枉他了,多数时候,他是个沉默寡言的人。仅从军事素养的角度来看,他绝对是个好兵,但是他却是个开不得玩笑的人,好几次有战友只是开个玩笑而已,其实并无恶意,却换来了一顿老拳,因此多数人觉得他是个怪人,加上手脚颇硬,便不无恶意地给他安上了“疯狗”的绰号。
钟无畏安排的“师徒”是十二个时辰吃住睡全部安排在一起的,从配对完成到当日晚饭前,在其他“师徒”纷纷开始或交流感情或拳脚相向时,章冽没有跟夏晨说一句话。夏晨看着章冽阴沉的脸也不知道是自己哪里得罪了他,便也只是默默跟随着他什么也没有问。直到晚饭后章冽才开口跟他说了第一句话也是当日的唯一一句话:“自明日起,你便跟着我,我做什么你便做什么。”
雄飞关尚未建设完成,临时的军营和民夫的临时营地设在一起,条件都算不上好,一间瓦房里两条大通铺,一条通铺能睡二十人。天尚未亮,章冽便悄悄叫醒了夏晨,两人一起出了营房。
在营地其他士兵刚刚开始起床洗漱准备吃早餐时,夏晨师徒俩已是一趟二十里越野完成了,一身湿漉漉的汗水,不理会其他人异样的眼光,早饭后,两人就又离开了营地。
在附近山头的山顶上顶着烈日站了一个时辰的军姿后,章冽招呼着夏晨坐到了树荫下的小溪边,看着夏晨的眼神中已是多了几分认可。
夏晨解开领口的扣子,双手捧起溪水狠狠喝了几口缓解了喉咙的干渴后,又用水打湿了因暴晒而有些疼痛的脸颊,泉水清凉,脸上一阵说不出的舒爽。
“前几次会操的内容无非是队列、军姿、越野,看你今天早上的表现,想通过应是难度不大,应该不会拖我的后腿了。”这次是章冽先开口了,“你小子有些对我的胃口,后面可以教你些有用的东西。”
“有用的东西?那是什么?”夏晨问道。
“能够让你活下去的东西。”章冽肃容道。停了片刻,他继续道:“知道在战场上活下去最重要的是什么吗?”
“当然是绝高的武艺。”夏晨不假思索道。
章冽嗤笑道:“又是个被英雄故事洗脑的小鬼啊!两军对垒,数千人不过是小阵势,武艺绝高能够打赢多少人?十个、一百个、还是一千个?曼达尔汗算是武艺高绝吧?还不是死于流矢,连死在谁的手里都不知道。武艺绝高能成为英雄,但是英雄往往是不长命的。英雄都被刻在碑上,埋在地底下了,你我有这份情谊,我希望你将来不是成为英雄,而是活得比较久的那个人。”这番话可能是章冽很久以来说得最长的一段话了,说完又是良久的沉默。
夏晨似乎觉得哪里不对,却也是想不出反驳的话来。
“刚刚登上这座小山你差不多花了一刻钟的时间,上来之后气息不喘,底子还不错,后面两天,你的目标就是在半刻钟之内爬上来,这是你的第一课,跑得要够快!”章冽一脚把夏晨踢了个趔趄,将他赶下山去。
中午回到营房吃饭的时候,夏晨几乎是被章冽提过去的。剩下的时间里夏晨共全速跑了四个来回,但是耗时距离半刻钟的要求却是越来越远,最后一次爬上山顶后更是趴在树下狂吐不止。
其他的新兵看着夏晨双腿虚浮、面无人色的样子都露出幸灾乐祸的神情,天知道“疯狗”怎么虐待他的这个“徒弟”了。
钟无畏对于新兵的训练内容并没有提出具体的要求,只要跟得上会操的要求就行,而会操的内容老兵们却是清楚的,给了所有人最大的自由度。饭后,章冽又带着夏晨出了军营,仍然是来到了早上的山头。夏晨已是恢复了几分力气,以为又要继续训练速度,却被章冽按住让他坐了下来。
“想在战场上活下来除了身手以外,还要靠这里。”章冽用手点了点自己的脑袋,“有的时候审时度势、选择最佳的方案要比身手重要得多。老兵和新兵最大的区别不是在身手方面,而是对于形势的判断和心理承受能力。虽然有些东西讲再多不如自己亲身经历一次,但是听过总比没听过强。打熬身体过犹不及,下午你就听我讲讲故事吧。若是累了可以眯一会儿,但是后果却可能是将来在战场上长睡不醒。”
上午的训练已是让夏晨极度疲惫,吃完午饭在正午阳光的照射下他本是昏昏欲睡,听得章冽最后一句话却不由得心中一寒,坐正了身体。
章冽也不理会夏晨的反应,将目光投向远方,从他入伍成为新兵的时候开始讲他的见闻经历。
章冽的语速不快,夏晨听得也极为仔细。随着日头西斜,章冽的影子在地上投射出长长的痕迹,有那么一瞬间,夏晨感觉坐在自己身边的是自己的老爹。
师徒二人的第一日便在这一动一静间悄悄渡过。夜晚时分,在所有人熟睡之际,章冽悄悄起身来到营盘外,竟是钟无畏在等着他。
“此子尚可教否?”钟无畏面带微笑问道。
“身体底子不错,心性方面还得再看看。”章冽回答得依然是面无表情。
“这也是故人之后啊,我们老兄弟如今在的可不多了,你还是不愿意回去么?”钟无畏语带唏嘘。
“道不同不相为谋。我不想守护什么大荒、更没有什么理想,我只想在这个乱世活下去。那个地方不适合我。”章冽依旧是冷冰冰的语气。
“唉,既然如此,我也不勉强。这晨小子还望你好好调教,毕竟是他……留下的唯一骨血了。”钟无畏道。
“其他的我教不了,我能教他的也只是尽可能在战场里活下来。其实若想活下来,最好的选择便是不要进战场。”章冽道。
钟无畏摇头道:“不入战场,那是不可能的。我们都背负着这样或那样的使命,纵然是你,又何时想过脱离这战场呢?”
章冽身体微微一顿,也不作答,便转身回了营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