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回 赵固死多方争利 搅混水诱虎争食</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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荥阳郡城皋城,司州刺史李矩屯据于此。自从击退刘粲以后,李矩和据守洛阳的赵固唇齿相依,再加上周访和祖逖的支援,着实过了一阵太平日子。</p>
这段时间里,李矩在祖逖的帮助下,重修了险峻的城皋城,作为根基;同时休养生息,开垦荒地收纳流民增加人口,逐渐补充上了之前的战损。只是荥阳郡地盘太小,李矩和郭默主力近两万人,养起来十分吃力,只能遣散大部屯田,只保留数千常备军。</p>
扩大地盘成为了李矩和郭默的当务之急,祖逖在世时,两人都依附于其麾下。借着这层关系,郭默从祖逖那里讨来了允诺,准备就任颍川太守。</p>
颍川郡是膏腴之地,曹操当年的老巢许昌就在颍川。跟汉代相比,颍川郡被削弱不少,不但西南诸县被划出来另立为襄城郡,西北阳翟等县也被划入洛阳所在的河南郡。但颍川仍是天下名郡,土地肥沃人口众多,又紧挨在荥阳郡南边,对李矩郭默二人来说实在是个美差。</p>
但事不遂人愿,郭默还在等任命的诏书,祖逖就病逝了,之后祖约上任,立即翻脸不认人。朝廷批复的诏书下来后,祖约依旧搪塞阻挠,搅黄了郭默的美事。</p>
祖约为人吝啬,一上任就将豫州看作私人地盘,岂容别人过来分羹?再者豫州军是祖逖一手打造的,各地守令多是祖家子弟或自己的心腹,结成了一个小圈子,外人很难融入。</p>
祖逖虽然跟李矩和郭默不见外,但在其他将领眼中,他们始终是外人。得知祖约的决定后,只有谯国内史桓宣明确反对,但在其他将领的默许支持下,祖约一意孤行。</p>
消息传回后,可把郭默气坏了,一度想要发兵攻颍川。不过豫州军实力强大,郭默知道自己惹不起,经过李矩一番劝说后,只得悻悻作罢。</p>
自从剿灭靳准后,刘曜和石勒会盟而别,洛阳周边的河内、弘农、平阳等郡都划入刘曜治下。赵固在世时,眼看自己根本得不到朝廷的正眼相看,心灰意冷,重新依附于刘曜。</p>
赵固的举动并未影响他与李矩的关系,毕竟当时刘曜经略的重点位于西北,暂时与李矩他们没有瓜葛。李矩面对的主要敌人是石勒,有赵固作为他和刘曜间的缓冲,也不失为一件好事。</p>
前段时间赵固病逝了,其弟赵慎控不住局面,洛阳局势顿时大乱。赵固旧部左中郎将宋始、振威将军宋恕带头挑事,不听赵慎调遣,各占了一小块地另立山头。刘曜手下的弘农太守尹安又趁乱进驻洛阳,想来沾点便宜,各部互不信任,摩擦不断。</p>
洛阳的变故也引起了石勒的注意,派其养子石生攻掠河内郡,斩了刘曜任命的太守尹平,将势力扩展到洛阳对岸。</p>
近来变故连连,荥阳郡再也不安稳了,李矩急召郭默过来商议对策。</p>
郭默赶到后,立即召开军议。李矩先给众人介绍了附近动态,然后向郭默问道,“如今形势纷杂,贤弟觉得当如何应对?”</p>
郭默撇撇嘴,说道,“现在这局势虽说混乱,却也并不复杂。赵固去世后,洛阳空虚,各方势力无非都是来抢地盘的。乱世中只有地盘和兵马最重要,对于咱们来说同样如此。眼下就有一块本该属于咱们的膏腴之地,该怎么办大哥自有主见,我都听你的。”</p>
郭默还在对祖约的失信耿耿于怀,一张嘴就往那事上引,宣泄心中的不满。李矩无奈,轻叹口气,说道,“天下这么大,又不只颍川一地,如今洛阳空虚,我们是不是也可以插一手?”</p>
郭默听完直瞪眼,摇着头说道,“这可真是虎口拔牙呀!现在石勒和刘曜都盯着这块地方,只因为相互忌惮才没急着出手。咱们突然插一手,非被两家合击不可,太凶险了。”</p>
目前洛阳局势十分脆弱,诸将虽然互不相让,但名义上都算刘曜的部下。石勒与刘曜有盟约,先前进攻河内就已经很不妥了,再攻入洛阳无异于彻底翻脸。但石勒的部将石生雄踞黄河对岸,根本没有后退的意思,所需的不过是一个借口而已。</p>
郭默的话不无道理,李矩仔细掂量起来,想了一会儿说道,“赵固的旧部多是晋人,咱们曾经发兵相救,对他们有再造之恩,有没有可能借机将他们招揽过来呢?”</p>
郭默闻言,头摇的跟拨浪鼓似得,说道,“大哥呀!现在是乱世,你那套仁义忠信的说辞早就过时了,兄弟反目、父子相图都见怪不怪了。大家聚在一起,吃饭保命才是最重要的,先前你将那些解救的女子放走,不就惹得大伙怨声载道吗?赵固的旧部都是些墙头草,只会依附于强者,哪会把什么再造之恩放在心上?”</p>
乱世人不如太平犬,抄掠奴役的恶事在当时比比皆是。前段时间有一伙匪徒从长安一带流窜过来,沿途劫持了上千女子。李矩得知后,派兵一举击溃,救下了那些女子。</p>
好多部将把这些女子视为战利品,请求李矩分赏给众人,但李矩动了恻隐之心,下令全部释放。想回家的送给粮食盘缠,想留下的找好人家过日子,不少部将想不通,颇有怨言。</p>
听完郭默此言,不少人抿着嘴默不作声,心思各异。</p>
李矩并不后悔当初的决定,也没在这个话题上纠缠,而是直接向郭默反问道,“听你这话的意思,有朝一日你也会弃我而去了?”</p>
郭默闻言一愣,立马伸出双手,连带着一个脑袋拼命的摇起来,慌慌张张地回答道,“不可能!不可能!大哥救我于危难,对我有再造之恩,你我又情同手足,我怎么可能弃你而去呢?”</p>
“哈哈哈哈!”郭默的话前后矛盾,再配上他那一脸严肃的神情,顿时引得众将哄堂大笑,李矩也忍俊不禁。</p>
郭默意识到自己失言,羞得涨红了脸,却仍小声辩解道,“我是说别人不可信,我是那种人嘛!”</p>
李矩示意众人安静下来,然后说道,“郭将军刚才所言不假,要成此事确实不易。但凡事不为不成,假如我们操作得当,也并非完全没有机会。此外石刘二人间矛盾一触即发,我们若出兵洛阳,能得手最好,得不了手也能制造口实,力求引两家混战。”</p>
众人一听纷纷点头应和,连称妙计。李矩的主簿苟远想了想,提醒道,“如今江东内乱,无暇北顾,此时行动是否明智呢?”</p>
长史崔宣一脸不屑的说道,“咱们什么时候指望过朝廷?就是江东平稳,也断然不会增援我们一兵一卒!这几年周访和祖逖将军相继病逝,以后的日子只能靠我们自己了。”</p>
众人闻言皆沉下脸色,李矩见状说道,“恰如崔长史所言,如今正是我等奋发图强之时。我意当点齐两千精骑,趁虚直袭金墉城。凭此坚城精兵,足以震慑各部,即使有变,也是进可走、退可守。诸位以为如何?”</p>
金墉城位于洛阳城西北角,里外三层,修的十分坚固,与建康边上的石头城地位差不多。但金墉城还有一个用途,在诸王混战时发挥的淋漓尽致,那就是关押囚犯。金墉城坚固险要,很难被攻破,用来关押贵人正合适。</p>
据史料记载,混战开始后,失利的达官贵人往往会被暂时关在金墉城,听后发落。但当洛阳沦陷时,守城的侍卫四散而逃,坚固的城池没有发挥一点作用,令人唏嘘不已。</p>
如今洛阳周边的诸将忙着抢掠财物,空无一物的洛阳城根本不被重视,防守空虚。若按照李矩的计策,一举夺取金墉城,再凭险威压诸将,确实是个既保险又有效的办法。</p>
诸将纷纷应和,郭默也点头答应,主动要求派出一千精骑,和李矩一人出一半。这几年李矩与刘聪、石勒交战不少,缴获的马匹不少,组建起了一支宝贵的骑兵力量。</p>
事不宜迟,李矩和郭默迅速点齐兵马,分别以格增、郭芝为将,各率千余精骑,直扑金墉城。</p>
洛阳城内早已无人看守,城池残破,宫殿荒芜。附近没有多少适合耕种的土地,只有少量无家可归的流民暂时栖身,吃了上顿儿没下顿儿。这些年赵固主力一直驻扎在洛水南岸的延寿城,扼住了从洛阳通往东南的要道,赵慎如今也屯兵于此。</p>
左中郎将宋始和振威将军宋恕关系较近,两人目前屯驻于黄河与洛水之间的孟津、巩县一带。尹安从西面弘农郡发兵过来,接管了函谷关一带,距离稍远。</p>
格增和郭芝从城皋城集结,西出虎牢关,经旋门关,沿着洛水南岸溯流向西。两人巧妙的从赵慎和两宋的防区边缘插了过去,在洛阳对岸找了个水浅的地方,涉水过河,顺利进占金墉城。</p>
平静的局势彻底被打破,格增和郭芝的兵马虽然很少,但其他四人手下也不多。赵固之前手下不过两万,如今一分为三,赵慎兵马稍多,八千有余,其他二人各有五六千人。只是三人都要分出不少人屯田,这样一来,常备军就所剩无几了。尹安根基是弘农郡,能调来的机动兵力也不过三四千人而已。</p>
格增和郭芝进驻金墉后,严重威胁了除尹安外的三人,特别是他们的屯田,随时可能被抄掠。这二人只是先头部队,如若站稳了脚跟,李矩定会步步蚕食而来,慢慢吞并各部。</p>
赵慎的处境稍微好点,毕竟他跟洛阳城还隔着一条洛水,就是遭到突袭,被掠的财物也不容易运过河去。宋始和宋恕则首当其冲,成为李矩的首要目标,两人慌忙抱团商议对策。</p>
郭默说这些人是墙头草,一点也不错,遇到威胁后,他们的第一反应就是找人投靠。如今石勒、刘曜、李矩三家争夺洛阳,李矩最弱,根本对几人产生不了吸引力。</p>
宋始和宋恕虽然名义上都是刘曜的附属,但经过一番合计之后,两人都觉得投靠石勒最为明智:两人人微言轻,此去长安路途遥远,耽误时间不说,即使书信送到,也不一定会引起刘曜的注意。毕竟此处并非刘曜经略的重点,先前河内太守尹平遇害,刘曜都没什么反应。</p>
石勒则不同,他刚刚派石生进占河内,对洛阳的野心昭然若揭,此刻投靠过去,定能获得积极响应。此外石生的兵马就驻在黄河对岸,来往十分方便,如若被拒绝,再想其它办法也不迟。</p>
收养义子是草原上的传统,石勒深受其影响,在那些战乱遗孤中收养了不少养子,个个体魄强健。石生就是其中之一,也是其中的佼佼者,这才获得了独自领兵的殊荣。</p>
石勒派石生过来蚕食刘曜的附属地盘,并未报多大期望,只分给他五千骑兵,令他便宜从事。但石生却憋足了干劲,定要闯出名堂,于是杀伐果断、毫不手软。</p>
石勒并不打算此刻就跟刘曜翻脸,因此占领河内郡后,便命令石生暂停了攻势。石生壮志难酬,正在憋闷,就收到了二将求援的降书,大喜过望。</p>
石生一面积极回应二将的要求,一面上书石勒请求进攻,同时将主力屯驻于孟津北岸,只等石勒的回信一到,就要渡河进攻。</p>
眼看石生进逼洛阳,李矩担心格增他们遭遇不测,立即下令退兵,二人原路返回,撤回城皋。</p>
石勒的回信很快到了,同意了石生的请求,他跟刘曜间的联盟本就脆弱,现在又有了口实,何乐而不为?石生正想渡河进攻,却又收到宋始和宋恕致谢的来信,说战事已息,不用来了。</p>
宋始和宋恕狐假虎威,顺利逼走了李矩的人马,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像他们这些地头蛇,最好的处境就是谁都不靠,保持相对的独立,自由自在过日子。假如石生真杀过来,还不知道怎么处置他俩呢!</p>
两人没料到石勒答应的这么坚决,更没料到李矩退的这么坚决,如今骑虎难下,又厚着脸皮送去书信,求石生别来。两人在书信里竭尽所能的表示恭敬,又送去了不少钱财粮草,希望换取石生的理解。</p>
但到嘴边的肉哪有不吃的道理?石生和善的接待了使者,并接受下全部礼物,答应很快退兵,并约定再有危难,当立即来援。</p>
宋始和宋恕喜出望外,刚把心放回肚子,当天夜里就遭到了石生的偷袭。二人猝不及防,在外屯田的部下根本来不及收拢,一触即溃,大部分兵将做了俘虏。</p>
眼看胡虏杀过来了,两人治下的百姓吓破了胆,毕竟胡虏在洛阳周边劣迹斑斑,大家都没忘。一时间众人扶老携幼,与部分溃兵一起逃之夭夭,大部分跑去了荥阳避难。</p>
尹安和赵慎也被石生的举动吓坏了,迅速联络起来,打算抱团取暖。这两个墙头草一合计,又打算向刘曜求援,抵挡石生进一步入侵。</p>
两人求援的书信发出去没多久,使者在半路上折回来了,一起过来的还有刘曜派出的两万精兵。领兵的将领是刘曜手下的大将军、广平王刘岳,即是刘曜的宗室藩王,又是他的心腹重将。</p>
经过这些年的经营,西北各地的残余晋军逐步被刘曜消灭,反复无常的羌胡各族也被暂时压住,只剩下了割据凉州的张氏。凉州偏远,张氏又强盛团结,还恭敬的送来贡品,遣使称藩,刘曜暂时没有进攻的打算。</p>
正在此时,尹平被杀的消息传来,刘曜就有了出兵的心思。刘曜在洛阳周边虽无嫡系大军,但眼线还是不少的,宋始二人降书一寄出,刘曜就得到了消息,勃然大怒,下定了出兵的决心。</p>
眼看一场大战就要在刘岳和石生间展开,不料又出了一个变故,却是刘岳军中发了疫病。</p>
古时医疗条件不佳,疫病一旦流行就很难停下,刘岳立即停止前进,在弘农郡驻扎下来。这一停不要紧,尹安的地盘被刘岳顺势接管了。</p>
在刘曜眼中,尹安与赵固没什么区别,都是外人,全面掌控弘农郡,本就是刘岳此次出兵的目的之一。可怜尹安,得了芝麻丢西瓜,老巢被人一锅端了。</p>
眼看救兵翻脸不认人,失去根基的尹安跟赵慎一合计,干脆投靠了石生保命。石生大喜,全面接管了洛阳所在的河南郡。</p>
李矩并未就此罢休,而是表请郭诵为阳翟县令,领兵三千进驻广成关外的阳翟一带,扩张了小小的一块地盘。阳翟原本就是天下名城,划入河南郡后地位下降不少,但依然算是膏腴之地,李矩早就对其垂涎三尺。</p>
之前碍于赵固的情面,李矩只好忍痛割爱,现在石生掌控了河南郡,就再也没有什么顾忌了。李矩是司州刺史,阳翟所在的河南郡都是他的防区,没人会阻拦。上报朝廷后很快收到了回复,郭诵除了县令的位子,还被任命为扬武将军。</p>
自此之后,刘曜跟石勒逐渐撕破脸,交兵不断,朝廷北方面临的压力略有缓解。同时,郭诵在阳翟大展拳脚,开垦出大片良田,还修筑起多座堡垒,成为了石生的眼中钉。</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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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书刘曜载记》:“晋将李矩袭金墉,克之。曜左中郎将宋始、振威宋恕降于石勒。(刘曜)署其大将军、广平王岳为征东大将军,镇洛阳。会三军疫甚,岳遂屯渑池。石勒遣石生驰应宋始等,军势甚盛。曜将尹安、赵慎等以洛阳降生,岳乃班师,镇于陕城。”</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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