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太阳还未高升,气温已高的有些难禁。深林幽幽,两座矮矮的新坟堆起,木华注视了一会儿花了几个时辰才完成的坟,转身便走了。
他也不知道为何会将徐世的尸首埋起来,明明之前他还要杀死自己。只是看着他那头发花白的脑袋和干瘦的躯体,他的凶恶面目在脑海中消失,剩下的只有一位苍老的老者形象,终究还是不忍他身首异处、曝尸荒野。那两位因徐世而死的女子埋在离他十丈左右的地方,埋的时候并没有过多的伤感,木华对生死看得不太重,不过有些感叹唏嘘罢了。
天空万里无云,看起来很高、很高,视野感觉也开阔不少。木华走在路上汗流浃背,口干舌燥,他的芥子袋并没装水,目光所及处也看不到池塘、湖泊之类。只好低着头,眯着眼,整个人蔫吧似的逶迤前行。
翻过一座小山坡,一个村庄出现在眼前,木华欣喜异常,浑身霎时充满力量向村里奔去。村子不大,大约只有几十户,周围开垦了一片片的水田,如今将近八月,稻子长到chéng rén腰间,绿油油的,还算赏心悦目。
几个农人正在田间劳作,木华跑到正在清除杂草的中年男子旁道:“大伯,能给口水我喝吗?”
中年男子抬头觑了他一眼,道:“跟我来吧。”放下手中活计,迈步向村里走去。
没想到这么好说话,木华心想,一股暖流在心间淌过,这还是他下山后碰到的第一个真心对他好的人,虽然只是一件小事,虽然仅仅是萍水相逢
看得出来,不知什么原因,男子的心情很差,垂头丧气的,一个人在前面快速走着,毫不理会木华是否跟上来。
一路无话。
中年男子把木华领入一间平房的后院,指着一处道:“那里有井,你自己打水吧。”径自坐在石台阶上,似在发呆。
木华用绳子打了一桶水上来,拿起一旁的瓢舀了一瓢就牛饮起来。井水冰凉清冽,木华连喝三四瓢方停下,破不雅观叉着腿,靠坐在井边,长舒一口气,感觉暑气渐消。
一瞥眼,见中年男子呆坐在石阶上,便舀了一瓢送了过去。
中年男子看了他一眼,推开水瓢,道:“你是从外地来的吧?喝完水就赶快走,别在这里久留,免得惹出祸端。”言语很是不客气。
木华也不在意,下山后他明白一个道理:看起来对你客气的,不一定是真心对你好;看起来对你不客气的,不一定会害你。
他从芥子袋中取出一只大皮水袋,装满水,又放入芥子袋中,转身称谢欲走。那中年男子忽跑过来,情绪激动,颤声道:“仙术!你会仙术,你是神仙。”
木华反射性的后腿,解释道:“那不是仙术,只是装个东西而已。”
中年男子闻言情绪不仅没平复下来,竟直接跪下来道:“神仙,求求你救救我家女儿,她得了重病,就要死了。”说着说着,中年男子竟眼泛泪花。他跪在地上哀求着,黝黑的脸上满是痛苦之色,老茧密布的手掌紧紧抓着木华衣角,仿佛是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幽静整洁的房间,光线充足而不强烈。不过门窗禁闭,屋里很是闷热,再加之其中弥漫着浓浓的药味,简直让人一刻都呆不下去。
床上躺着一位十二、三岁的少女,她面容苍白,双目紧闭,淡眉微皱,似在忍受莫大的痛苦。不过她无血色的嘴唇抿得很紧,竟是忍住没发出丝毫声音。
中年男子在旁道:“小叶的母亲前年也是因为这病死的,不想她走后小叶也患了这种病。”
“这两年我四处求人,家里积蓄用得罄尽,药也买的不少,但小叶她一直都没有好转。”
木华皱皱眉头,道:“整个昌平城难道没有大夫可以治这病吗?”
中年男子面现赧色,道:“我听说有位徐神医医术很高,但他要价甚高,我就是倾家荡产也付不起诊金。”他忽想起什么,竟又跪下道:“神仙,你放心,只要你治好了小叶的病,我下半辈子做牛做马也会报答你的。”
木华一脸尴尬,情节怎么越来越像在山上无聊事看的没营养的小说。
“我跟你说了很多次了,我不是神仙。”木华扶起男子,道。
“那……我叫你先生?”中年小心翼翼道,生怕触怒眼前的少年。
木华无奈道:“随你吧。您姓叶?那我叫你叶叔叔吧。”
中年男子忙道:“不不不,拙名叶根,你直接唤我名字吧。”
“叶根大叔,我刚看过了,小叶得的是尸疰之疾。”木华自顾自道:“把你平时喂她吃的药拿来我看看。”
以前请来看病的大夫一来便说这是不治之症,摇了摇头就走了。叶根这少年虽貌不惊人,听他语气似乎有治病的把握,内心大受鼓舞,对他说的话也言听计从。
叶根从杂乱堆积这许多东西的桌子上拿出了一个药罐,木华接过,从罐底抓了点药渣放在手心拨弄着看了看,又闻了闻。
叶根解释道:“这是按照村里一位老人说的土方配的药,说是能缓解病情。”
木华摇了摇头,说道:“虽然我不知道这个方子,不过可以确定的是,这药只能减轻尸疰病痛,对病情一点帮助也没有。”
叶根变色道:“那这药对小叶”
木华打断他:“你放心,这药对她病情也没有害处,只是耽误了最佳治疗时间,医治起来有些麻烦。”
“你是说,小叶她能治好?”
木华奇怪道:“尸疰之疾虽然算是顽疾,但还算不上绝症吧,当然能治了。”
很多时候,自己觉得不可能的事,别人却能轻而易举的做到。你不能解决这个问题,只是因为你还没达到能处理好这个问题的高度而已。
而令人无奈的是,这个事实蕴含在世界的方方面面
两年拼死拼活的努力,无数次遭受的白眼与无情,无数次的希望与绝望在这一刻终于有了结果,叶根一激动又要跪下。
木华一把拦住他,道:“什么都别说了,我会帮你治好小叶的,但你记住,你不欠我什么,我也不需要你什么回报。”
接着,他向门外走去,边走边道:“我现在去抓药,你在这照顾好她等我回来。”说完逃一般地跑了,若不是要救人,他早因受不了叶根的性子而走了。
他从小就受“医者,需心怀天下百姓,悲天悯人,治疗病痛”等思想的濡染,尽管下山后遭受了几番磨难,但从小的信念岂会因此磨灭?因此他只当这一切是应该的。
这村子小而偏僻,想找全药自不可能去山上挖野生的,思来想去,还是只有去昌平城的药铺买。
第三次来昌平城,木华比前两次平静的多,街道繁华依旧,故人心境却变。他直奔一家药材铺,问掌柜要了张纸就开始写:
天门冬、人参、茯苓、麦门冬、熟地黄、菟丝子、甘菊花、草决明、杏仁、干山药、枸杞子、牛膝、五味子、蒺藜、石斛、肉苁蓉、川芎、防风、川黄连、乌犀角、羚羊角。
他把纸递给掌柜道:“我要这些药材。”
掌柜道:“要多少?”
木华想了想,对这些药材的价钱也没确切的概念,从芥子袋中拿出一锭桂姐见生意好犒劳他的十两纹银,放在柜台上,道:“帮我把这些药材等量拿够十两银子就好。”
掌柜的仔细看了一遍药材单,道:“人参、乌犀角和羚羊角没存货了。”
“这药材也不罕见啊,怎么会没货?”木华疑惑道。
“宫中有位公主病了几年了,自从她病后这三味药材一直都被皇宫垄断了,别说我这没有,整个昌平城都没了。”掌柜的摇摇头,叹道:“这年头只有那些出身高贵的人的命才算命,我们这普通人啊唉——”他拍拍木华肩膀,安慰道:“小兄弟,我看你也是急着要这药救命的,还是看开点吧。”说着将银子推回到木华面前。
木华思虑了一下,笑道:“无妨,你把其他的药都给我吧。”
他此言一出,掌柜的身边的伙计都笑了。掌柜脸色微变道:“小兄弟,我虽不懂医理,但一些常识还是知道的。每一个药方都是前人经无数次试验方凝练出的精华,怎可任意增添药?我开药铺几十年还从未听过有人能将药方改换分量,更遑论增减药材。性命攸关,可玩笑不得啊。”
“我知道,你拿药吧。”
掌柜怀疑的看着他,不过没再多说。说到底他的工作是贩卖药材,再多说就多管闲事了。
伙计将药材称了包好,木华看着桌上齐整码得小山般的一包包药材,暗自感叹十两银子的购买力真大。忽想起那“两仪丹”好像一盒就要卖十两,不禁暗叹世人那难以捉摸的脑回路
木华打开芥子袋,将这些药材包一股脑扔进去,在掌柜惊异的目光中离开了生药铺。
走在街上,行人往来不绝,将至中午,街道上仍热闹得紧。少顷,他走到贴告示的地方,好奇的过去看了看。
告示旁有两名穿着甲衣的士兵,除此之外,更无旁人。他走进前看上面写的是:平安公主染疾,广招天下良医进宫诊治云云。一篇告示倒有八成以上的废话,于病情只交待“似染鬼疰”的模棱两可的话,不由大感奇怪。
“你到底能不能治?不行的话赶紧走,别妨碍别人看。”两边的士兵忽推搡木华,有驱赶之意。
木华看了他们一眼,什么都没说,转身走了。那告示有些陈旧,贴在那时间肯定不短,无端的那会有闲人看,事实上,从木华过来到他离开也确实没人看。
所以,那两名士兵肯定是故意为之,既是如此,也就没争论的必要了。至于他们这样做的原因,要么是对平安公主的病绝望了,要么是有人不想让她好起来。很明显,综合种种情况来看,后一种情况更有可能。
木华轻笑一声,人性呵!人性呵!
他不再想这些,现在可还有一位病人等着他救治呢,他加快脚步,向村子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