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南边驶来的马队在太原城中的员外府前住了脚。
这扬马为首的是个着湖蓝绣衣的苗人,她的威态毕露,一眼便让人认出了她是城东张员外的家眷,让那些平民百姓们统统避之不及地在拥挤集市上让了条路,足容这长长一溜儿的马队
顺畅无阻地通过。
蓝水蝶的身后传来一声笑,“蓝姑娘好大的权势,寻常百姓都怕你怕得不行呢。”
“中原土狗向来结群而居,但凡遇见半只无能的异类都会群起而攻之……这一点,你竟不知道吗?”
萧陌然又是一笑,“姑娘说得对极。”
欺软怕硬、结伴欺凌,并不只是一个人的毛病。
世人眼中的名门正派联袂剿邪,是称为民除害、替天行道,事实上,却又何不是一种排除异己的方法?
可这世间,身有反骨不肯让意志随他人摆布的实在太少,好比结群而居的土狗中忽然生出了一只狼崽,若不凶残,便很快会化成众口之中的碎片。
——连尸骸都不留。
停在门前的这队马上,就坐了三只狼。
这一位来自异域,而又风骨娇媚别致于中原女性的南疆美人,因着一身狠毒功夫和南疆出身,常成为员外府上的众口之矢,而这其中,又以正房夫人黄莹璎的态度最为刻薄。
蓝水蝶带着众人刚往门前一迈,便听守门的家丁一声喊:“夫人。”
这一句自然不是唤她的。
“呀,蜜儿!快瞧瞧,是谁来了?”
身着上好的红底绣金绸服的女人张口笑道,细柔的嗓音像针尖一样扎人。
她身边的绿衫女婢探出个头来,白净的一张娃娃脸,吐句却如蛇蝎阴狠,“回夫人,蜜儿只见到了只骚狐狸,并未见到什么人。”
黄莹璎一笑,抹了蔻丹的指尖一点,视线就转到她身后跟着的几个人身上去了,“怎么,小狐狸,你是怕大人不能满足你,这又从外头带了两只野的进家?”
蓝水蝶也不气,弯弯的狐眼仍眯着笑,若无其事地退了一步与萧陌然道:“公子,你和mèi mèi倒是被奴家害得也变成野狐狸了呢。”
蜜儿竖眉:“夫人,你少看这贱蹄子,看多了是要污了人的眼的!”
“污了眼?”
蓝水蝶的眼珠转了转,面上的表情有些微妙,“看我会污了你的眼吗?”
年纪小小的婢女被她这突兀的逼近惊了一下,面上却仍打着精神,强撑背脊挺胸回应:“是啊!像你这种肮脏……”
她的话音未落,高她许多的女人却已动了!
蜜儿没看清她是怎么动的手,只见那纤葱一样的指尖刀子一样地捅进眼眶,被生挖眼珠的剧痛便像尖刀一样钉在了大脑!
两道血柱随着蓝水蝶的指上勾着事物的退出一道喷射而出,耳边两个人的尖叫和哭嚎混在了一起,惊动了前来巡逻的护院家丁。
“啊——!!!”
“噗”。
媚笑的女人甩了甩手,那两只血肉模糊的肉块便被很是随意地抛在了地上一滚,画出了歪歪扭扭的一道血迹。
“你这是做什么!”
黄莹璎颤抖着蹲下扶住掩面嚎叫的女婢,本如桃花春水一般的面颊刷地变成了惨白。
蓝水蝶依旧笑着,五官却隐隐的扭曲,“奴家是怕这污了的眼误事,这便先一步帮蜜儿将它挖了……mèi mèi,你说姐姐说得是也不是?”
染血的布靴一步踏前,四周便哗啦啦响起一片拔刀的声响。
刀刃寒光在日光中反射出刺目的白,照亮了围过来的十只脚。
“哈,这是怎地?我不过教训一个下人,也轮到你们出来执言仗义?”
她的柳眉一翘,狐眼也带着锐度斜上鬓,整个人都散发出凶恶的戾气。
“蓝水蝶,你怎么这么狠的心!蜜儿好歹也是与你同住一屋五六年的家人,你竟……”
像是听见什么好笑的事情,那窈窕身段蓦地弯腰极癫狂地笑开,她的肩膀和身躯都在笑声中颤抖了,竟比地上那团喜红的绸服抖得还要厉害!
“你……”
“夫人可折煞奴家了,奴家不过一介南疆出身的贱民,怎担得起夫人口中的‘家人’之说。”
蓝水蝶不再笑,扶上了右腰别着的牛皮缝的刀鞘,里面安睡着的弯刀像一把钩子,尖锐的寒芒已隔着层鞘传到了手心。
“你们中原人的家人,都是要对人拔刀相向的吗?”
“蓝水蝶,你莫要欺人太甚!”
“欺人太甚的到底是谁啊……夫、人?”
娇俏女人的刀光骤起,转瞬就已捅入一名侍卫的肚腔!
鲜艳的红色像雨一样溅了黄莹璎一头,这位自小生长在富商家庭的女子哪里见过这样血腥的场面?黄莹璎一时便再也顾不上什么尊贵的身份,捂脸发出了狂乱的尖叫!
“大人!大人——!”
挥刀在人群中舞着的美人发出了尖锐的狂笑,和那些侍卫的惨叫混在一起,合着不断溅飞的鲜血,竟在不觉间便将偌大的前院变成了屠杀地狱!
残破躯体一个个倒下,湖蓝衣色已被染成了暗紫,浴在鲜血中的女rén miàn目扭曲着,心底却有抑制不住的快感随着那些鲜血一道喷涌,“大人?你家大人现在恐怕还在榻上和你那手下的十几号婢女轮着睡呢吧?”
“不过你放心,等你死了,我不会儿就送他来见你……毕竟张大人和夫人你伉俪情深,深到死了也要同穴而眠呢!”
黄莹璎见此番求助无果,只得扭头转向蓝水蝶身后的一双男女,那气度非凡的男人只是站着,一只手掌与面色苍白的女人牢牢相扣,望向她的表情似笑非笑。
“公子!公子!!你救救我!方才是我不好,是我有眼无珠,你快救救我!”
他虽只着了粗衫布衣,仍无法遮掩如玉清绝的风姿,这一点,在他跟着蓝水蝶进来之后,黄莹璎就发现了。
见他仍无动于衷地站着,黄莹璎银牙一咬便扑了出去。
她的腿已被吓得软,为了求生只能用手趴在地,找准人群的缝隙向外爬。可这样的尝试没持续到两秒,就有人抓起她的脚腕野蛮地向后拖拽。
毫无阻碍物的平坦石板地面让手指无处可抓,她只能徒劳地看着视野中的两只人影又渐远。
黄莹璎一咬唇,绝望地喊道:“公子!你救救我!妾愿为你做牛做马!”
这已是她作为女人最后的自尊,为了求生她已突破这底线,如若被拒,那她也再没什么可以用来交换了。
黄莹璎的视线紧盯在年轻男人的面上,昔日澄亮的剪水秋眸因瞬间蒙上的薄薄水雾而变得混浊,像是极怕他此时说出个不字,她被喜红色包裹的身躯瑟瑟发着抖。
萧陌然未再闭口不言。
可即便那温浅的声音像煮茶甘润,也阻止不了那言语间的冷漠。
“夫人,莫要失了你最后的骄傲。”
黄莹璎眼中最后的一抹希望像风中残烛,被这一句蓦地熄了。
“夫人啊,你出身名门,怎能学上我这贱婢为了求生不择手段地爬上男人的床呢?不过可惜啊,别人是不要你的呢!”
那酥麻入骨地娇笑声毫无间断地响起,到了黄莹璎的耳中,却犹如地底之音,一字一字地瓦解她的理智。
“闭嘴!我和你不一样!啊——!”
黄莹璎的头皮一紧,整个头颅都被拽得扬了起来。
“你以为我是自愿爬上那老贼的床吗?”
蓝水蝶咬牙切齿,“我那时不过十二岁!”
黄莹璎忍着泪反驳:“那只能说明你们南疆的女人天生**……”
“好一个天生**!”
她不再与她多费口舌,“既然这个家的所有人都视我为虎为豹,那便让我这贱人将罪名安实了吧!”
彤红的唇角一撇,手中的银刀便在半空划出一道亮光,紧跟着一道血柱直冲向了天幕,又在一尺有余的地方无声坠了下来,重新回到它的主人合不上眼的面上。
喉管被切开的部分一刻不停地灌入空气,黄莹璎张着口,越想要大声呼喊,脖子上的那个缺口便愈快地冒着血泡。
空气很凉,伤口很痛,可她没法那么快地死掉。
“夫人,闹剧到这里已经可以结束了,看来最后赢的人是我呢。”
蓝水蝶笑了笑,一脚踢开她妄图抓过来的手,持着滴了血地刀向那紧闭的厅堂走去。
“看看,这家里还有谁想让奴家死来着?……啊!夫人您好像还为大人生了个小公子吧?甚好甚好,我这就叫他下来陪你!”
她嘻嘻笑着,玩闹一般轻松地吐出这些话,刚要向里头迈步,却忽然被一人出声相阻。
“蓝姑娘,我们时间不多,麻烦你尽快解决。”
她的唇虽弯着,暗红色的眸底却毫无笑意:“我知道,跟我来。”
蓝水蝶并不是要萧陌然他们看她血刃仇敌的场面。
只不过在她完成任务的最后一步,偏有那么几个不长眼的往她枪口撞,她只好顺道将他们杀了。
但事已至此,杀一人是杀,杀十人也是杀,蓝水蝶就将员外府的十几号人口一把缴了个干净。
家丁和婢女还有外室的几房夫人和她们的孩子,蓝水蝶一个一个地捅,捅完了第二十四号,还有最后一个,是她决计不会放过的。
沉重的木门在掌下发出了吱呀的响声,蓝水蝶踏了进去,暗沉无光的室内没有点灯。
有一条干瘦的身影躺在偌大的雕花木床上,喜红的被,翠绿的枕,床梁之上甚至挂着几道彩色的轻纱幔,那被一层层颜色掩在后面的人却像是被这么些红粉色彩埋葬了,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银白色的刀剑滴着血。
蓝水蝶握着刀柄,娇笑着拥了上去。
“大人!”
那声娇媚至极,又酥麻入骨,浑然的作态如同她的天性,“你看,我带谁来了?”
被子里的老人动了动,没有醒。
“是那林氏的血脉啊大人!还有那株藏在叶家庄育沛神草……我们离不老神药炼成,只差一步啦!”
枕上干枯地眼眶蓦然睁开了,浊黄地两只瞳孔血丝尽迸。
“神药!神药!!”
张员外哑着嗓起了身,“神药……看!”
“啪”。
昏黄灯火应声而亮,门前悄然立着一对男女。
“神药!神药!!”
他仍这么哑着嗓叫着,半坐起身的双手举过头顶挥舞着,像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大人莫急,咱们还差一枚鼎。”
浊黄的眼珠终于动了动,转向蓝水蝶的方向。
“神药。”他说。
“可这鼎呀,可贵得很……奴家手里的银子,可是不够买的呢……”
“神药。”
张员外又说,像是听不懂她的话,仍将这二字不断重复。
这身居高职的员外竟得了痴症!
凌昭眸中闪过一丝诧异,缓缓回眸与萧陌然对视。
蓝水蝶贴唇送上他的耳朵,轻轻地道:“大人,我缺的是钱……”
油尽灯枯的老人不再说话,抬手掏向怀中的动作不断震颤,抖出的半枚青铜钥匙反射出青绿的光泽。
蓝水蝶地眼神一亮。
“对了,就是这个……拿到它,就可以去炼药了……”
带着体温的钥匙落入她的掌心,蓝水蝶还来不及高兴,便忽觉耳边传来一阵麻,她下意识地一躲,才发现那男人的左手上不知何时已捻了一根针,淬毒的尖头在光中泛着深绿。
“神药……换……”
便是在这种时候他也不忘算计她!
蓝水蝶摸到了耳垂上的血珠,怒了,朝他面上啐了一口,骂道:“你这老贼,竟敢算计我!”
“神药……换……不换,死……”
女rén miàn目狰狞,一脚踹上了他的肋骨,便听咔地一声轻响,那人叫了一声便只能躺在床上喘气。
“你以为我怕死?你折磨了我那么多年!那么多夜晚!哪一天我不是生不如死地过来的?!”
她在他面前掀开衣襟,露出了蓝底的肚兜,那之下的肌肤却可怕地凹凸着,有被火点点烫伤的痕迹,也有被尖锐利器拉扯撕裂的疤痕,甚至在她的左胸上,还有块不知被什么挖了一块肉的凹洞!
“狗老贼!你睁开眼看一看,这身上的哪一道伤不是你弄得?当年你只为抢一块宝玉便将我全族屠村,又将我**强行纳入你的床帏!外人不知我是被你所逼,个个嘲我放荡不堪,殊不知这些可怖疤痕,全都是拜你所赐!”
“神药……药……”
“神药?”
蓝水蝶一掌掐住他的脖颈,“你这贼人还妄图长生不老?真是可笑!”
张员外地面色青紫,被施力的喉咙逐渐喘不过气来。
“你可知道,我方才已将你这府上二十四号人都杀了……连你那最爱的小儿子都没留下呢。”
“药……”
他只是重复。
她一声冷哼,松开了掐住他的指,远远地退到了床榻之外,一手扬起了刀。
“尔等庸人,活着也是祸害,神药和财产,便都由我收下了。”
蓝水蝶一字一顿:“大人,你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