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浪迹,恩仇情怨本非罕事,只是李鬼四未曾想到,他十三岁时只做了看官的那场屠戮,竟在二十年后成为了一桩险些叫他丧命的祸事。
雷声闪电齐作,方摆脱那两人桎梏的瘦小男人跳跃于林木树枝间,渐渐将身后的兵刃缠斗声甩远了。
十里方顶头的半轮皎月,在雨色中投下凉凉的霜。
执鞭的女子和掌剑的男人仍在对峙。
“……姑娘,这情报的携有者,可叫你放跑了。”
萧陌然闲闲笑着,左手翻掌送出一剑,立时便被斜空甩出的半截利刃回敬至面,叫他不得不小退半步以避锋芒。
长链九节铁鞭的顶头挂着片刀,在其主人的驱使下,叫每次横竖的杀意都是凛然,与此相反的是闪着寒芒的剑锋,在铁鞭的猛势下分明处于下风,却仿佛总在不经意间找着些微缝隙,毫不留情地直逼对方要害。
一攻破势,一守为攻。
送招已过二十八次,一朱一墨仍化成极快的锋芒,在雨幕中纠缠不息。
云雾在湿气中渐渐升腾,雷鸣闪电似要在来去中将息,叶良宵执伞而立,看着那合散忽变的两道身影交缠一处,衣袖里的指尖不觉紧张攥起。
这位出生在武林世家的xiǎo jiě,成长至今一十六年,莫说亲眼目睹江湖纷争,便是连刀剑兵器的把手,都连碰都未曾碰过。
便连这回的出庄历练,也是她央了叶洵千万次才终得允首,本想着只是与话本上说的一般玩乐偷闲,谁料刀光血影的日子接踵而至,粗陋鄙人也时日辈出,若非心上人萧陌然身边作陪,叶良宵恐怕早已打道回府。
“呼——!”
极利的唿哨响起,白衣少女蓦然露出欣喜面色,一面冲那混战成风的影子欢喜出声:“萧公子!援军到了!”
适才她放出的传信鸽看来是已安全抵达叶洵身边,自东边传来的大片马蹄点地声让她安心不已。些许是想着能给情郎帮上点什么忙,少女的眼角眉梢都弯弯翘起,杏眸一片柔波尚未平息,便忽见什么物什闪着锐光划向此方。
一声惊呼未及出口,又听锦帛撕裂声起。被强行一阻的暗器偏离方向,牢牢向她后方的柱子钉去。
“咚!”
铁刃入木发出闷响,墨色衣衫的男人撩了被割破的袍角,语气犹带戏谑:“……叶姑娘。”
“美人妙颜,可莫被这等利器伤了脸颊啊。”
“……!”
雨不知何时已然停了。
在漫天辰星和一轮皎月,齐挂在西方小城头顶的那夜,那名持剑而笑的男人被凌昭袖里的暗器割裂了一袍衣角。
哒哒马蹄从天将明之处渐发大了,望着消失在房檐的那抹朱色,萧陌然缓缓收了剑。
“……可惜,今回是不能一分胜负了。”
这步棋落下着,怕是连莫道黔也未曾料中吧。
他想着,忽而心情甚好地又扬了几分唇,如玉容貌惊了前来援助的陈千钧一身鸡皮疙瘩。
“想什么呢!笑得这么恶心。”
高大男人左顾右盼着,一眼瞅见安然缩在人后怯生生向这方投来目光的叶良宵,这才松了一口气,“啪”地一巴掌上了萧陌然的肩:“得你一次呼救真是难得……到底什么样的货色,连咱们这罗圩观少堂主都拾掇不得?”
萧陌然背着手:“叶家小千金放的哨。”
“……嗯?”
和想象中痛哭流涕着向他求救的设想颇有些……远?
陈千钧有些反应未及。
萧陌然悠悠拂下搁在他肩头的手,扭头冲一旁呆愣着的千钧道:“林氏族谱的消息又断了。”
“……”
“鬼爪四似乎是唯一知情者。”
似乎是故意,男人话锋一转,用他那很是好听的温润声色一句一顿道:“千钧,你可莫叫我失望。”
萧陌然悠悠甩手,很是轻便地将此等头痛难题抛给相交十年的结拜挚友,全然无视耳后传来的哀嚎。
“啊啊啊啊!我追了半年的线索!!!……”
全然不将别人心血当回事,任由心意造着玩的,如此恶劣的行径,除了萧陌然,陈千钧还没遇上过第二个。
这因极高天赋和杰出风姿,刚及弱冠便扬名万里的罗圩观少堂主,总是以负手观之的姿态游戏人间,既能忽而兴起铲除一众邪教,也能转念兴败甩手走人。
觅宝一事恐是不巧遇上他无趣的念想,这便又如以往一般随意地将烂摊全权丢给陈千钧,然此事甚重不比往日嬉闹,高大男人便像只热锅上的蚂蚁急得乱转。
“事关你继承观主之位,人你怎可轻易放跑!”
萧陌然轻轻笑了一笑,抬手执起面前的那盏热茶轻啜。
“……千钧追我一日,只为这事?”
“别笑。”陈千钧搭上他的手腕,面上很是正经。
“觅宝之事是观主给你的试炼,你追查了这么久,又将其轻易抛去……是当真不将它当回事了?”
他仍能想到前些日子他像疯子一样截下送葬队,花钱买来整十三口棺材,大为不敬地统统撬开,只为从死人身上扒点有用的信息。好容易顺着一星半点的线索摸到这里,现在竟然又觉无趣了?
萧陌然抬首,看向友人异常担心的脸。
“千钧想我继位?”
对上那摄人心魄的目光,陈千钧只得苦笑。
“……你天资卓越,自幼便得观主青眼相待,甚而将你视为己出……而今他年事渐长,毕生事业总要落到新人手里。”
“千钧若是想要,尽管拿去便是。”
他答得极快,没有丝毫迟疑,却让高大男人蓦地低了头。
鸟语道经声悠悠入耳,一齐坐在茶桌前的二人却甚是默契地沉默,他饮他的茶,他低他的头。
“……你知我不是承位的料。”
他习了三年的剑,萧陌然一月便通,他读五年的书,萧陌然一年便透。同门而出,明明有先后之别,他却总是轻易将他赶上,惊人天赋不似凡间人。
苦苦的尾音淡在口中,与他对坐的男人——他那如玉温润的师弟,依旧带着洞悉一切的眼神,笑笑将他看着。那种穿透一切的目光仿佛连他内心私藏的小念想都没放过,堂而坦之地展露在他毫无情绪波动的笑容里。
“咳!”
陈千钧咳了一声,强行打散这甚为压抑的气氛。
“……传闻中出落得天仙姿态的叶xiǎo jiě,不知如何啊?”
他发问,自己反倒先沉不住气似得,唰地红脸上了耳根,欲盖弥彰之意昭然若示,萧陌然却连头都未抬。
“是个俊俏的小姑娘。”
言至于此,便无甚兴趣地闭了嘴,仿佛千万人垂涎的美色,在他眼中不过寻常。
“……不过。”
执盏的修长手指轻轻敲了一敲,萧陌然饶有兴趣地问道:“……你可曾听过,鞭术使得极靓的鞭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