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日之后,海族少女便住到苏的小院里去。虽然还是一副话不多的样子,却也能试着交流一些。少女叫星笙,二百多岁,相较于海族漫长的一生,也不过才到成年的年纪。海族也不是生活在海里,而是在七海之中星罗棋布的岛屿之上,他们耳后有鳃,可以像鱼一样长时间地在海里游弋。但他们终究不是鱼,每过一段时间总要浮出水面呼吸。一开始说起海族定居在海岛之上时,苏还有些惊讶,然后星笙反问了一句,“北境的人也不是生活在沙子里啊,还不是住在绿洲里”。苏想想也对,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海族信奉龙神,每一名海族都具有掌控水的能力。只是终究不是大胤科技与武力的对手。这场战争已经持续了近千年,海族也退到七海的深处,躲到了大胤的军舰无法补给的航程之外。而这场战争的起因竟是在于对人口的掠夺。海族虽然比不上蛮族的孔武,也比不上北境沙民的忍耐,但是他们有着人们难以企及的生命长度,以及近乎极致的灵巧。大胤锦绣天下闻名,素有半寸素锦半两金的说法,而在这华丽的锦绣之后渗透着海族的的血泪。海族有着自己的骄傲,他们不愿为奴,却无法自杀,因为在他们信仰之中,自杀的人是无法魂归碧落之海,是无法转生为海族的。
白驹过隙,转眼已是十年。太平二十七年,又是一个秋天。
十年之中,苏每天会去那座藏书楼中看书,修行。每天中午,星笙会来给他送饭,没事的时候,她就一个人静静坐在曲江池边,看着流水的方向。可惜的是,帝都的所有河流里都有战南军安置的水闸。她只是坐着,也不觉得无聊。只是她从来不会下去游泳。轻皇偶尔也会去那座藏书楼,找几本书,她似乎总是很忙,遇见的时候总是落落大方地打个招呼。态度客气却总让苏觉得少了些什么,苏有时候会想起十年前的那个晚上,想起那个带点俏皮的少女。而那个差点杀了自己的紫衣女子倒是经常来这座楼,她也只是一个人静静地坐在窗框上,想一些事情。苏对她总有些敬而远之,称呼一声“前辈”,也不指望有所回应,便自顾自地找个角落看看书。
阅书十年,修行十年,苏不知道自己现在的能力有多高,毕竟他身边的念师只有轻皇与她师父。十年时间,他的容貌变得越发的坚毅,就连沙民偏黄的肤色也不见了。唯一不曾变化的便是他对修行的询问,他不知道修行求得是什么。是长生?可是这天下有人能够长生么?就算能活一万年,最后还是魂归黄泉。还是举世无双的武力?只是他从来就没想做过天下第一,天下无敌又怎么样?这也就是为什么苏从来不去关心自己的修为到底到了什么地步的原因。藏书楼的书很多也很杂,苏也就带着看看。目前他所活着的目的无非就是送星笙回七海,自己还要北上阴阳寮报仇,就算报不了,死在北境也算是死得其所吧。
一如十年中的每一天一样,苏仍旧住在楼内的一角,翻着一本名为太玄经的杂书,介绍了一些术法,却不怎么高深。与平日里不同的事,今日的天气并不怎么样。秋色晦暗,云层低垂,不久变淅淅沥沥地下起了丝雨,一如当年沧山上下的那场雨。中年女子今日也在楼内,仍旧坐在窗框之上。楼外的雨似乎引发了她的愁绪,她的身影显得那么落寞与萧条。
“你师父最拿手的本事便是剑术,你成天看一些术法也就罢了,现在真是什么杂书都看。也看了快十年了,也不知道究竟都学了些什么。”
苏扭头看见正是那个中年女子跟自己说话,觉得有些奇怪。随即便又想到这女人本来脾气就古怪也就不以为意了。回答道:“前辈。我只是觉得这世上能写成书的大抵便都有些道理,更何况能被收入公主府的肯定不是一般的有道理。既然有些道理,又不是一般的道理有什么不能看得呢。“
“牙尖嘴利,不学无术!”女子嗤了一声,却又暗暗叹了一句,这傻小子确实不一样了。曾经的苏还留着北境人的粗犷与不羁,说话哪有如今这般的淡定与气度。
“前辈教训的是。”苏回道,却没有放下手中的书。拈起一块星笙刚刚送来的酥饼,送进了口中。
“哼”中年女子扭过头去,不再理他。
苏依旧静静看自己的书,心里的得意一闪而过。
“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与此同时,一名男子躲在大大的斗篷之后,冒着细雨疾步走在公主府hòu mén的石板道上,行色匆匆地敲响了公主府的hòu mén。脱下大大的斗篷,露出一副俊逸,胡茬却显凌乱的脸。公主府的门房看了一眼,便匆匆将他迎了进来。闪身进门的瞬间,腰间的玄铁jun1 dāo一闪而过。
穿过弯弯曲曲的小径,来到公主府中一座幽静之所。轻皇正在处理一些政务,微微有些散乱的鬓发彰显着她的忙碌。自从帝君病重之后,似乎有意让她执掌这个帝国,大量的政务挤压在她看似柔弱的肩膀之上。见男子进来,轻皇不由地有些皱皱眉。
“参见殿下。”男子一个健步单膝跪地,态度甚是虔诚,膝盖近乎砸在了地上。
“安将军,你不在北境好好待着。没有调令私自回帝都,该当何罪。“轻皇问道,语气略带些责备。
来人正是安剑雄,当初在港口时曾经和苏在码头上见过一面。十年来,他的面貌没有大改,只是越发的成熟与坚毅。十年之间,北境诸国合兵南下,却不知发生何种变故。安剑雄率北伐军乘北境诸国大乱之时,深入沙海八百里,一举击溃联军,联军统帅高兰国主死于乱兵之中。而后连克回云、高欢、呈明三国。如今已成北伐军主将,而年纪也不过而立,却仍未嫁娶。据说是心仪某位天澜贵女,却不知是哪门哪户,竟能拒绝这名将门新秀。
而他似乎是赶了很久的路,说话的时候仍旧喘息不止。“殿下,臣在军部的亲信告诉臣,近日帝鸿军调动异常,原本镇守天澜的谢将军却不知为何调离了帝都。更有密探报告,有蛮族巫师潜入天澜。恐对殿下不利啊。目前看来,应该是大皇子”
“安将军!”轻皇打断了他的话,“你的手伸到够长的啊,军部,东征军都有你的耳目嘛!”
“殿下!”安剑雄双膝而跪,头垂于地面,态度虔诚,语气却甚是坚决。“臣所做一切皆是为殿下考虑。只要殿下一声令下,北伐军沧山部三日便可直入帝都。还望殿下早做决断啊!“
“你!”轻皇有些气急,想站起身来,却又颓然的坐下。语气也显得有些消极,“你们都希望我争,可谁问过我要不要争。”
“殿下乃是帝系不世出的念师天才,由您执掌大殷乃是民心所向,切不可有如此颓然之志。“
“行了。我知道了,你下去吧。”轻皇仰靠在扶椅之上,脸上一股的疲倦之意。
“殿下。”安剑雄还想说些什么,看着轻皇一脸的倦意,终是没有说出口。“早作决断啊。”说完便离开了房间,依旧是行色匆匆。虽然殿下还没有下决断,但自己还是要早作决断。
幽静的小院里,刚刚的喧闹消失了,便又只听见外面如丝如弦的雨声。轻皇缓缓站起身来,看着外面的雨,烟雨朦胧,曲江之上宛若仙境。
“调动军队,我可以忍。但是引异族入京,无论是谁,都得付出代价。”彷是下定了决心,轻皇自言自语了这么一句,便也匆匆走进了雨中。
轻皇走入藏书楼的时候,苏刚刚吃完了最后一块酥饼。明明可以用念力抵住风雨的入侵,然而轻皇却没有这么做。仿佛是希望这带着微凉秋意的雨能够使得自己冷静下来。如丝的细雨浸湿了她的一群,贴在肌肤之上,勾勒出曼妙的身躯。
苏以为她是来找她师父的,点头示意之后,便打算看自己的书。轻皇却径直走到苏的面前,有雨水从鬓角滴落,滑过她如花的脸庞,显得那么的憔悴。
“我父皇病了,我需要你的帮助。”缓缓地说出来口,不似请求,倒像是老朋友之间的闲叙。
“好。”看着有些苍白的脸,苏也只回答了一个字。直视着她的眼睛,真诚而值得信任。
一旁的紫衣女子,彷是知道发生了什么,又或者什么要发生。探寻的目光看向了轻皇
“是不是“有些试探的问道。
轻皇回了她一个肯定的眼神。
此刻,雨意却大了起来。
有风穿过曲江,透过窗户,传入阁中。
苏起身,将星笙送来的披肩,围在了轻皇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