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时节诡异,蝗灾由西而入主中原,天下疫。昌文君东行之路上看到赵国饿殍遍野、家庭破碎,即便是冷漠如他,也不能不为这人间地狱的景象动容,不过动容是一回事,行动却是另一回事。
他不但不会行动,而且还要全力支持秦军发兵,比起其他国家的黎民,昌文君更关心秦民的生活。如今之危难,发动战争是一个将国内矛盾转移到国外的好办法,至于他国之百姓,只能成为牺牲品,他虽然怜悯,却丝毫不会手软。这个世界本就那么不公平,要怨就怨上苍不公,就怨赵王昏庸,怨你们自己生于乱世吧。
乱世之中,人命如水中浮萍。
紊乱的时节让今年的霜降来得格外晚,本应仲秋时节的霜降推延到了季秋时节。
霜降之后,菊花凋残。浅夏早起看到这一景象,心中似有无限悲凉却不知与何人诉说,从前的相思、无奈尚可对这满园菊花诉说一二,而如今,何处道凄凉?浅夏画上浓妆,对着镜子挤出一个妩媚的笑容,一滴泪滑落,今日的miàn jù何日方能摘下?
昌文君早早起身,来欣赏着异国的霜降之景,风霜刚刚来临,赵国的冬天还在后面呢。
日过晌午,昌文君约莫着郭开已经从赵王那里拍完马屁回来了,便移驾前往郭府。
莅临到郭府门前,昌平君当着管家的面大赞了郭府的气势恢宏,管家立刻摆出了一副用鼻孔瞅人的姿态,心里念着不过是蛮夷来得乡巴佬。昌文君并不是以昌平君的名义大张旗鼓的来此,而是以一个秦商的身份来欲与赵王宠臣相交,面对这种想欺侮老虎的老鼠,昌文君丝毫不把他放在眼里,反而心中却十分欢喜,有什么样的主人就有什么样的狗,这郭府越豪华赵国就越虚空,皆是意料之内。
昌文君表面上仍旧彬彬有礼,心中却盘算着用谦和的笑容来麻痹这群蠢货。郭开并没有亲自出府门迎接,昌文君虽不曾受过这种待遇,不过成大事者不拘小节,郭开既然想要摆谱,那他不妨就给这厮搭个戏台。
昌文君来到大厅之内,看到郭开箕踞而坐,神态无礼,却浑然不知他心中的那点想先给他一个下马威、再谈条件的小算盘早就被昌文君察觉。
在昌文君鹰凖般的目光下,小人是没有底牌的。
昌文君开门见山,说自己是昌平君的亲信,带着君侯之印前来结交郭相国。
郭开听闻是昌平君亲信,又见他带着昌平君之印,心中便有所动容,他虽不闻朝政,但秦国的这位雷厉手段的君侯他还是如雷贯耳,并不是他所能够得罪的了的,心下有些畏惧,不过转念一想,眼前这位身后虽有大靠山,但神色谦和,想必是昌平君有事相求于他。
郭开摆正了坐姿,下意识的揉了揉太阳穴,佯装头疼,想要忸怩一把,“本相有些头疼。”言罢,摆了摆大拇指上的翡翠扳指。
昌文君会心一笑,然后伸手击掌:“啪!啪!”只见昌平君所带的两排侍从皆解开了头发,摘下掩面布,一个个皆是窈窕美姬,见那美姬一个个皆穿男装,郭开还没尝试过这样的美人英姿,顿时咳了两声,按捺住自己。
巧笑倩兮间,诸位美人又鱼贯走出厅门,引得郭开伸头张望,欲起身追逐那些美人,昌文君看在眼里,闪过一丝嘲讽,语气温和地说:“相爷稍安勿躁。”
昌文君言罢,但见那些美人手中皆捧着一个托盘,上面承着各式宝物复又进来。一时间,大厅内波光流转、五光十彩,有齐国东海的明珠、珊瑚、楚国的荆山玉、燕国的鸽子血、魏国的玛瑙、韩国的锦绣单纱,件件皆是价值连城,看得郭开手都抖了。
“昌平君好大的手笔。”郭开咽了咽口水,回首对昌文君亦恭敬了起来,“有劳公子了,小人不知道该怎么报答昌平君的恩惠。”
昌文君笑了笑,眼中满是柔和,“君侯他只是想和相爷交个朋友。”
郭开见此人迟迟不说明来意,心中略有不快,感觉会有大文章,可是这些宝物实在华美,便是放在赵王宫也是难得一件的罕物,他这双手就是不听使唤,双手不听使唤地握着那血红的玛瑙,就是松不开。
这时浅夏来到前厅,见到昌文君只是微微点头示意。
而昌文君瞪大眼睛直视着浅夏,口中却唤着:“天女下凡啊,天女下凡!”然后对身边的仲甲大声讲:“我原以为外界只是坊间谣传夫人美色如仙,今日见了,方知谣言有虚,夫人美色比那仙女还要美上三分。”
郭开此时面露得意,虚荣心大盛,将浅夏揽入怀中,宣示主权,“此言不虚。”昌文君面露羡慕,“只有这样的女子才能配得上相爷的神武英姿。”
浅夏拿起那红玛瑙做的金钿,往头上笔划了一下,一个媚眼抛给郭开,撒娇道:“相爷觉得妾身戴这个可好?”
浅夏本就长得极美,在昌文君方才的追捧下,郭开虚荣心、好色之心大作,觉得浅夏当真如昌文君所说比天仙还要美上三分。“夫人戴什么都好看。”
浅夏拿起一块荆山玉,“听闻这荆山玉乃是楚国王室专属,曾经楚王曾赠予宋玉一块,世人皆赞其烨然若神人、楚国女子皆向他投掷果实,一时间名声大噪。但依妾身来看,楚国的美男子柔弱无比,不像我赵国男儿威武,若是相爷佩戴此玉,神武之姿,必能让邯郸城上下女子皆春心荡漾,怕是要掷果盈府了。”
郭开听闻此言,顿时大喜,挺胸抬头,摆出一副英武的姿势,可在外人看来,实在如跳梁小丑,委实可笑,平时他让赵王沉浸在他的谄媚之语中,如今他自己也落入别人的谄媚之言中,倒是讽刺。
“哎——可惜。”昌文君扼腕叹息,“可惜、可惜、可惜啊。”一连说了几个可惜。
郭开眉头一皱,大好兴致被他扫去,怒言:“公子何出此言,难道觉得夫人之言不妥么?”
昌文君连忙拘礼,“相爷息怒,在下是在替相爷可惜这这叫在下如何说呢。”
“公子有话直说。”
昌文君故作犹豫,“不是在下嚼舌根,而是而是在下怕这些坊间流言污了相爷的耳朵。”
郭开听闻此言更是急躁:“到底什么?公子不妨说来一闻。”
昌文君长叹一声:“哎——罢了,且告诉相爷吧,坊间说这赵国神武第一人,非廉颇莫属,而相爷他面前不过是个矮小侏儒,靠着哗众取宠来赢得赵王的宠爱。”
郭开生来就长得矮小,最记恨别人拿他身高说事,曾因为廉颇当众辱他是侏儒,遂暗中记恨廉颇,他便向赵王诬告廉颇谋反,将他排挤到魏国。
“那老东西再神武还不是本相的手下败将,他竟敢邀买人心,辱本相于市!此等腌臜小人!”
昌文君心中冷笑,不知谁才是伪君子、真小人。“而且,在下的听闻,燕赵大战在即,赵王已经派使臣去魏国寻廉颇将军回朝了。”
郭开瞬时吓出一身冷汗,以廉颇那直来直去的个性和他那能与王翦抗衡的武力,如今回来第一件事还不将他扒皮啃骨!郭开一时站不住,退坐在椅子上。
昌文君示意浅夏了一眼,浅夏会意:“相爷莫要生气,世人皆成昌平君乃奇才,他的心腹定非凡品。”
郭开听闻浅夏此言,心中一动,转身对昌文君拘礼:“请公子助我!”
昌文君回到座位上翘起了二郎腿,双手摩挲着袖口的纹路,头也不抬地说:“既然昌平君有意结识相爷,自然会让相爷看到诚意。”
言罢,昌文君起身离开郭府。郭开意欲挽留,而身边的仲甲拦了一下郭开劝其留步。
随即,仲甲拍了拍手,只见一个身着华服的人被两人压着一瘸一拐的走进来,对着郭开行了一礼:“相爷。”
郭开看了一眼惊讶的看着此人:“兆戬?你不是称病不能上朝了么?”
仲甲怒喝道:“自己说!”
郭开眼珠一转,不等此人开口已经明白了大半。伸脚踹了一脚此时匍匐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兆戬:“原来大王是派你小子去找那廉颇老不死的去了!”
郭开怒极,踹一脚不解气,伸出双手揪起地上兆戬:“尔等敢背叛本相!”
仲甲见郭开不放过兆戬,忙上前劝阻:“相爷莫急,此人的叛变必有原由。”
郭开恨恨地放手,侧目怒喝:“说!”
兆戬涕泗横流,跪着向前移动扯着郭开的衣袖:“相爷!相爷是大王让臣下去的!小人只是奉命行事。”
“那你为何不通知本相!你明知若是那厮回来,本相必有一劫!莫非,你被那老贼收买了!”
兆戬连忙磕头:“小人对大人忠心耿耿,您是知道小人哪有那份心智可一想到这一层啊,不过是大王怎样吩咐,小人听着就是。”
郭开看着兆戬那一副窝囊相就气不打一处来,心下想到此人却是没有那份心思来算计他。便回到椅子上坐下,懊恼地直捶桌子。
仲甲对兆戬喝到:“说!你在魏国都见到什么了!”
兆戬不敢与仲甲对视,颤颤巍巍地说道:“公公子说”
“谁说?!”仲甲一喝用了一层功力,震得郭开从椅子上跌落下来,那兆戬吓得屎尿齐流
“小人是小人!亲眼看到!那廉颇已经老了吃一顿饭要要去几趟茅厕他还威胁小人说实话就打死小人的腿就是廉颇那个老匹夫打折的。”兆戬小心翼翼地看着仲甲。
此时郭开已经又爬回椅子上坐下,仲甲回头意味深长地看看郭开,又转回头对着兆戬说:“兆大人急中生智,暂时应下,可心中却不敢欺瞒大王,只能如实相告。实在是我赵国之栋梁,众臣之楷模。那廉颇在赵国时就目中无人,不把大王放在眼中,如今人在魏国竟把赵王派去的使者打了一顿,他眼里把大王放在何处?此人若是归国,先不论他高龄能否败仗,怕是我们这些忠于大王的臣子便是个个寒心,在他面前要如何自处,臣等不怨死于此贼之手,更不愿见到赵国覆灭于此贼之手,若是大王召回此逆贼,臣郭开必将自剜双目!”
一套慷慨的陈词之后,仲甲回头看了郭开一眼,郭开擦了擦刚才急出的冷汗,渐渐冷静下来,向仲甲点头示意。
郭开又看了看地上的兆戬,犹觉污秽,命奴仆将他待下去洗漱干净换身衣服。
待到兆戬离去,郭开神色犹豫,但又放不下架子,不想去问一个奴仆,但又自己想不明白。
仲甲看到郭开犹豫的神色,心想昌文君真是料事如神,就知道这个人放不下架子,非那成大事之人,主子吩咐了对待这种人一味的捧着就是,昌文君不爱看那幅嘴脸,便将自己留下。
仲甲向前拘了一礼:“相爷,小人有一个疑问。”
郭开见此人先开口,又对他极为恭敬,于是捋了捋胡子,然后清了清嗓子:“咳说。”
“世人皆知郭相爷是大王最喜爱的宠臣,事事告知相爷,如今,怎会特意相瞒相爷?莫非”仲甲一边装作思考,一边观察郭开的反应。
郭开急切地问道:“莫非什么?”
仲甲眉头深锁,同情地看着郭开说道:“莫非有人挑拨?大王已经厌弃相爷?”
郭开心中一颤,前几日赵王还赏了他许多财宝,而如今一想,真是后怕,也让郭开不免心中一寒,迫切地想找出这个挑拨的人:“到底是那个奸佞小人敢诋毁本相对大王的一片忠心?!”
仲甲为难地说道:“这朝中大臣,最近谁被重用了?”
郭开抚额深思:“朝中最近没有有一个最近被重用但是现在不在朝中是他?李牧?”郭开将信将疑,这李牧从前北击匈奴,向来不参与朝中之事,更有传闻是赵国这两位神将不合呀?
像郭开这等小人那里知道这些英雄豪杰的惺惺相惜之情以及他们都是为了国家大义而舍弃小我之人,当年蔺相如以此相教于廉颇,世上英雄皆知将相和之美谈,而像郭开此等小人怎会理解他们的心胸与眼界?郭开的眼界只局限于自己的私利之上,不然怎会成了昌文君的剑弩也浑然不知。仲甲如此想到。
“相爷,二人不和毕竟只是传闻,怕是他们有意放出来扰乱相爷。李牧本应在北方戍守,如今却被派去与秦军交战,怕是他觉得心力交瘁,才与廉颇联合。李牧常年不在朝内,怕是李牧背后还有出谋划策之人。相爷手下人才济济,那李牧和他背后之人却瞧不上眼,选了一个即将入土的老头,着实打脸,难怪会让大王不再那么信任相爷。”
郭开心中记下了李牧和他背后那个“老不死”庞暖一笔,他郭开能有今日,全仗着赵王的恩宠,最忌讳有人挑拨他与大王的关系,如今李牧确是触了他的忌讳,他日必要他千倍奉还。
仲甲辞别了郭开,从这门走出却悄悄翻身到换衣之处,来见那兆戬。
兆戬此时背对着他,身上的气场浑然变了另一个人,并无刚才半分庸懦,仲甲作了一个揖,恭敬的说道:“此次多谢千容大人出手,刚才大人委屈了。”
兆戬整理自己的衣袖,对着镜子检查自己的面容,阴柔地说道:“昌文君果然心思缜密,防那兆戬不能成事,在这个环节上吩咐本座来替上。”
仲甲没敢抬头,继续行着礼:“待到赵王面见大人之后,郭开为挑拨赵王和廉颇,再加上他那睚眦必报的性子,必回对兆戬下手,大人将计就计,便可抽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