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王都的这三十里山路,燕回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过来的,只知道在天边出现第一缕晨光的时候,他就已经站在了王都的城门口。
燕回一路朝着城内走去,眼前的一切让他触目惊心——城墙倒塌了两三丈宽,城内近一半的房屋倒塌,鲜血流淌河,尸体遍地都是,刀墙剑戟的痕迹诉说着战斗的惨烈。
当内町近在咫尺时,燕回心里凭空生出一股恐惧,他不知道自己走过这条狭窄的甬道后,迎接他的会是什么,是完好无损的梓和合香?还是空无一人的屋子?亦或者梓和合香的…尸体?
燕回迈着沉重的步伐,走过这段并不长的路,却觉得自己走了很久。当梓和合香的住处出现在眼前时,燕回只感到一阵发自肺腑的绝望——那间屋子倒塌了。
忽然,燕回疯了般冲上去,搬开梁柱,清理碎石,将一片片砖瓦抛出。锋利的碎石在燕回手上划出几道深深的伤口,燕回却半点感觉不到。
对于梓,燕回是真心把她当做妻子的,对于合香,他也是真心的疼爱。蓦然失去这两人,对燕回来说是一个巨大的打击,要不是依旧还有一线希望,燕回早就疯了。
手指似乎触摸到什么冰冷的东西,燕回下意识就要把它扔出去,却忽然停住了。一盏青灯赫然握在他的手里,那是合香最喜欢的玩具。
似乎是受到了什么刺激,幽幽烛火无端从灯芯燃起,随后两点灯花从灯芯落下,在空中炸裂开,化作一大一小两个人——正是梓和合香。
“回!”
“阿叔!”两个人看见燕回,惊喜的跑了过来,呼喊道。
由悲到喜来得太快,快到燕回没反应过来就被两人抱住。梓身上传来的熟悉的发香,还有合香那扯着他衣服的小手,都告诉燕回她们是真实的。
“你们都……没事?”燕回浑身尘土狼狈不堪,却仿佛看见了两个会动的人形黄金,眼睛骤然亮了起来。
“啪!”燕回伸手去抱两人,两人却随着一声轻微的炸响而消失无踪。
燕回脸上的笑容猛的僵住了。
在废墟上从早坐到晚,燕回把这盏青灯翻来覆去无数遍,仍然看不出什么异样,就在燕回忍不住泄气的时候,青灯再一次燃烧了起来。
又是两点灯花化作人型,梓和合香再度出现,燕回连忙上去抱住两人,真实的触感告诉燕回——没错,是梓和合香没错!
“回,你去哪儿了?”梓在惊喜过后忽然想起燕回的骤然失踪,幽怨道。
见合香也不眨不眨的盯着自己,燕回苦笑道:“这件事说来话长,我以后再慢慢告诉……呃?”
梓和合香又一次不见了。
燕回在废墟上楞了半饷,实在想不出这是怎么回事,但看刚才梓和合香安然无恙的样子,燕回的心里也就没那么着急了。
此时夜晚将至,燕回不愿意在这里来个大战百鬼,他刚刚一家团聚,实在不想再把自己葬送在这里。
一路小跑出城,燕回在城外的丘陵上找了一个略微大点的洞穴,用碎石封住洞口后,燕回迫不及待的拿出青灯,一遍又一遍的来回查看。
终于,在两个时辰后,青灯又一次亮起来,梓和合香重新出现,燕回上前死死拉住两人的手,急切道:“梓,合香,你们……这是怎么回事?”
梓也知道自己出现的时间不会太长,急促的说道:“你走后的第二天,我听人谈论,说是鬼潮已经到了城外,那时你没回来,我怕你出事就想出去找你,但内町却突然关闭,我们被困在那里出不去。”
“后来,外面喊杀声不见了,就有好多鬼物闯进屋子,我和合香心里害怕,那盏青灯就大放青光,然后我们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再醒过来,就看见你了”梓急急忙忙的说完,又再次消失不见。
燕回知道了事情的原委,心底的大石总算放了下来。她们俩没事就好,现在就算一时难以相聚,以后也总有办法的。
此时已是深夜,燕回把青灯仔细的放进怀里,又在周围多贴了几张符箓,便开始准备休息了。明日他还得赶往紫荆关,避开这里的第二波鬼潮。
但世上的事情总会有各种各样的意外,当第二天燕回启程前往紫荆关时,还没来得及走多远,便听见前面传来一阵激烈的打斗声。
燕回实在不想再多管闲事,准备饶路过去,却还是被场中的青年看见了,奋力疾呼道:“阁下!”
燕回无奈,但看场中青年几乎命悬一线的样子,终究还是有些不忍心。默默叹了一口气,燕回最终还是拔出薙刀冲了上去。
正与青年激斗的是十几只犬神,据说它们是由犬的死魂化成的,外形像犬,有时也能变成半人半犬的样子,最喜欢吃人类的幼儿,是鬼怪中最惹人厌恶的几种之一。
见到燕回,立刻有七八只犬神嚎叫着扑了过去,燕回一脚将其中一只踢飞,手中薙刀连挥,又有一只被拦腰截断。
这时其他几只已经一齐扑来,眼见就要咬住燕回,神乐铃却突然发出巨响,几只犬神如同撞上了无形的墙壁,一个个晕头转向的停下来。
燕回被激起杀意,刀光如雪划落,剩下的几只瞬间身首分离,在地下挣扎了几下不动了。
围攻青年的几只犬神感知到这边的动静,顿时露出了有灵性般的畏惧之色,互相嚎叫几声后,几只犬神一哄而散。
危局已解,青年“扑通”一声半跪在地,借着插在地面上的长刀,他强撑着不让自己倒下去,目光却死死的盯着不远处的燕回。
燕回走过来一看,立刻被青年的伤势吓到了——十几道犬牙交错的伤口,有爪痕也有咬痕,最浅的都有一指长,深的可以直接看见骨头。鲜血甚至将衣服染红大半,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青年的背上背着一个小包袱,依稀可以看见里面的是一个不满周岁的孩子,胖乎乎的小脸圆润可爱,正含着手指在熟睡。
在燕回的目瞪口呆中,青年双手撑在地面,猛的磕了几个头,然后用沙哑的声音道:“阁下,我是白川家的白川野,我背上的是我的侄儿,我本该将我的侄儿安全送到紫荆关,交给我的哥哥白川森,但现在我已经活不到那时了,所以我恳求阁下,替我完成这件事!”
“你不要命了!我这里还有些伤药,你先敷上……”燕回急急忙忙道,但话还没说完,就已经被青年打断了。
“阁下,不要浪费你的伤药了,我已经不可…能再活下去,我只想请你答…应我,将我的侄儿送到紫荆关……”血沫不断从青年的嘴里流出,使得他说这段话时停顿了好几次。
“我答应你,你先敷上伤药!”燕回取出身上的伤药,突然看见眼前的青年仰头就倒,栽在地上没了呼吸。
青年背上的孩子依旧在熟睡,浑然不知道自己的叔叔已经死去。见到这一幕,燕回皱着眉头,心里很是复杂。
如果只是青年自己一个人的话,以他猎魔师的身手,面对这些犬神还是可以逃掉的,但他却偏偏背着自己的侄儿。
犬神最喜欢吃幼儿,对幼儿的气味也最敏感,青年背着他便会不断的吸引来犬神,甚至连避开的可能都没有。
“也不知道,这孩子长大以后,知道是自己害死了亲叔叔会怎么想……”燕回暗暗嘀咕,把孩子从青年的背上解下,背在了自己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