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雍王府用料讲究不求好用但求一个贵，所以区区马厩之中竟用的也是江南巨木，若是被洛安城里的言官们知道恐怕又是一顿痛心疾首。</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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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料华贵的马厩之中，一个头发已经斑驳的老汉躺在干草堆上，呼出了口热气，又紧裹了裹身上袄子，转过身去，嘴中喃喃。</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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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旁枣红瘦马卧在地上，抬起了头颅最终嚼着干草，鼻孔中时不时的扑哧一声喷出一股热气。</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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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雪早已停下，天上只有点点飘雪，马厩之中也只剩下一人一马，反倒是出奇的和谐。</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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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经马厩中如今邋遢的老人一身青衣佩剑行走江湖，潇洒无敌；亦被誉为东越皇族抗鼎之人，曾青衣仗剑独挑东越剑林正门。</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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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经的钱塘江畔，青衣剑士一剑掀起千尺浪，震退曾号称无敌的南越千舟水师！成为东越少有的以武入天彻之人，天彻境，通天彻地，人间顶峰，再往上，入地仙境之时一落千丈掉入擎玄境，世间之事，最难不过由天上掉入地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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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华楼四层，一身鹤氅大衣的陈凛终于起身，望着面前之人轻笑道：“过了年，杅儿也就成年了，我打算给他起字天衡，如何？”</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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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穰宜看了一眼面前之人，拿起身边茶杯放到嘴边，然后道：“天下星象，你莫不是只知道北斗七星？”</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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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拆穿的陈凛尴尬一笑，道：“那就你给起个吧？”</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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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穰宜昂头喝下一杯江南贡茶，也不看面前之人，道：“木字为平，当扬之。”说完，田穰宜从桌子上抽出一张白纸，枯瘦手掌提起一旁长锋狼毫。</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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狼毫染黑墨，落纸成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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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凛伸着头想要看出阴士在纸上写的是什么字。田穰宜站起身来，大袖一挥，道：“陈杅，字惊芒。”</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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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凛拿起写着二字的纸张，虽然落笔之人貌若儒士，可纸上一笔一划都带着一股锐气，不差。</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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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凛笑着折起提昂让呀写下的那两个字，道：“那便字惊芒，一平一扬，当真是不差。”</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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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士田穰宜坐回椅子上，望着面前之人，道：“要去玄岳山？”</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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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凛点了点头，笑道：“来北雍时到那上过一炷香，等杅儿成年了，再去上一炷，也算是跟那道家北祖庭结下了缘。”</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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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穰宜听后轻笑道：“分明是硬贴上去，这算什么缘？”</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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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凛听后沉默了会，笑道：“没去南边的玄虚峰，也没去东边的慧心寺，偏偏来到了这玄岳山，那不正是缘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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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穰宜听到这几十年未变的无赖话语忍不住扶住额头，与当年一样。</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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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凛见田穰宜的样子微微一笑，这么多年还是受不了自己的话语，而今此情此景又颇有些当年的味道。</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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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田穰宜没再说话的意思，陈杅悄悄转身走出了藏华楼，不想惊扰到这名被称为阴士的人。</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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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华楼下，陈凛又转身看了一眼自己当年亲自修建的藏华楼，微微一叹，藏华楼还是藏华楼，只是这王府与十多年前相比，着实是冷清了点。</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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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身形微驼的老人背影，几年才出楼一次的阴士田穰宜深吸了一口大雪过后的寒气，但很快就咳嗽了几下，连忙用怀中手帕捂住，在拿开，锦帕鲜红。</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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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这一幕，一身青衣的田穰宜不禁自嘲道：“阴士吐血，人屠身驼，若是十多年之前，不知有几人会痛饮今宵。”</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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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初一，新年。</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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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里王府相较于寻常更加热闹，从北边的朔州到南边的雍州，各种guān chǎng世家本地豪族纷纷粉墨登场，这日子可是一年难得一次，只要是给咱们的王爷送的东西能过了法眼，那之前一年的大小肮脏事大多可以让王爷懒得计较是，而四州刺史则更是知道在北雍地界想做下去全要靠咱们的北雍王，自己虽挂的是刺史牌子，可那北雍王才是这北雍真正的主人！自己要想过得如意也全靠北雍王陈凛，至于洛安那边的皇帝，对自己已是关系不大。</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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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边刚露出鱼肚白，云州城内除了早起的商贩烧出的袅袅炊烟便再无其他动静，而王府足有两丈高的正门前，无数北雍四州的官家豪族早已等待多时，甚至有的是已经提前十几天就动身前来，只为的是最先将自己的东西送给王爷，虽然王爷不可能会看得上眼，可最起码看礼品单子的时候自己的名字能往前面排上几排也是好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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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雍四州虽不如中原那边豪族如林，但在经过太嘉中兴之后，一州之中有名有姓的世家大族也开始如雨后春笋般纷纷冒芽，其中甚至还包括不少前朝旧族，只因为陈凛就番北雍后没再继续对前朝遗族斩尽杀绝，所以不少侥幸逃过西秦和北汉国灭之战的大家族又开始老树逢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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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府门前两个体型硕大的巨型狻猊像旁，身穿各色锦缎华服的官家豪族们站在王府门前相互拜会，见身后家奴与自己人数相当的边上去自荐一下，好给人家留个印象，见家奴和礼物不如自己的也会露出笑脸，因为所有人都知道，能给这王爷贺新年的，都是一郡之中的顶尖，一州之中小有名气的存在，相互眼熟一下总是好的，指不定哪天就有事相求呢？</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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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初升，一身褐黄锦缎的北雍刺史之首云州刺史周俊臣和其他几位刺史姗姗来迟，虽然王府门前几无空地，但人群中很快就将最前面王府正门的地方腾出来一块空地，四位刺史斜着各州大员站在拜年之人的第一排，不需像那些人一样还要熬夜排队。这王府大门打开的第一个，永远是四州刺史和官员们先进，这是规矩，谁也不能改，也是谁也不想改的规矩。</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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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者换句话说，若是四州刺史不领头，谁又敢充大头的拎着礼物先进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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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方新年的第一轮太阳已经渐渐升起，朝霞也已褪去了颜色，干等了一夜的拜年人群之中有些躁动。</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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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着文官官服却常年沙场点兵的朔州刺史狄晖瞥了一眼身边的云州刺史，只见周俊臣仍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当真是老道成精。</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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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半刻，封闭依旧的王府正门终于打开，王府二官家王允对着面前的四位封疆微微一笑，然后弯腰行礼。</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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宰相门前七品官，王府门前怎么也得是六品，但地位实在微妙，所以四州刺史对着那二官家点头抱手行礼，然后四州之长的云州刺史周俊臣面带微笑第一个跨过中门，跟在其后的是军权最重的凉州刺史李介傅，从名字到衣着相貌都是一身风度翩翩的文人模样，但却掌管着整个凉州军备，当之无愧的刺史第二，若不是有北雍王府这个特殊的存在坐镇云州，那像李介傅这等刺史皆是刺史中的第一等刺史。</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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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位刺史率先进了王府中门，朔州刺史狄晖与雍州刺史相视一笑，一同走了进去，紧接着的便是各州大员跟着刺史的顺序鱼贯而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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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着最后来到的人却最先进去，王府门前等待多时的送礼之人开始躁动，但又不敢太过大声，若是惹了王府里的人，那以后的日子可就难过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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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隐湖旁，陈杅一身白衣独坐与船头，腰配与衣服不相配的寒酸铁剑。</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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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舱内，正靠着炉火的老吴用火钳鼓动着火炉内的炭火，时不时还露出一副傻笑模样。</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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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吴对面，与世子厮混多年的狐朋狗友望着老吴鼓动着炉内的东西愣愣出神。</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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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州刺史长子周休勤伸着头看着炉内那个被烧得好似黑炭的东西，扭过头对着船头的陈杅问道：“这玩意，就是你说的什么什么红薯？”</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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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杅点了点头，笑道：“好吃的紧，咱们北地可没有，这还是从冀州运过来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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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舱内另一个身形较周休勤稍显瘦弱的年轻公子张大了嘴吧，吃惊道：“啊这玩意还要从冀州千里加急？可我怎么看着好像都烧成碳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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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休勤点了点头，道：“是有点”</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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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杅转身入船舱，瞪了一眼舱内三个衣着华贵的年轻公子，道：“嘿，说好吃你还不信，一会一人一个，想多吃都不给一个。”</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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瘦弱公子听得一惊，周休勤则是冲着陈杅甩了个白眼，道：“游历一年是不是饿傻了，这玩意都能吃？”</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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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杅听后反瞪了一眼，刚想反驳，一直在一旁坐着不曾发言的雍州长史之子武鸢则在一旁道：“在雍州时吃过几次，不过都是煮粥用，倒是这般烤过”</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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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杅听到武鸢竟然吃过不禁大喜，连忙道：“那还不快给这群土包子长长见识，说说什么味。”</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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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形偏瘦的云州大族之子和周休勤也伸长了脖子，道：“快说说，这玩意真的想杅哥说的那样好吃？”</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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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鸢左右看了看三人，然后仔细想了想，道：“记得味道甜甜的，而且煮熟了的话很糯，是挺好吃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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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休勤听到武鸢确认后，又望向炉子中已经烤的像碳一样，仔细嗅了嗅，好似确实有股从未闻过的香味，在看着炉中黑炭样的红薯，从老吴手中接过火钳碰了碰外表已经焦黑的红薯，道：“得尝尝”</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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