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说,要我怎么做?”晓野跑遍了整片营地,最后终于在营墙的一角找到了孤坐在黑暗中的盖溪。她没戴帽子,支在头发外的耳朵已红得发紫。
“你不是上古之道的传承者吗?还来问我干嘛?”她呆呆地说。
“可我还什么都不会呢啊!快告诉我,怎么救我哥!”胖男孩激动地说。
“你不需要会什么,估计也没什么用……”她死气沉沉地回道,“去我爷爷那儿吧,去翻他的书。我不是传承者,这种事情做不来。”
“哪本书?我没时间全翻看一遍啊!你快帮帮我!”他蹲到盖溪的面前,急躁地说。
“哈哈,现在怎么不去找你的神啊?他们那么伟大……”面色灰黄的坎帕卡女孩苦笑道,“你知道吗,过去的三年里我每天都做四次祈祷,只向他们祈求过一件事……可他们有在听吗?我的罗南呢?说好的让他安然归来呢?我本是那么地,那么地信任他们……”她又啜泣了起来,可那双血红的眼睛早已无法流出泪水。
“你不是说还有机会把我哥带回来吗?别浪费时间了,我求你了,快说吧!”晓野心急如焚。罗南已经在冰湖之下躺了四天的时间,只怕是骨头都被雪蟹给嚼碎了,怎么可能有办法救他上来……可晓野没法死心,没了罗南,这个家就快散了。
盖溪使劲抽了抽鼻子,用沙哑的声音对他说:“很早以前,我在爷爷的一本书上看到过,说在亡魂进入异度之前,有一种方法能把他引回故土。”
“引到哪里?咱们能看见亡魂吗?算了我不问了,你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胖男孩立起眉毛,狠狠地说。
“我也不知道,不要问我了。你信奉的神祗已经失信了,谁知道那些方法是不是真的管用呢?也许这些都是骗局,连生命和死亡都是……什么尊主啊,都是骗子,你们也都是骗子!”她歇斯底里地哀嚎起来。
幸好大家都在海边为石叔送行,他一边环顾四周一边暗想。“继续相信尊主,也要相信你我。”听到自己的声音,他不禁有些颤抖。
“他们懂什么,你又懂什么,你明白什么是高于生命的爱吗?”她颓废地说。
“你怎么敢!”晓野怒不可遏,朝她吼叫道,“你失去的就是一段还没开始的感情,而我失去的是什么?是一个家!我没有家了,我的世界都快毁灭了!”他不由分说地将她拽了起来,轻飘飘地,她仿佛只是一具空壳。
“要是这么做了,就是背离了神祗定下的生死。这是我爷爷最忌讳也最害怕的事,这是传承者不该插手的事,而且没人能确定最终的结果……你不怕吗?你能承受这代价吗?”
“我去分散你爷爷的注意,你找机会溜进去把那本书偷出来。时间不多了,罗南的时间。”晓野装作没有听见,扭头便朝祈长的帐篷走去。
盖溪点了点头,默默地跟在他的身后。
今晚的营地安静极了,篝火也是稀稀落落的。远方的海边倒是熙熙攘攘,xìng yùn的石叔一家正在那儿接受着岛民们最后的祝福。他们明天就要离开了,带走了寒铁,也带走了期盼已久的希望……
在沿着较为宽敞的将军大道走了半个营区之后,他们拐进了营地中区,没走多远,就看见了仍在埋头工作的盖马老爹。架在火堆上的坩埚不住地颤抖,滚滚的浓烟升起如一头巨龙。酸腐的气味之中,背朝着帐篷的老人剧烈地咳嗽了半天,险些把黑黄的牙齿一并喷进锅里。
“老爹,你怎么没去送石叔啊。”晓野深深地吸了口气,走过去对老爹说道。
“一个本不属于坎帕卡的灵魂正急迫地想要离开坎帕卡,那么生死皆因坎帕卡的灵魂又何必前往告别呢。”老人抹了抹被呛出来的眼泪,淡漠地说。
“您这是熬什么药呢?这气味可比腌鲱鱼难闻多了。”晓野说着凑到了老人身边,在刺鼻的汤药前面左右乱晃。而趁他们说话的工夫,烟雾中的盖溪已经像条蛇一样,悄无声息地钻入了祈长的帐篷。
“龙疑,典籍中有过记载,‘龙息无影,疑此恩从’,”老人抓了几根枯瘪的树枝扔进锅里,干咳着说,“孩子,相信我,哪怕有一丁点的可能,我都不想熬煮这一锅汤药。”
“闻起来可像是毒药,感觉一滴就能毒死一条水蟒。”晓野捏着鼻子说。他的心在呯呯乱跳,眼睛总是不自觉地看向老爹身后的帐篷。他只好用手捂住脸,假装被浓烟呛得咳嗽。
“毒药?恰恰相反,当危难来临之时,这将成为拴住族人命运的最后一根稻草。”老人一边用木勺搅拌汤药,一边对他说。
“这么恶心的东西,也能治病?要是让我喝上一口,心脏都能吐出来。”晓野紧张兮兮地与老人聊着天。尊主保佑,全靠你了,他不住地暗想。
“治病算得了什么啊,当灾难来临时,病死都是一种仁慈。我现在还是摸着石头过河,尝试过几次都没有成功。你想想,连尊主在它面前都是满腹狐疑,咱们这些凡夫俗子又怎么好妄下定论呢。”盖马老爹将一碗闪着蓝色荧光的水倒进了坩埚,烟雾瞬间变得稀薄了许多,“这是来自东方迷岚外围的海水。尊主保佑,为了这几囊的海水,我和邦国的将军商量了好几年。谁也不愿意过去,毕竟当年开进迷雾里的三艘船至今还下落不明呢。”
“我还记得呢,当时在远洋上神出鬼没的那艘黑帆海盗船,可真是吓坏了这些邦国兵。邦国凑来了四艘战船才敢下令出巡,最后却只回来一艘,追进迷雾之丘海域的三艘船都不见了踪影。黑帆之至,逆势之时,他们都忘了那也许是好运之兆,为什么要穷追不舍呢?”晓野说着耸了耸僵硬的肩膀。
“欲登云霄之巅,必坠尘寰之渊,”祈长叹气道,“七海哪来的好运啊?就算有,也早被这稀里糊涂的邦国给耗光了。上千年的冰原说没就没了,谁知道下一个消失的是什么呢。永冬之解,没之四野,虽然我看不透其中的奥秘,但总有预感坎帕卡迟早会用上这龙疑。趁我现在还能喘气,极北的救赎就必须由我来完成。”老人说完就要起身进屋。
“哎,老爹!”晓野失声叫道。他紧张得颤抖不止,脑子飞速地打转到就要冲破了天灵盖。
盖马老爹吃力地转回了身,奇怪地问:“怎么了?”
“老爹您可别吓我啊!那该怎么办……我哥死了,我母亲死了,可我还不想死……”他灵机一动,说着说着硬是挤出了几滴眼泪。
“我也没说就一定会出事啊,”老人连忙又坐回了原位,笑着对他说,“我只是在为一切可能做准备,放心吧孩子,我在先知簿上预见过你的未来,你不会死……一时半会儿。”
“是吗?那就好……”胖男孩连忙抹掉眼泪,扯松开领口追着说道,“哎,老爹!你快给我讲一讲这个龙疑是怎么回事吧,我没读到过这里,黑叔也没讲过。”
“他当然没提过,这可不是游历过七海就能了解到的。”在一阵剧烈的咳嗽之后,老人对他说,“典籍记载着一切,它解释着世界上的每一段曾经。典籍里面只提到过那一句话,‘龙息无影,疑此恩从’。我也是困惑了几十年,根本不知道这句话代表着什么。直到几年前,一位智者给了我指点。龙疑是出自遗失的篇章,咱们手中的典籍只是冰山的一角,没有人能够读到完整的神谕。”
“他是谁?”晓野问。
“智者不该出现在你我的讨论范畴之中,也许有一天你会遇见一位能够给予你指点的智者,但只是也许……”老人有些不耐烦地说,“老盖马我能想起来这个故事就很不容易,想听的话就不许打岔。”
“想听,想听!”晓野忙朝老人点了点头。他偷偷地瞥了一眼对面的帐篷,仍没看见盖溪的身影。
“在三位尊主还年轻的时候,曾各得到过一颗龙蛋。龙,育于混沌之甲,待时而出。天之尊把龙蛋放在最接近太阳的云彩之上,七天便孵化出了一条翻云覆雨的无翼飞龙。海之尊把龙蛋放进了大海之眼,一年之后也得到了一头劈斩鲸浪的石骨巨龙。唯独冥之尊一直把自己的龙蛋带在身上,而且一带就是十年。”老人清了清嗓子,继续讲道,“也是同一年,死亡开始接管世界,从天脊到海底,从人间到冥渊,不知来历的诅咒充斥着这世间的每一个角落。雨水是酸黄的,海水是猩红的,草木枯败,鸟兽横死,人类大批地发生异变,就连安息于异度的亡魂们都变得躁动不安。尊主们对此无能为力,因为年轻的神祗们也被这可怕的诅咒拖入了泥潭。”
“人类发生了异变?变成什么样了啊?”晓野问。
“人的异变不是重点,年轻的传承者不要偏离主题。我讲述的是神祗的挣扎,是为数不多的能让尊主们都感到危机的劫难。”老爹皱着眉说,“当时尊主们麻烦缠身,他们的龙自然也不能幸免。先是天之尊的飞龙暴毙于天际,坠落到了七海的西南。那里曾是一块充满生机的陆地,却被这飞龙砸得支离破碎,成了如今的荒芜之海。海之尊的石龙也难逃厄运,滚沸的岩浆从它的心脏里迸溅而出。石龙掀起了滔天的骇浪,却无法熄灭心头的火种,最终在复生海的尽头被岩浆团团裹住,化作了永不熄灭的末日熔炉。”
“可是黑叔说,末日熔炉是上古的烈焰之主留下的墓碑……”说到一半,晓野连忙住了嘴,因为老人的小眼睛已经瞪得发圆了。
老人干咳两声后继续讲道:“海天如此,异度也乱成了一锅粥。冥尊大人空有一身力量,奈何被诅咒束缚了手脚。就在这时,那颗巨大的龙蛋破裂了……然而冥尊大人并没有等来那头期盼已久的龙,除了散发着刺鼻气味的液体之外,蛋壳里什么都没有,神祗也无奈地垂下了头。”
“可就在这万籁俱寂之时,缥缈之间有了一丝颤动,那灰褐色的蛋液像长了翅膀一样扑向了冥尊。奇迹出现了,尊主挣脱开了黑暗的枷锁,神的力量又重新回到了体内。异度的神明瞬间明白了其中的奥妙,他将浑浊的液体洒入云层,圣洁的雨水便洗涤了大地。他将其泼入汪洋,湛蓝的海水净化了生灵。他又将其融入到异度的每一处缝隙,暴躁的亡魂们也终于得到了安息。最后,他倾倒出剩余的液体,亲手打造了一片神奇的区域,那里地处极北却终年不冻,那里通往异度却不容许世人前往,那里孕育着治愈一切的力量,却只能终日被团团迷雾笼罩埋藏,直到有一天,劫难重返,而始祖的血脉也终会将其洞开……”
“尊主保佑,异度就在咱们的身边?东方的迷岚能通往异度?是要爬到那迷雾中的山顶吗?”晓野惊讶地问。
“别纠结那些细节了,典籍自有道理。我只知道,那是距离咱们最近的一处异度之门,一共有多少个我也说不清。”
“那些去而无返的人,难道是进入了异度?我也好想进去看看啊。”他弱弱地说。
“生者不度,亡者不复。你认为上千年来有你这种想法的人还少吗?你以为他们再也没有回来是被尊主留下喝酒了吗?尊主保佑,年轻的传承者还感受不到危机四伏的压迫感,就为了这些神域外围的海水,我可是把老命都赌上了。”老人有些不耐烦地说。
“老,老爹,您真认为会有厄运降临吗?”他有些紧张地问。
“我能力有限,现在看不穿眼前的谜团,我只能提早做好准备来迎接一切的可能。血月提前来临,永冬正在消退,坎帕卡还能扎绑多少根命节,恐怕只有尊主才能回答得出了。”老人一边往火中添木头,一边叹气道。
“我可以帮忙,让我也做点什么吧。”晓野爽快地说。
“这还不是你该做的。”祈长严肃地说,“先把我给你的那些东西读透吧,一步一步来。记住,你内在的力量并不完全属于自己,不去学着掌控,它迟早会反噬自己,危害他人。”
这时晓野发现帐篷的门帘被轻轻地挑开了一角,盖溪正在黑暗中向他使着眼色。
“老爹,那我就先回去了,我去好好读一读,有不懂的再来问。”晓野说着站起来,向后退开几步,大声说道。
“这件斗篷已经披在了你的身上啊,罗南的斗篷。”老人眯着眼仔细打量着晓野,叹气道,“你知道这件斗篷的来历吗?”
“黑叔给我哥做的啊。”他说着摸了摸身上这件扎手的斗篷。
“头狼的皮毛,长者的血,勇士的心悸,冰湖的铁。可惜了啊。”老人小声嘟囔道,“可惜了。”
“老爹您在嘀咕什么呢?”晓野没有听清,困惑地问。
“人老了会不知道自己在叨咕些什么,回去吧,有时间多学习,趁我还能为你做点什么。”盖马老爹笑了笑,又拿起了长长的药勺。
匆忙地拐过两座帐篷,晓野找到了躲在阴影里的盖溪。没等他开口,盖溪就拽住他的胳膊,拖着他快速前行。
“这是去哪啊?”他气喘吁吁地问。
“蓝宝石湖。”盖溪冷冷地答道。
“你疯了吗?”晓野叫嚷着挣脱开她的手,“咋出去啊?直接让他们放你出去还是挖个地洞啊?你是想让长矛戳死还是想被弓箭射死啊?”
“闭嘴!”瘦弱的女孩猛地揪住了他的领口,狠狠地说,“走不走?”才这一会儿工夫,她仿佛又变了个人。
晚风正劲,晓野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坎帕卡女孩在前面快步疾行,而他则像绵羊一样尾随其后。高墙越来越近,他的呼吸变得急促了起来。黑曜石围墙上摇曳着微弱的火光,几个值岗的佣兵正懒散地踱着步。大门边上有一圈佣兵正围坐在火堆旁,晓野一眼就认出正中间的是歪下巴雷昆。那个暴徒会捏碎我的每一根肋骨,胖男孩胆战心惊地想象着自己惨死的画面。他很想转身逃跑,可双腿早已被盖溪那冰锥一样的眼神戳断了筋节。
“别离开我半步,别说话,也别问问题。手。”盖溪说着抓过了他的手,粗暴地将他拽向张着血盆大口的营门。
兵堆之中,又高又壮的歪下巴率先站了出来,手中的长矛映射着黑红的光。“呦,老不死家的小丫头怎么和吃狼粪的野猪在一起鬼混呢!”他嬉皮笑脸地说道,随手将长矛重重地插在了他们面前的雪地上。
“那个,不是……”晓野刚张嘴就挨了雷昆重重的一脚。
“问你话了吗,猪崽子。”歪下巴瞪着眼骂道,“小丫头,赶紧领着你的猪滚回自己的窝去,看见肥肉我就火大!”
“让开。”盖溪轻声说。
尊主保佑,让别猎来瞄准我吧,他在颤动的心底暗暗叫道,一箭射穿心脏总要好过被吊在墙上毒打至死。
烤火的佣兵们都愣了一下,随即大笑不止。
“他奶奶的,别看那个老不死无聊得很,他孵出来的小家贼倒是非常有意思啊。”歪下巴大笑着将手伸向两人,却不想被盖溪一把攥在了半空。
“他奶奶的,你真是活腻歪了!”他唾骂着拔出了腰间的剑。
“离恶如殇。”她轻声说。
***************************************************
跪在凄冷的蓝宝石湖畔,晓野拼命抑制着肠胃的翻转。血月高悬,四野俱寂,百合花香又重新深深地刺入了他的鼻腔。
离恶如殇,他又回想起了盖溪那轻柔的话语,紧接着便是入目的火光……被火焰吞噬的歪下巴哀嚎不止,最终撞死于高高的石墙,而焦黑的尸体之上,一团人形的火焰又缓缓爬起,伸出双臂朝佣兵们走去。周围的士兵全傻了眼,wǔ qì在手却不知该如何应对……混乱之中,亮橙色的火焰顺着坎帕卡女孩的指尖不住地游转,转眼就又汇聚成了几个随时准备冲锋陷阵的烈焰士兵……在跑出被热浪摧毁的营门很远之后,晓野仍能听到营地里的哭喊声。他木讷地回头张望,那一抹抹橙色已经攀上了高高的石墙。
离恶如殇……他不懂这是什么意思,只知道它把盖溪变成了游走在火舌之间的恶魔。他慌乱地爬出几步,将头浸入冰凉的湖水。刺骨的寒意将他拉回到现实,可焦臭的气味却在周身上下挥散不尽。那可是熟透了的人肉味儿啊,他shēn yín着将腹中的食物残渣吐了出来。
“省省力气吧。”盖溪走到他的身边,将厚实的斗篷扔在了一旁。她身穿的单衣松松垮垮,破烂的衣袖上还染着黑红的血污。
“这是罗南的衣服?”他猛地反应了过来。
“从你帐篷里拿出来的,他需要嗅到自己的存在。”她冷冰冰地说道,“我只能让他这样回来了。”
“哪样?我还没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书呢?”他困惑地问。
“根本就不需要什么书,办法是现成的,这场嗅血之约对我来说就像是去见一个从未认识过的老朋友。让你和我同去只是为了盖住我的气息,我需要这把传承者的骨刃。”她将泛着白光的骨刃在晓野眼前晃了晃,继续说,“爷爷会嗅到巫女的气息,他会不顾一切地阻止我,而作为上古之道传承者的你,刚好可以替我扰乱他的心智。”
“你也通晓上古之道?你也是传承者吗?可是你爷爷为什么让我来传承一切……”他疑惑地盯着那把骨刃,上面那一条条纹路清晰的凹槽像是干涸已久的航道。
“我是你的对立,晓野。”她鬼魅般地笑了笑,对他说,“跪到这儿来,不许动……我的出生即注定了坠入暗影,而你才是坎帕卡的未来,你也是你哥哥的未来。”她又拉起他的手,白光一闪,他的血开始顺着骨刃肆意横流。
晓野按住手心上的伤口,那疼痛早就被汹涌的花香给盖住了风头。一阵剧烈的咳嗽过后,他惊讶地发现鲜血已止住了流淌。抬起头,盖溪却越发形容憔悴,她的脸上已经不见一丝血色,她的手则变得干瘪冰冷。
“至亲之血,血之亲至。”她一转身将骨刃上的鲜血滴入了蓝宝石湖。死寂之下,每一滴血砸在湖面都如同惊雷。扩散开去,幽暗的湖面上升起了无数个血月的倒影。
等血滴不再落下,她便开始仔细地擦拭起手中的骨刃。转眼间骨刃又被擦得铮亮了,可上面的凹槽却已经被半凝的血水染成了深黑,在晓野看来,那就像是几条正在啃食白骨的蠕虫。
“经年之骨,骨之年经。”盖溪说着跪倒在湖边,双手捧着骨刃将其轻轻置于湖面之上。它没有马上沉入水底,而是像羽毛一样在湖面静静漂浮,越漂越远……过了一会儿,它终于不见了踪影,只留下一处湖水咕咚咕咚地冒着气泡。一声,两声……终于连气泡也消失了。没了气泡的蓝宝石湖又重新归于平静,可晓野却仿佛听见有心脏在暗处怦怦跳动。
“等在这儿,不许动啊……再见面,我的身体就属于你哥哥了,”盖溪的笑容皎洁如初生的尘月,而许久不见的绯红更是抢先爬上了苍白的脸颊,“罗南就交给你了,上古之道中一定有能找回他身体的方法,请你帮帮他……”
没等他反应过来,瘦小的坎帕卡女孩就已经摊开双臂,仰面倒入了冰冷的大湖。
“赎罪之躯,躯之罪赎……”她的声音也被水花湮灭了。
“盖溪!”他连滚带爬地扑进浅浅的湖水里,可女孩瘦小的身影却已经消失不见。
晚风归来,花香散去,世间所有的恐惧都在此刻涌上了心头。他早该想到那灵动的百合花香源自何处,他本可以制止这愚蠢夜晚的来临……听着忽远忽近的狼嚎,他颤抖着念叨起了“尊主保佑”。
在慌乱而短暂的祷告之后,他笨拙地朝湖心扑去。湖水渐深,冰霜已顺着脚上的毛孔涌进了他的肠胃。你哥哥是最出色的水鬼,你也一定沾染了些许水鬼的资质,他一遍一遍地为自己鼓着劲儿。深吸一口气,未知的深潭就在下方……鼓足了勇气,他咬紧牙关,准备狠狠地扎进湖底,可入水的一瞬却又让他惊叫着窜出了水面。
幽冥的水面之下,一双眼睛正放着huáng sè的微光。破水而出,朝他越逼越近的,是白果那张惨淡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