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兄弟一个人?”
“嗯,去穆家集。”
驿站内,离宽排了挺久的队,才来到卖票的柜台。拿出喧楼的凭证,还有待援阁开出的送缘路引,柜台后的账房老人不由得感叹几句,好人多难。
喧楼这么多年立下的口碑,并没有因为三年的荒废而消失殆尽,在不知具体细节和身为店主的小夫妻又未露面的情况下,自是滋生出各种谣传。
“谁说不是呢!”离宽知道,此时自己只要跟着老人一起叹气就好。
收了钱,开好登船牌,老人许是看离宽顺眼,出言安慰到,“小兄弟现在能在待援阁跑腿也是否极泰来,那可是离七少爷的买卖,日后富贵可期。”
“托您吉言。”离宽收了登船牌,恭敬地向老人道谢。原本因为老人多与离宽说了几句,引起后面队伍的不满,也在隐隐约约的听到“喧楼”“待缘阁”后,再平静下来。
青陆两州之间长途来往的交通工具以沙海旱舟为主。大型的旱舟一般分六层,通常两用,下三层装货,上三层载人。因为州内来往自有其他选择,是以都是晚饭后一个时辰起程,一路不停。
次日天明,第一站就是离宽要去的穆家集,然后休整半个时辰,再次起程,进入陆州。能夜行的驿站自是实力不凡——毕竟无论什么年,无视州律的器修和狂暴的元兽都是不缺的。
虽然距离等船时间尚早,不过左右无处可去的离宽,就近在驿站内的茶棚要了碗茶,从包袱里拿出些小玲子为其准备的吃食,开始继续研究起她口中称为“什么都能干”的浮图来。
离宽本来以为小玲子只是夸大其词,没想到刚买完登船牌出来时,有驿站的伙计看到离宽拿着浮图,就好心提醒到,在浮图上就可以购买登船牌。
看似犹如薄一些的石板的东西,这才引起了离宽的兴趣。仔细端详浮图背面圆形古镜的阳刻图案,和正面所用的麒麟崖特产的冰玉,让离宽也不由得想到,这个近几年突然冒出来的“什么都能干”的东西,大约很可能是那位前任掌眼的手笔。
刚刚在浮图上发现了一个记录了不少年轻器修心得的地方,津津有味细读的离宽并没有注意到
他详细设定的身份,因为小玲子的热情,而出现了一个让有心人觉得蹊跷的lòu dòng。
比如在茶舍对着正门的斜角里,有这么一桌三人。两个青年人兴致勃勃地讨论着陆州的风土人情,而为首的中年男子则打量着离宽,目光时不时地停留在离宽浮图背面的青铜古镜图案上。
普通民众用的浮图背面是一个蹲坐的麒麟,而器修用的则是一道如桥如月的彩虹。至于青铜古镜,他也只是听过,有这么一种浮图因为制作难度的关系,满九州都不超过一手之数。
据说这种特质的浮图可以直接沟通作为浮图总中枢的通幽古镜。中年人又看了看驿馆的名册——一个待缘阁的送缘杂役,要不要这么夸张?
打断两个聊性正浓的年轻人,中年男子递过手中的待缘阁路引副本,打发两人跑趟腿,去待缘阁查证下真伪,也好敲敲边鼓看看情况。
这次晨风驿馆的旗舰旱舟“虬龙号”,运送的可不是一般货物。作为侍卫长,魏丹林实在不敢放过一丝疑虑:无论是道上要黑吃黑的同行,还是青州卫的密探,都可能毁了老板堵上身家性命的最后一搏,也同时要了他的小命。
而魏丹林不知道的是,他自认为很隐蔽的观察已经引起了离宽的注意,只不过眼下离宽正沉浸在
一篇篇五花八门的修炼心得中,尚没兴趣搭理这个鬼鬼祟祟的家伙。
能成为一名器修难,阶的修炼则是难上加难。灵器千万,未有雷同,每一名器修的修行之路即是一条探索之路,前人可以传承接引元力的经验、锤炼元力的窍门、使用元力的技巧,而作为重中之重的人器相合、相辅相成,就只能靠自己去感悟,去与器交流。
阶需要注意最多的,就是与器的磨合,最终人器合一,方能去窥视属于自己的命到底为何。
像离宽这般,三年前破通,到现在还停留在与器相合的门槛之外的,比比皆是。有些人一卡,就是一辈子!
正当离宽读完一篇同为植物灵器修行者的心得笔记时,离宽浮图的左下边角突然冒出一个指甲盖大小的小人,随着小人如踏平地般地在浮屠的底边线走过,一行相当飞扬的字迹在小人身后逐一浮现。
这时离宽也发现了这个辫子上系着一个大铃铛的小人,跟小玲子有几分相似。
“老板,晨风馆的人来探过底,你不是遇到麻烦了吧?急!”
晨风馆?离宽用旁光扫了眼仍在假装喝茶的中年男子。
按理说一家驿站,哪怕就是走夜路的也没必要如此谨慎才对,看来有猫腻啊!
真好,刚出门就遇到麻烦。是个好的开始。
被赶出府,一门心思就想惹事的离宽,现如今只怕麻烦太小。
”笨蛋老板,用手指捅小小玲就能回话,急!急!急!“
离宽依言在捅了一下那个走到角落里的小人后,只见小人向后倒下去的同时,浮图的冰玉上如浮着一层沙般暗了下去。试着在好似变成了沙盒般的浮屠上用手指划过,离宽确定浮屠具备双向地把情报及时传递到它处的本领。这比当初行军时候所用的,只能被动接收指令的传令符纸好太多了。
记得那个时候她就对传令符纸提出过诸多意见,一直试图让浮云山制作出可以更及时了解各小队境遇的传令符纸。看来她还真把当初恼羞成怒的浮云长老大喊的”失心疯“设想,”绝对不可能“,给做到了。只是不知元帅帐内那张铁松木的书案现在何方——长老激动之余说过,她要是能实现这个完全没可能的设想,就把书案吃掉的。
至于因为字迹太丑,浮图在记录的同时随即把离宽的字修正为同样大小的方块字这等小事,
离宽根本不会注意。
手指离开浮图的同时,沙盘忽然聚拢,恍惚间化为一个跟他几分相似的小人,然后就又瞬间消失在浮图之上。
等了半刻,见那个小小玲没有冒出来,小玲子也没有一阵风般的从驿站门口冲进来。离宽知道自己的安抚起到了效果,剩下的就是安心等着看看这晨风馆、这虬龙号,有什么猫腻了。
此时,在茶馆里还有一个愁眉苦脸的年轻人,姓尚名斌,拿着被某家买卖行解雇后开具的去陆州谋生的介绍信。不过他愁的倒不是茫然未知的前途,而是已经火烧眉毛的入盟考核。隐藏了真实身份的尚斌是三手同盟会的外围成员,这次考核已是他争取到的最后一次机会——不过这自然是有条件的,要是尚斌在虬龙号上再失手,那么等待他的就不仅仅是一次考核失败而已,而是永久失去加入三手同盟会的资格。
就在尚斌发愁,眼看着就要开船了,却还没找到一个合适的目标时,一个个白白净净的小胖子进了茶舍。
来人年纪在十五六岁左右,喘着粗气,汗珠顺着肉脸直淌。背着一个比自己肩膀宽的大包袱,手里提着个更大的包袱,四下里张望一下。虽然还有不少空桌,胖子还是一屁股坐在了离宽的对面。一放下包袱,就已经扯着浓厚的北方方言嚷着,”来一壶,两壶……三壶茶!“
大堂的伙计是个实在人,硬是端上来来了满满六个大号茶壶!然后揶揄地等着胖子付钱。
而胖子则似根本没察觉到伙计的表情般,先痛快牛饮了一通。解了渴,不仅大方地把六壶茶钱都付了,还另外点了几盘子点心和五斤的酱牛肉。
好一顿胡吃海塞后,胖子才心满意足地哈哈一笑,”出门,讲究的就是开心!兄弟也去陆州?“
貌似颇有阅历的攀谈,让离宽可以立刻断定——这小子绝对是第一次出远门,或者更确切点说,是即将要第一次出远门。这不伦不类的北地口音,离宽差不多能推断出家里长辈必是曾经的戍北老兵。
也许这胖子就是在北地出生的,最后一战后,才跟着家人回平阳的。只是为了结伴壮胆,竟然找上我?
离宽对自己看上去很安全,不是太满意。
人善被人欺,主要的不是事实,而是看上去如何。
在离宽考虑是不是要多注意些这方面时,他并没考虑到,他面相上往大了说也就十二三的年纪,加上死宅的白净,想让人觉得不是什么善茬,还是难度不小的。
见离宽没接话,胖子也不以为意,继续埋头一顿胡吃,然后猛地抬头,用因为脸盘大而显得有些精致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离宽,很局促地哈哈笑道:”出门在外讲究的就是开心,兄弟也去陆州?“
此时,胖子潘竖的心是异常凌乱的。眼下的场面,跟浮图上记载的首次顺利出远门中的攀谈技巧对不上呀!对面这个少年根本不理他,导致潘竖完全没办法继续下面准备好的几种应对。这跟他一整天设想的,完全不一样。
不是背好了台词出门的吧?
见潘竖又来了这么一出,离宽有些好奇这个卡顿的胖子,如果自己再不理他,是不是还要吃喝一通重来一次。
见离宽仍旧没理他,潘竖脸上的汗比刚进门时还多。
问题严重了。他出门前老娘做了满满一桌子,都是他喜欢吃的,硬是看着他吃到顶喉咙,才放他出门。他实在不能再重来一次了。
早知道就不逞强,不用老爹送了。或者还是先回家好了,反正离旱舟可以等船还有接近一个时辰。或者还是明天再走算了,这波乘客不讲套路。
潘竖内心戏繁多的时候,离宽暗暗发觉,不仅有那个可能是晨风馆的中年人,还有一个人,也在悄悄观察着他这一桌——那个本来愁苦像的年轻人,这会面带喜色地有要凑过来的倾向。这个发现,让离开改变了打算继续晾着胖子的初衷。
在潘竖准备好要以“肚子疼”为借口,华丽遁走的当口,离宽忽然接话到:“是啊,开心最重要!朋友去陆州?”
已经把肚子剧痛表情都酝酿好的潘竖,脑子越发乱了。满头呼呼冒着热气,愣神好一会才磕磕巴巴地答道:
“咱不去陆州,咱去穆家集。不过要是和陌生人说,就不能说穆家集,这样船上要是有坏心眼子的想害咱,他还没准好,咱就已经下船了!浮图上公认的………绝对不能让陌生人知道你的目的地!
呃,都说了些什么啊!肚子疼,好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