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大哥满脸的戚容,未等说话先摇了摇头:“唉!我们乍到饶州,便听说契丹贵族耶律柔格抢占族人牧场,屡劝不规,惹得胡损将军大怒,便兴兵讨伐。可柔格奸诈的很,竟用几百个奴隶挡住我军去路。我军上了大当,前锋受挫,伤亡无计。也亏萧十奴英勇,亲冒矢石,毙敌无数,迫使柔格后退十余里。我军又历经苦战,大胜了几场,兵锋直达饶州城下。”
若柳插了一句,问道:“那后来为何又败了?”
李大哥又叹了一口气:“哪知耶律柔格早向庆州求援。耶律阿保机亲自率军南下,先历数胡损谋反,接着便派精锐踏平奚军大营,又分兵数路猛攻我军左翼,各路契丹援军也纷纷涌至,强敌满山,我军苦战经旬,力不能支,大溃四散。真是凄惨,尸骸遍布山野,生还者十成不足有一。”
奚族为东胡之种,世居西拉木伦河上游,鼎盛时期远强于其他部族,甚至比契丹也毫不逊色,有唐一代与契丹被并称为东北“两善”。契丹兴起后被置于从属地位,如今又遭重创,势必元气大伤,再难恢复往日的荣光。
若柳一个牧民的女儿,只关心父亲安危,哪能思虑这些?见二人复返,唯独不见父亲身影,急急的问道:“可知我爹怎样?他人在哪里?”
李大哥神色黯然,哀叹道:“若柳姑娘,你定要节哀。令尊英勇,随先锋营一起出战,已经殉难了。”
惊闻噩耗,若柳顿时呆在那里。奚人与契丹人同俗,亲人过世不能哭泣,否能便被视为软弱。若柳强忍泪水,半晌才道:“我爹怎么死的?”李大哥低头说道:“他身有创伤也有箭羽,不知是在契丹人射箭之前已被奴隶们害死,还是亡于契丹人的箭矢之下。”
若柳有些哽咽,又问:“尸首现在何处?”
李大哥满脸的愧疚之色,低声说道:“死的人太多,无法运回故里,已经举行‘tiān zàng’。”所谓的tiān zàng便是将死尸随意放在野外的粗树上,任由肉食的鸟类啄食,据说这样死者的灵魂可以升到天堂。三年后再收拾遗骨火化埋了,却时常被黑熊拉到树下吃了,连一块大骨头也是难寻,在奚人眼里并不是不孝。
见她不语,李大哥又多说了一句,故意使她分神,减轻哀痛:“我们侥幸不死,被契丹人编为部族军,归耶律柔格统辖。”又伸手向河边一指:“这不。刚随他义弟耶律九斤回来。”
几人顺着他的手指望去,见河边确有几个契丹人往来,正在那指手画脚。若柳不识耶律九斤,又哪关心谁是?只是不解这么多人为何要聚在河边,问道:“大清早的,他们去河边干什么?”
姑姑本担心她不能承受哀痛,见她神智如常,放下心来,接过话题说道:“昨夜逃走的那些汉人趁着夜色又返了回来,把你家食物偷走大半,现正藏匿山中。他们要逃回南国需渡过滦河,契丹人已沿着河边岸布下重兵,防止他们偷渡过去,也好趁他们渡河之时将他们一网打尽。”
突然又想了起来,她曾为这些人求过情,现正在哀痛中,莫要刺激她才好。可若柳坚强的很,表情默然,淡淡的说了一句:“那些食物原本无用,丢了也好。”
汉子们本来只想讨些食物,也好渡河南归,这样一来,不但食物没有讨到还丢了马匹,要紧的事被契丹人赶上,现在连渡河都成了问题。再有,奚兵死伤十余人,怎会轻饶他们?
耶律九斤立在岸边,望着缓缓东流的河水,朝因左腿受伤堆坐在地上的毛铮看了一眼,讥讽道:“这世上好色之人哪有你这般痴绝,时隔数月仍对一个女子念念不忘,竟略施小计让他们在此整整滞留一日。若让他们渡过河去,越过长城便是汉人住地,那里村落繁多,道路纵横,哪里能够找到?”
可毛铮哪肯承认他此行尽为私事,辩解道:“我哪有那番心思?只是这三十匹军马,皆是纯种的青海骢,若被他们盗走岂不可惜?多亏你早来一步,不然的话,仅凭这些奚兵,恐奈何不了他们。”听他所言,军马早被契丹人找到。
一个奚兵将领带人走来,耶律九斤老远问道:“可见他们下山?”
他指的是奴隶,奚兵将领答道:“从清早到现在一直未见动静。”毛铮问道:“莫非他们已渡过河去?”奚人将领一笑:“昨夜我们便封锁了河岸,他们半夜还出来找食物,哪能那样快?且木筏还在,他们渡河不用为何还要做它?”
耶律九斤倒蛮有把握,笑道:“放心,这沿河百余里都是我们的人,这些奴隶即便是长了翅膀也休想飞过去,我们等着看戏好了。”
天近晌午,尚不见奴隶的人影,毛铮等人坐在大树底下乘凉,倒也惬意,只等着往来的奚兵送来好消息。
忽听一人惊呼:“看,那是什么?”
众人一惊,顺着他手指的方向远眺,只见下游不足二里的河面上,一些圆木正向对岸飘去,每棵圆木旁都有一人,一手抱着圆木一手当做船桨在奋力划水,人在水里若隐若现。
奚兵将领第一个喊道:“不好,他们在渡河!”忙叫过一队人沿着河岸飞奔而去。毛铮见状忙挣扎站起身来,耶律九斤道:“你有伤在身,还是不去的好。”可毛铮心有不甘,咬紧牙关强挺剧痛,说道:“哪成?小娘子害得我这般凄苦,总要看到她狼狈模样才行。”
耶律九斤嬉笑一声:“可真有你的。”
一队奚兵加几名契丹军一路疾奔,半路上见有三名奚兵卧倒在路旁,一试之下已是鼻息全无,看样子刚刚死去,定是奴隶们所为,怪不得老半天不见有人过来报信?却不知奴隶们用了怎样的手段,弄死几个人竟无半点声息。
一行人来到奴隶们下河处,见他们已经离岸,一些奚兵倒也忠勇,不等官长下令便跳下河去,扑腾着向前追去,余下的水性不佳,也转身去寻圆木,打算效仿奴隶们渡河的办法下河去追。
放在往常,奚人将领许是仍不慌不忙。如今主子在旁,防得这般严禁依让他们弄开一个突口逃到河里,哪能不恼?怒吼一声:“放箭!射死他们。”
十余名奚兵忙弯弓搭箭,一支支利箭向河里飞去。
仍被契丹人称作奴隶的汉子们一边划水一边躲避箭羽,第二拨利箭飞来,已有人中箭身亡,头一仰手臂一松便没了踪影,圆木随着波浪向下游飘去。有的虽被利箭伤到,却不致命,依紧咬牙关忍着剧痛,拼命地游向对岸,免得被水里的奚兵追上。
耶律九斤见奴隶们不用木筏抱着圆木便能渡河,没必要留人守着一个空筏子,尽数的跑去看奚人追逐奴隶们。可尚未跑到中途,不经意间回首一望,却发觉已有几人登上木筏,看衣装与河里的奴隶相似,应是同伙。只一人装束有别,细看之下竟是何瑛,方晓得还有人没有过河,急忙大喊:“这里有人,赶紧些,莫让他们逃了。”
何瑛与尚伯年带着众人连夜窜进山里,却因夜深林密辨不出滦河的方向,只好寻一个山坳暂时躲藏起来。有两人伤势原本不轻,连日奔波再这样折腾一番,已是难以支撑,急需修养。众人自清晨用了几口冷食,直至现在水米未进,已是饥肠辘辘,劳苦不堪。也亏傅亮不辞辛苦,带着几个人又原路摸回若柳的毡帐,趁她酣睡之时将食物拿走大半,才不至于继续挨饿。
天将破晓,茂林里的晨光仍是朦胧。
一行人踉跄着寻到河边,却发现早有三三两两的奚兵沿河岸往来,一有动静便可引来大队的奚兵,贸然过河是万万不能。退到密林深处商议一番,既然圆木能浮上水面,便在远离河岸的地方砍下二十余段,抱到离岸不远的山边藏着。
大河弯曲,岸边的土路也是不直,更兼林木碍眼,站在任何一处均难将整个路面一览无余,奚兵遥望不便,哪里能够呼应?先藏一隐蔽处,放过大队的奚兵,待小队奚兵过来便悄无声息的上前杀死。再以迅猛之势抱着圆木冲向河里,待他处奚兵发觉,想来已到河心,哪能追上?水性不佳者,待众人跳河,必能引奚兵前去,便可去强夺木筏,定能一举成功。
与耶律九斤随行的契丹兵听见喊声回头看时,也发觉有人抢夺木筏,恐他们趁机逃去,忙吆喝着疾奔过去。
汉子们除了三两人不习水性,便是何瑛与袁梦。只有趁着无人之时去抢木筏。可即便他们登上木筏却因水上功夫欠佳,也无人能将木筏撑走,又是傅亮自告奋勇,为他们撑杆掌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