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走进房间,见张荫桓正在摆弄茶杯。这是没办法的事,管委会仅有的几套接待用房都在办公楼内,装修自然是谈不上,格调优雅更是没有。干净整洁,可能是唯一能找到的正面形容词。
“樵野公,冒昧打扰,还请见谅。”
“两位,不必客套,你我心知肚明,何不畅所欲言?”
齐家父子也不想拐弯抹角,与这帮政坛老油条打机锋,他俩还不够分量。索性开门见山,直来直去。
“樵野公,请您过来却是有事相求。”
“噢?”
张荫桓屏退左右,齐元强说道:“樵野公明鉴,本地事宜一直由犬子操办,由他向您禀报。”
这倒是令张荫桓吃惊,按照这个时代的长相来说,此子还不到而立之年。
“哦?这倒是令老夫刮目相看,令郎不简单呐。”张荫桓语气平和,其实在码头上时,他隐约就觉得此地话事人可能并非表面上的齐元强,没想到竟是这个小子。这倒是令张荫桓吃惊,按照这个时代的长相来说,此子还不到而立之年。
“樵野公见笑了。”
“不知你父子二人见我所为何事?”
“启禀樵野公,不才约请阁下只为一事相求。”
“何事?”
“我们欲在此起事,以求华人安身立命。”
“今日老夫所见,你部军容整齐,想必是训练有素。莫非不足自保?”
“樵野公,自保有余,可无进取之心,难保他日壮志消愁,又沦为鱼肉。为图万全,唯有将此地打造为华人万年江山。”
“万年江山!此举置朝廷于何地?莫非你父子二人想以此为基础,图谋国朝?”
“樵野公稍待,请听我讲完。”
“你还有何可说?”张荫桓欲拍案而起,却被齐元强扶住落座。
“樵野公,息怒!”
齐德广继续说道:“我等并无反意,只是身在异乡,夹缝自保图强,所需唯一,人口~。素闻国朝维新派,近年来流民四起……”
“天朝之事岂是你等弃民可置喙?”
“樵野公,明人不说暗话,小子我也不会guān chǎng那套。咱们摆开了说,历次战败赔款,各地天灾不断,百姓民不聊生,你知我知。我父子二人在此起事,可接纳天朝流民,减轻朝廷负担。朝廷何乐而不为?”
“这一国之地虽不如天朝地广物丰,倒也算得上物产丰富。南北二督欲效法西洋,兴工商,办洋务,所需矿料正是此地丰产之物;我等事成,与国朝互通有无岂不美哉。”
张荫桓没有说话,齐德广继续说道:“樵野公三年公使,可谓见识颇广,可知这为何中华五千年,如今却是西风压倒东风?”他决定把话题引到另一个方向。
张荫桓此时对欧美政治体系已有充分了解,思想上已倒向新党,否则他回国之后也不会向上举荐康有为。他把《奉使日记》那套心得抛了出来。在他看来,正是这种政治制度和社会制度,才造就了船坚炮利的西方强国。
寄希望于自上而下的改革,根本不可能成功。齐德广自然是不认可,因为他知道天朝的历史。
“樵野公,满清二百余年,便是愚民二百余年。剃发易服,焚书坑儒灭我华夏根基,你认为他们会舍得让出权势?”
原形毕露,这是张荫桓直接的想法。
“樵野公不必过滤,华夏事自有华夏人来办,一切水到渠成,迟早天降伟人。我齐德广自认不是那块料。我们无意在国朝频添动乱,搞的民不聊生(不是抹黑先辈,忽悠张老头);洪杨之乱,并非我所愿;伤的都是华夏元气。我父子二人早年来此闯荡,所见种种华人不公,直叹我辈晚生三百年。如今世界已被列强瓜分,能有此良机为汉人开疆实在机不可失。但是一切的前提就是得有人。”
“此话当真?”
“当真。我们无意染指国朝,单凭此地能力抗列强,就得我父子二人穷尽一生之力。国朝事,即便有心,也是无力。”
“那你二人希望老夫如何相助?”
“我等起事,迟早传回国朝。为防国朝猜疑,自然需要您老帮忙周旋。其二便是,推动朝廷,向此地大量移民。”
“此地干旱,怕是人多难以为继。”
“此事不必担心,本地虽是干旱无雨,但冰山融雪足以养活数千万人。何况越过高山尽是膏腴之地。有人,有枪就有地盘。”
“看来你们所图非小啊?”张荫桓有些感慨。
“此地开办洋务,实非上上之选。煤铁不足,地震频发。无农不稳、无工不富、无商不活。单凭此地,数十年后自保尚且不足。”
“无农不稳、无工不富、无商不活,此话甚好!”
“拾古人牙慧而已。”
“你的事,老夫应下了。”
“此事还请樵野公保密。”
“老夫知道轻重,你且放宽心。”
“在下有一个承诺,若是哪天公于国朝有难,我们愿意庇护您和您的家人。”
“此话怎讲?”
“时机未到。”
齐德广不说,张荫桓也不追问。张荫桓是一个非常自负的人,直到他流放西域,临死之前,还以为自己可以东山再起。
这一次,希望可以挽救这个内心还存有善念的老人。不为其他,就为他驻美三年保护的华人。
第二天,齐德广便安排警卫护佑,由齐元强陪同参观钦博特和周边的城镇。
不足8年,自造枪炮战舰,移民百万。虽有洋人之功,可即便如此,能从容游走于西洋,这般成绩着实令他震撼;他不由得幻想,若是此子待在国朝,能干出多大的事业?不过仔细回想他这一路走来,只怕这样的人在国朝只能是掉脑袋。
在这里,他看到洋人、华人,土著在齐氏父子治下安分守己。看到原本乡下木讷愚笨的华人犹如脱胎换骨。
在这里他更看到了美国没有的一些稀奇玩意,看到了壮观的水坝,看到了热情洋溢的工人。看到教室内孩童蓬勃的朝气,那朗朗读书声,宛如黄莺。只是这里没有教授经史子集,让他略显遗憾。
看到同是汉人缔造的一切,他也在想,是自己错了吗?不,没有,绝对没有。洋务运动就是圣人之举,我国朝还有中兴之望。
齐德广的目的已经达到,两父子退出房间,回到办公室:真是个倔老头。